8 生存危機

生存危機

梅端着咖啡杯進入策劃部,首先就看到了一臉疲倦的斯通,他是負責故事編輯的,昨晚肯定很不好過,腦子裏塞滿故事,但是滿臉寫着事故。梅直接把手裏的咖啡遞給他,斯通接過來,也沒顧得上杯沿的一枚紅色唇印,直接喝了一大口。

“終于哄得部長滿意了嗎?”

斯通拉長着臉搖搖頭,“部長把全部的開頭都斃了,一個滿意的都沒有。”

“啊?不會吧?”

他的淡漠變成的痛苦,斯通一向蠻高冷的,現在看起來就要碎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個什麽故事,反正我要瘋了。”

梅開始為自己擔心了,她負責的部分是人設培養。

沙利葉部長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表情跟斯通差不多,也滿臉的疲倦,他的眼底總是帶着淡紫色陰影,眼尾下垂着,輕輕合着一個哈欠。

第一句話就是:“培養室開會。”

開闊的冷色調房間裏,伫立着幾只培養皿,兩只并列放置的容器裏分別裝着兩個兒童模樣的生物。他們在黃綠色的溶劑裏上下漂浮,各自閉合着眼睛,似乎沉浸在美妙的夢境裏。

沙利葉輕輕敲了敲玻璃外殼,注視着裏面的反應,他的眼光偏冷,跟注視無機質的東西沒有什麽區別。然後轉過身,面對着自己的兩個下屬,“這是兩個新角色,挪亞和西瑪,選擇一個當神之子,投入到新的世界裏先實驗運行。”

梅左右打量,點了點左邊的培養皿,“選金發的吧,金發的更合适。”

斯通想了想,“金發的神之子已經很多了,或許,我們可以選一個特殊的。”

“但是觀衆已經有預期了,他們會默認金發白皮的是神之子。而且……那個黑頭發的也太普通了,從來沒有黑發的神之子。”

斯通揉了揉額頭,顯得很頭痛,“上面每天都催促我們提交新的故事,可是連人物設定都不能有一點點創新,那故事怎麽創新?”

沙利葉聽取了雙方的意見,他又看着兩個不同外貌的實驗對象,“人物設定是什麽樣的?”

梅馬上回答:“我想這次制造一個溫柔的、富有同理心的神之子,很久沒有這種類型出現了。”

沙利葉微微地一愣,“太普通了吧?”

“我們已經制造遍了所有類型的人格,有偏激的、病态的、暴力的、多疑的……其實溫柔類型真的很少見。”

“看點呢?你覺得這種類型憑什麽吸引觀衆?”

“整天大魚大肉吃慣了的人,肯定會想要嘗嘗清粥小菜吧?”

沙利葉看了她一眼,笑裏帶着輕嘲,“選擇打開我們的節目的觀衆,是不可能為了清粥小菜來的。”

梅的大腦迅速運轉,思維狂奔,忽然想到了一個點子,“那我們就給他設定一些矛盾點,讓他對別人感同身受的同時,又保留他的孤高自傲,強調他的神之子的高貴身份。這樣他一定對自己充滿了迷惑,看點不就來了嗎?”

沙利葉想了想,“有一點意思,但是還不夠,這不夠支撐起一個新頻道。”

“嗯……”梅的視線又轉向了西瑪,“我們就制造一個不服從管教的侍從,天然就有反抗性,總想取而代之,後期發展視人氣而定,如果西瑪的人氣更高,我們甚至可以安排他手刃神之子,成為一號主人公。這是以前的頻道沒有的故事發展吧?”

經過她的啓迪,斯通馬上也有了靈感,“我可以設定一個故事情節,讓父神從他們兩個之間,當面選定出神之子,另一個完全同樣出身的人當侍從,埋下嫉妒的種子。”

沙利葉反複考量,最終拍板:“好的,就這麽辦吧。盡快進入人設培養環節,小梅,外觀設定完成了給我看一下。”

兩個下屬迅速起身,梅歡樂地沖着斯通眨眨眼,“我最喜歡外觀設定這個環節了。”

斯通則淡定得過分,“等你幹了幾百年,設定過千萬個角色,就不會喜歡了。”

通過與培養皿相連接的機器,梅在屏幕上構建了兩個拟真人模型,她把斯通叫過來,向他展示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怎麽樣?挺俊的吧。”

沙利葉輕觸屏幕,微微旋轉角度,觀察着兩個模型。骨架挺拔而略顯纖細,臉部雕刻得十分完美,西瑪的輪廓略顯鋒利一些,挪亞則完全是柔美的。

“顏色調和稍微濃重一點。”

梅聽到部長的指示,又認真看了看屏幕上的成果,“太濃豔就顯得俗了。”

沙利葉看着她,“通過頻道呈現,任由觀衆玩賞的時候,總是要比正常的更濃豔一點,不然就會顯得寡淡無味。這叫經驗之談。”

“行行,都聽您的。”梅不再堅持自己的意見,動手将屏幕裏人物的唇色、及兩頰的血色都略微上調,當時一股春意彌漫出電子屏,封印在裏面的假人模型好像會動的油畫作品,栩栩如生。

梅最後确認,“這樣可以了?”

沙利葉仔細觀察了一遍,點點頭,“可以了,進入拓補程序。”

梅按動了按鈕,屏幕上出現進度條,培養皿發出嗡嗡的響聲,玻璃壁渾濁起來,不再接受外部的打量。

等待拓補的時間裏,梅注意到部長有點心不在焉,奇怪地問他:“您還是不看好這個新頻道嗎?”

沙利葉搖搖頭,“對我來說沒有看好不看好的分別,我其實沒有感覺。就像斯通說的,我已經制造了大量的人物和故事,我早就麻木了。”

“您是由父神創造的第一代的生命,您的生命已經很長了,我沒法體會您的真實感覺。”

沙利葉看着眼前這個誕生沒有多久的年輕生命,她還在朝氣蓬勃的時候。培養皿終于靜止下來,溶劑已經變得清澈了,裏面的生物由兩個兒童變成了成年人。他們肢體蜷縮着,抱膝懸浮在溶液當中,長發輕輕滌蕩。挪亞的眼睛緩慢茫然地睜開,露出一線燦金色的清透眸光。

眼前是正在修建的建築工事,挪亞百無聊賴地看着,周圍是一片春景,正是春暖花開,他一個人坐在鋪滿綠色小草的高地上,精神放空。

提贊在下面低聲跟西瑪議論:“他為什麽還不修複那個花盆?”

西瑪似乎有心事,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我怎麽知道?”

“但是沒有花盆,我們就不能複制麗芙,我們就得餓肚子。”

西瑪有點煩,直白地說:“或者是她的計謀,她故意說那種話,讓我們嘲笑她,反駁她,反而激起了挪亞的歉意。所以他現在不肯修複花盆,因為他的心裏對麗芙有歉意。”

提贊的表情很驚愕,“他……對一個食物有歉意?為什麽?”

“……因為,在我們分成兩派對抗的時候,麗芙站在他那一邊。那時候挪亞不把她當成食物。其實……在挪亞的眼裏,麗芙就不是食物,挪亞又不需要以她為食。”

提贊的臉皺起來,“可是我們需要以她為食……那現在怎麽辦?”

挪亞忽然站起身,他抛下來一個東西,提贊下意識接住了,抱在懷裏的是溫熱的、會動的,他低下頭,看見一只動物,皮毛柔軟,灰褐色,有兩只碩長的大耳朵。

“現在你們可以吃動物。”挪亞沒什麽表情地轉過身,又一頓,轉回來補充了一句,“要多少有多少,這種動物繁殖得很快。”

看着挪亞走掉,提贊皺起臉,“這玩意很難吃!嚼着像幹柴火。我們要忍到什麽時候?難道他的意思是,我們以後都不能碰麗芙了嗎?”

西瑪也看着挪亞遠去的背影,他的眼光一直追蹤着,沒有看身邊的提贊,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開口:“現在只能試探他的心意。”

“怎麽試探?”

“你覺得,如果我們擅自抓到麗芙,吃掉了她,挪亞會有什麽反應?”

提贊想了半天,“我覺得……他會因為愧疚,重新修複花盆,把麗芙再複活回來。”

西瑪一笑,露出你看吧的表情。提贊恍然大悟,“所以說,這樣我們就可以變相逼他回到之前的模式了!我們吃掉麗芙,他就會複活麗芙,就這麽循環下去,時間一久,事情也就這樣了?”

西瑪點點頭,“世上的一切大多是這種形式,習慣成自然,和稀裏糊塗延續下去。”

麗芙正在一處小沙丘邊,掬飲小河裏的水時,地上裂開了一個方正的孔洞,沙地忽然出現了通道,蓋子掀開,拉斐爾灰頭土臉地從洞裏鑽出來。他每天坐在屏幕前,很少動,所以運動機能退化了很多,爬上來時氣喘籲籲的。

麗芙茫然地看着他,大概花費了十來秒,拉斐爾喘勻了氣,站起身,跟她打了個招呼,就直奔主題,“你還記得我嗎?”

麗芙點頭,“你是負責我們頻道的房管,我是你的角色。”

雖然提前預料到了,拉斐爾還是異常的驚訝,“我第一次見到經過了沙利葉部長清洗記憶之後,還能記得一切的人。”

“您找我有事嗎?”

拉斐爾想起了正事,急忙回歸主題,“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麗芙莫名其妙,“什麽下一步?什麽怎麽辦?”

“就是……你打算怎麽保持頻道的熱度?如果一個頻道沒有看點了,就會失去熱度,當再沒有觀衆想看的時候,就會被報廢,就是銷毀!你們頭頂一直懸着把劍,随時會落下,知道嗎?”

麗芙卻不太在意的樣子,“反正我随時會死,這條命目前活到第三天,已經創造了歷史奇跡,我擔心什麽?我肯定沒有頻道的壽命長。”

拉斐爾尬在原地,事實确實如此,她比自己無所謂多了,她是兩個世界裏最不需要擔心生存的人,因為她已經放棄生存了。

“我、我會幫你的……只要你幫幫我。”

“你打算怎麽幫我?”

拉斐爾開始開動腦筋,“我……我能利用我的房管權限,幫你活下去。”

“那你希望我怎麽幫你呢?”

“你、你會整活兒嗎?”拉斐爾小心翼翼地問出來,看到了她懵逼的樣子,就知道她一定不懂。拉斐爾沒有洩氣,而是鼓勵意味十足地安慰她,“沒關系,都是可以學的,你這麽聰明肯定很快就能輕松掌握了。”

“掌握了又能怎麽樣?”

她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點醒了拉斐爾,她不單是沒有感覺,她的求生意志也不是很強,特別是經歷了昨天的那一場奇特歷險,她現在還充滿了對未知世界的恐懼。拉斐爾決定,充分運用起自己豐富的閱歷還有忽悠口才,興沖沖地分析着眼前的局面:“如果你掌握了整活的技能,就相當于完全适應了這個小世界,你就能在這個頻道裏活得相當舒服!你沒試過吧?”

麗芙呆呆看着他,“舒服?我從來沒有正常地活過,我不清楚。”

“那就更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拉斐爾覺得自己已經把幾年的話集中在這一刻說盡了,他累得滿頭大汗,眼巴巴地瞅着麗芙,“考慮得怎麽樣?”

“那……那你教我吧,怎麽整、整活兒?”

拉斐爾馬上換上了一張燦爛的笑臉,笑得馬上要吃到小孩兒了一樣,他掏出來一粒小小的東西,遞到麗芙手心,“這個是內置耳麥,你拿着。”

麗芙小心翼翼用指尖撚過來,按照拉斐爾示意的,塞進耳洞裏。

“這樣你就能聽到我說話了。”

麗芙感到很新奇,“這是一種新的魔法嗎?”

“這是……”拉斐爾頓住,“這不是魔法,這……其實也可以算一種魔法吧。”

麗芙忽然捕捉到遠處細微的聲息,她短暫地思索,快速跟拉斐爾說:“有人來了,他們很可能抓我來吃的,你最好先走。”

拉斐爾鑽回到地洞裏,抓着頂蓋,又鑽出來,急急忙忙地說:“我現在不在直播時間段,沒法直接地幫你,你先頂一下哈,千萬別被吃掉了。”

麗芙點點頭,地洞的蓋子剛剛關上,提贊就跑到了跟前,西瑪漫步跟在後頭。提贊一臉的詫異,“剛剛這裏好像有個人,你看見了嗎?”

西瑪左右看了看,“沒有吧,這地方在我們來之前應該是完全荒蕪的狀态,哪還有人?”

“可是我明明看見……”提贊這個念頭随即就丢開了,眼光重新盯在麗芙身上,“小乖乖,一個人在外面多孤單吶,還是跟我們回去吧。”

“現在回去多尴尬啊,應該不是挪亞大人讓我回去吧,你們這樣擅作主張合适嗎?”

西瑪嘲諷地笑笑,“你以為你在挪亞大人眼前很有分量嗎?還需要他格外關注你?”

麗芙擡起雙手,手心攤開來,“走吧,反正我也反抗不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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