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父慈子孝之家

父慈子孝之家

從一團混沌裏醒過來，麗芙在黏糊糊的黏漿裏懵了很久，她四腳并用地掙紮着爬出來，像只初生的幼崽，頭發也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非常狼狽。

挪亞躺在另一邊，麗芙掙紮着過去看他，他應該也沒受重傷，除了身上的白色長袍濕透了，和金色長發粘在一起，沒有別的不妥。

這裏黑黢黢的，只有一團黑暗，看不到邊際。麗芙感覺到陰冷，摩擦了下自己的兩臂，嘶嘶吸着氣。挪亞低迷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我搞砸了。”

“也不算太壞，至少我們還活着。”麗芙勸了他幾句。

“但是提贊和艾希特他們……”

麗芙摸索到他的手，“我們還有希望，我覺得遠沒到絕望的時候。”

“真的嗎？”挪亞也掙紮着坐起身，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看到對方狼狽的樣子，這個片刻又尴尬又搞笑。讓人又悲涼又想笑。

但是一個人影的出現瞬間打破了平衡和氣氛。

法蓮站得離他們三步遠，插着腰無奈地說：“先別光顧着煽情，誰能先給我講一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們究竟是來幹嘛的？”

挪亞又鼓起勇氣了，他往前站了一步，表情微帶着怒意，“我們來調查你的，你也已經承認，拉貴爾就是死在你的手上！”

“沒錯啊，”法蓮一點歉意都沒，“而且是她自己願意的。”

這下現場陷入了死寂，麗芙和挪亞又對視了一眼，看到了對方呆滞的神情。

“怎麽可能？”麗芙實在無法理解，“拉斐爾說了，他原本和拉貴爾聊得好好的，一轉眼她忽然就慘死了，她一直很樂觀，根本沒有不想活了的預兆。”

“她确實很樂觀，”法蓮同意了這一點，“而且她是個積極的人，是個不吝惜奉獻的人。”

“……你能一次性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嗎？我說一點，你說一點這種模式，根本沒法把事情弄清楚，恐怕還會引起誤會。”

法蓮思考了一下，不太确定地問：“你們是好人嗎？我不能讓壞人知道這些秘密。”

麗芙和挪亞的表情都變得一言難盡。

“她竟然問我們是不是好人？她不是一直拿兇手身份的嗎？一個兇手竟然在質問我是不是好人？”

法蓮改變了說法，“這麽說吧，你們是為了父神來的嗎？”

麗芙差不多心裏有數了，“放心，我們絕對不代表父神，我們是加百列部長指派來的，但是我們自己也身不由己。”

一說到這個詞，法蓮就懂了，她招招手，“只要你們不代表父神就行，跟我過來。”

在黑霧裏摸索了一陣子，漸漸空間好像狹窄了一些，偶爾能摸索到一片粗糙的肉質的屏障，但是麗芙再去故意觸摸，又摸不到了。大約前進了十分鐘，最前面的法蓮停下來，她屈起手指敲了敲，發出悶悶的空響，朝着上方無盡的虛空喊：“母親，讓我們出去。”

“我們現在在哪？”麗芙開始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母親把你們吃了，這是母親的胃裏。”

麗芙的臉色很差，她看向挪亞，希望從他那裏弄到些安全感，但是他的臉色也不怎樣，臉上的茫然也不比麗芙少。

法蓮淩空漂浮起來，她在黑色的霧氣裏像一條游魚，扭轉着身體靈動地滑上了空中，口唇間滑動出一叢黑色的觸手，滑溜溜的粘液流淌出來一些，沿着秀氣櫻紅色的唇邊飛流直下。眼珠子往上翻轉，露出大片的眼白，一枚奇特的符印被翻轉到前面，奇特的印記像是被烙印上去的，焦痕邊發出熾熱的火光。整顆眼珠又開始翻轉，不同的印記被不停地翻轉到前面。

麗芙心驚膽戰地問：“這種魔法你見過嗎？”

挪亞輕輕搖頭，“簡直聞所未聞。”

兩個人周圍的氣流忽然被攪動，四下開始翻攪着，颠倒着，一股噴射的力量降臨，裹挾着一切的東西，連同黏糊糊的漿液一起，從某個不知名的孔洞噴出去了。

兩個人墜落下來的，摔在硬邦邦的地面，挪亞倒還不怕，麗芙跌得夠嗆，暈了一小會兒。她感覺黏滑的一條，很有韌勁的觸感摸了摸自己，把她從昏厥裏叫醒了。麗芙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一條黑色觸須，在自己眼前柔滑地扭動着，有着豐沛的生命力，縮到法蓮的手裏，撒嬌一樣和她親密互動了一會兒。

視線随着觸須，向一旁轉移，麗芙看到的是一團巨大的陰影，無數的觸須包裹在外，這個“長毛的大果核”安安靜靜，只是漂浮着，但給人極大的壓力。

“這、這是你……母親？”麗芙感覺自己的所有認知遭遇到了挑戰，“我知道有個詞啊，叫‘幹媽’，你們是這樣一種關系，對不對？”

法蓮搖搖頭，“母親就是我的親媽，有遺傳關系的直系親屬。”

麗芙點點頭，然後用雙手支撐着自己往後爬動了幾步，離她們遠一點。挪亞在沉默裏開口了：“宣傳部的老先生，說你是父神的長女，那你……”

“他說的沒錯，我是父神和母神的第一個孩子。”法蓮走近過去，坐在挪亞身邊，側過臉看着他，“你還想要問什麽？沒想到這麽久的時間了，竟然有人會好奇這些。”

挪亞仔細地思考了一下，“這跟你殺掉拉貴爾有關系嗎？”

“我跟拉貴爾說，我想幫母神離開地眼禁區，我問她能不能把背上的印記給我，讓我拿回去研究新的魔法。她痛快地答應了，她很願意把背上的印記提供出來，但是她希望我能徹底結果她，以免她會出現在傳音柱上。所以我就滿足了她的心願，也拿走了印記。”

“等一下，”麗芙擡起手，示意她稍等，“傳音柱是什麽？”

“是用來記錄為了母神進獻過自己的靈魂，等到母神出世後會論功行賞的。”

麗芙還是很茫然，“我們能看看嗎？”

“可以呀。”法蓮一直表現得很大方，很坦白。要不是剛才雙方動過手，實際上她是個很容易交流的人。

地眼之下的空間廣遠自由，看不到邊際，黑色的岩石凝聚成犬齒形狀的尖刺，堅硬的灰泥地面一直鋪展，法蓮帶着兩個人走進一處中空的地洞，先是聞到了一絲腥氣，然後聽到了陣陣悲鳴，聲音仿佛萬鬼同哭，又夾雜着幾個比較尖銳的叫罵。

麗芙有點害怕：“裏面是什麽？”

法蓮不能理解她怕的是什麽東西，可能法蓮根本就沒有害怕的情緒，她只是雲淡風輕地站在那裏，“裏面就是傳音柱，你們不是想看這個嗎？”

挪亞先進入洞口，他看到全景的瞬間，就在原地驚呆了，一根通天徹地的血紅色柱子，被凹凸不平的肉疙瘩包裹着，無數的半截人體從裏面探出，他們都像被剝掉了皮膚，露出血紅色的肌肉紋理，一個個朝天哭喊着，發出痛苦的哭叫聲。甚至，挪亞在裏面認出了提贊和艾希特，他們兩個也許已經失去了神志，睜着渾濁的盲眼，不再具有邏輯思維，只剩下對着上空的黑色天空絕望哭喊。

他迅速退出了洞口，回到麗芙面前，“你最好別去看了。”

麗芙通過他的臉色，就知道裏面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她還是偏過身體，繞過了挪亞，進去看了看。因為有心理準備，麗芙受到的沖擊小了一些，不過臉色依然很差，她走到法蓮面前，醞釀了一下語言，盡量冷靜地問她：“裏面那個……是幹什麽用的？你要把我們的兩個同伴怎麽樣？”

“我都說了，傳音柱是論功行賞用的，等到母神出世，她會回饋這些為了她貢獻自己的人。”

“論功行賞？”麗芙品味着這個詞，“所以他們那個樣子……還是一種賞賜嗎？”

“那是暫時的，是為了把靈魂留在裏面，只要母神從地眼出來，他們就解放了。”

“……”麗芙轉頭看了挪亞一眼，“你跟我想的是一樣的嗎？你也覺得那是一種刑具嗎？所謂的賞賜好像跟折磨也差不多。”

挪亞沉默地點點頭。

麗芙又轉頭看着法蓮，想要用講道理說服她，“奉獻必須得是他們自己願意才行，剛才全程我都看着了，他們絕對沒有表現過願意的态度，所以你就是殘忍地殺了他們。”

挪亞非常贊同，“我現在也很懷疑你剛才說的話，你說拉貴爾同意你拿走她身上的印記，但是你好像根本不懂同意和願意是什麽意思。”

法蓮無奈地思考了一會兒，她伸出手，“我可以讓你看到我的經歷，這樣你們就能相信了吧？”

“最好小心，”麗芙扯住挪亞，“誰知道她還有什麽樣神秘的魔法，說不定她正在打你的主意。”

挪亞保證自己會絕對小心，他還是對自己充滿了信心，走過去牽住法蓮的一只手掌，猛然之間，一段不屬于他的記憶沖進了腦子裏，他看到拉貴爾欣喜的表情，貼得很近，激動得滿臉都是熱淚。

“真的嗎？你說母神快要出來了？她現在在哪？”

挪亞停駐在另一具不受他控制的軀體裏，他只能通過視線觀察，感覺“自己”的身體吐出法蓮的聲音：“很快！我在收集各種印記，交給母親，她能逆轉印記制造新的魔法，再教給我。只要再學習一些，我就能恢複戰鬥能力，保護母親了。”

拉貴爾低頭思考，她摸索了一把自己的身體，“我也有印記，雖然是被封禁的，但是也有研究價值。只要別把我放進傳音柱裏，我願意把印記交給你！”

法蓮猛點頭，連聲地同意了，“你想要直接消散，化成自由？我可以試試，我有把握做到。”

“太好了。”拉貴爾的臉上浮現起向往的熱情，還有亟待解脫的激動，加上一點殘餘的酒精帶來的紅暈，更添了幾分豔麗的顏色。

法蓮站起身，從挪亞自己的角度看，他的高度下降了一些，他應該更高。背心傳來一絲癢癢的感覺，骨翼瞬間生長出來，撕破了皮膚，一種抽空的感覺占領片刻的感知，等到他回過神，就看見面前的拉貴爾已經被貫穿了，巨大的骨刺從她腰部一側刺入，另一側完全穿出。

法蓮再一發力，将骨翼側面展開、收回，一擊把拉貴爾撕成了兩片，各自分開倒在地上。血跡迸濺得到處都是，她抽搐了兩下就逐漸僵硬了。法蓮迅速把她的半截屍體捧起，剪開衣服，尖細的手指刺入背部皮膚，将一塊尚且柔潤的潔白皮膚撕扯下來。幾點血跡濺在黑色修女服上，法蓮不在意地拍了拍，把一小塊皮膚折疊裝進口袋裏。

挪亞已經看夠了，他想退出幻境，可惜這裏不是他做主的。法蓮也在嘗試把挪亞的靈魂和自己的斷開，但是她晚了一步，導致挪亞還看到了一些更久遠畫面。

她的生命已經很古老了，對比挪亞，可能他只有一瞬間。有些記憶被她藏起更深，有一些她不願意回想，被粉碎成短促的片段，在撕開靈魂的一角時，也能窺視到一些心痛、歡愉、激動的瞬間。

他看到父神的臉，在混沌的歷史長河裏被浸泡得模糊不清，他那時候跟現在差不多，灰綠色的大眼睛瞪到極限，兇狠猙獰的一副表情，好像就貼在他的臉上。

法蓮的身體□□在空氣裏，那時候她還很小，父神抓起一片她殘破的骨翼，崩潰地大吼：“你怎麽能是這個樣子？！我的後裔眷族怎麽能給我丢人現眼！”

随着跳腳大吼，他刷拉一聲，撕下了尚且還很稚嫩的骨翼，鮮紅色血跡星星點點迸濺出來。法蓮的慘叫聲像一只小動物，但是翅膀斷開後，背後的傷口很快伸展出了新的骨骼，一只新的骨翼馬上又生長出來。

“你給我變正常。”父神湊近，在她的頸側狠狠說，然後又一把扯掉了剛生長出來的骨翼。

“我能一直這麽幹，直到你變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