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和平盛宴

和平盛宴

一切還得從那場戰鬥說起，麗芙和尼克拖着挪亞進入高塔時，聽到了鐘鼎之聲，代表着勝利在天堂的上空鳴叫。小天使都飛翔着歡呼：“加百列大人勝利了，邪神之女被刺死了！”

麗芙敏銳地捕捉到信息的關鍵，“邪神就是母神，邪神之女就是法蓮，所以法蓮死了嗎？”

尼克好奇地問：“法蓮？是我認識的那個法蓮嗎？”

不需要麗芙回答，她就自己看到了。法蓮被端在一只銀白色托盤裏，以呈現的姿态被端到眼前，當着幾個人的面，被開膛破肚，淋漓的汁水洩落了一地。

麗芙很擔心，“法蓮為什麽會被……她是暴露了嗎？”

旁邊的尼克眨巴着眼睛，“據我認識的那個法蓮……她不太可能會老老實實地死，我覺得是假的……”

他的話音未落，法蓮已經從托盤上坐起來，對着天地萬物福了一禮，主要是對着父神所在的高塔上敬了敬，調皮的聲音響徹了天地，“爹地，您總是說，我的存在就是對您最高調的亵渎，自從那以後，我就有了活的動力，一想到只要是活着喘氣就能亵渎您，我真的是想活到千秋萬代、活到世界毀滅。”

在寂靜的氣氛裏，小天使們瑟瑟發抖，麗芙和挪亞這些角色們也沉靜無聲當中，父神從高塔裏探出頭，張望了一眼自己的長女，他沒有氣瘋了那樣表現，依然還很平靜，“加百列人在哪？”

“哦他啊……”法蓮開始在自己的身體下面翻找，拉扯出來一條帶着血筋的脊椎骨，“他的全屍我也找不到了，因為我用一條生命鏈接的咒文把我們連在一起……結果如您所見，還是我更能活一些，因為我更抗造。”

加百列部長犧牲的消息，快速地在天堂流傳，小天使們驚恐地尖叫，高處是父神那張陰沉的臉孔。

“你把加百列怎麽樣了……”

法蓮将脊椎骨丢開，拍了拍滿是鮮血的手掌，“我贏了，父親，終究還是我贏了……加百列不能再幫您處理所有的麻煩事了，雖然他不是一個神之子，但我知道，您一直把他當成長子來培養和對待的。現在，您得做出另外的選擇了，選我，還是選擇母神的降臨？”

高處的那張老臉耷拉下來，灰綠色的眼睛裏充滿憤怒與暴力，他的嗓門震耳欲聾，震動得整個神域放頌嗡嗡的鳴叫，“法蓮，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她仰起臉，露出動容的神情：“我想讓父親愛我……開玩笑，你以為我會這麽講嗎？我只想要你這個老登快點死。”

“法——蓮——”肉眼可見的，父神氣得要原地變身了，他又吼叫了一聲，劇烈的震蕩讓小天使紛紛驚駭地躲藏起來，方圓幾裏動蕩了幾分鐘，父神氣哼哼噴射着熾熱的鼻息，“你活膩了是不是？你怎麽敢這麽對我說話？我要……”

“要怎麽？”法蓮露出厭煩的表情，“要傷害我？懲罰我？太無聊了！傷害和懲罰這種詞太中性了，根本滿足不了我，我要更激烈的。”

“……”父神用那雙蒼綠色的眼睛瞪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我是最像您的那一個，那一大堆的神之子都不像你，他們只是捏出來的玩具，我才是你的傳承，你所有的不堪、暴躁、無恥、貪婪、變化無常……我全完美地繼承下來了，這些特征都是通過辱罵和暴力完成的傳遞。”法蓮張開雙臂，承接着上方的天光，在晴朗陽光的照射下，整個人閃閃放光，這時候理應播放一首恢弘的進行曲，來映襯熱烈氣氛。

“我同意放她出來。”

輕輕的一句話，讓法蓮愣住了，她不敢置信地轉過頭，磕磕巴巴地問，“您說的她……是我想的那樣嗎？你願意讓母親從地眼裏出來？”

“我願意劃分天堂為兩個部分，讓出一部分送給她。我允許你們住在地上，但是！你不能再搶了，不準再打攪我，在你們自己那一半裏過你們的日子。”

祂的提議讓法蓮興奮起來，“我要跟母親商量一下，我們讨論之後再給你回複。”

她自己走到旁邊的角落，開始自己跟自己對話。

“你覺得呢，母親？祂說的話……”

地上法蓮的影子略微有了變化，幾條亂糟糟的觸肢從整齊的人形影子裏竄出來，在空中揮動着。

“你同意嗎？你問我？我想想……”

“我真的很讨厭祂……啊？您要同意？”

從一旁看起來，好像是法蓮在跟自己争辯，最後，她被自己的影子說服了，不甘心地回到父神面前，“她說她同意了，讓出天堂雙方共治，劃出一條分界線，我們互相不幹涉對方。”

“拿什麽當憑證？有信物嗎？”

法蓮感覺好笑，“還要信物？您是怕我們反悔嗎？”

“那還用問嗎？你那個鬼媽媽一旦從地眼裏出來，就沒有什麽東西能控制得了她了，萬一她又不肯雙方共治了呢？”

“那把我押給你好了。”法蓮攤了攤手，“作為交換，您把最喜歡的一個神之子交出來給母親。”

父神稍微思索了片刻，點了點頭，“可以，我同意。”他舉起了金色權杖，對着整個神域高聲道，“和平到來了！邪神雖然出世了……但是我們切分掉一半天堂，換來她的平靜，很值得。”

空中花園裏的小天使靜悄悄注視着這段炸裂的宣言，和平的誓詞一落地，遠遠的下方，在地層深處就傳來了獸類的吼聲，四處開始震顫，地面好像正在被一股巨大力量對半撕開。

麗芙幾個人已經沿着旋轉的白色石階，上到了小高塔上，幾個侍女彬彬有禮地走過來，最前面的就是紅色長發的瑪拉，她們對着挪亞屈膝一禮，“神之子挪亞，請您跟我們來。”

麗芙一愣，“恐怕他現在沒法跟你們來，你們看不到他連站都站不住了嗎？”

瑪拉伸手從麗芙肩膀上拉過挪亞的手臂，把他扛在自己的肩上。瑪拉雖然看起來也是纖瘦苗條的，但是至少比麗芙要強壯一點點，起碼她扛着挪亞一半重量時沒有氣喘籲籲。

另外的幾個侍女也把尼克的任務接過來，幾個人幾乎是連拖帶搶地把挪亞搶走了。麗芙和尼克兩個蒙蒙地看着她們遠去，麗芙實在忍不住問：“怎麽回事呢？她們的态度好奇怪！不管是懲罰我們逃跑，還是懲罰我們在直播裏胡作非為，我都能理解，但是現在這種客客氣氣的，我反而覺得很恐怖。”

尼克的表情奇怪，語氣委婉，“她們只是對挪亞客客氣氣，對我們就不好說了。”

仿佛在印證他的話，麗芙發現了幾個人簇擁過來，大部分是房管，也間雜着侍女，一群人七手八腳把她擎在半空，從尼克眼前扛走了。他追在後頭，一邊喊：“等一下！你們要把人弄哪裏去？”

麗芙也在半空裏掙紮，想要從人群頭頂下去，她朝着尼克伸出手，“救救我救救我！咋回事呀這是？”

人群的簇擁一直到了走廊盡頭，眼前天光忽然明亮，等到眼前的一切恢複了清晰，麗芙發覺自己躺在堅硬的平臺上，冰冷的觸感提醒着她，這是一間廚房。

一個侍女撩起袖子，拿起水盆潑在麗芙身上，澆得她濕淋淋的。

“快點準備，合談盛宴要開始了，動作太慢父神會發怒的！”

尼克還沒明白眼前發生的是什麽，他只是看到麗芙的表情從茫然緩慢地轉變成絕望，然後，幾個侍女就推着他把他擠出了廚房。

“麗芙！”尼克伸出手，但什麽都沒抓住，他隐約能感覺到一種很不妙的惡化，事情正在滑向一個瘋狂的結尾。

麗芙的白色裙裝被剝掉，幾個侍女對待食材的态度，把她塞進水池裏，用一只長柄毛刷洗刷着她。冰冷的水倒還好，難受的是忽然到來的劇變，讓麗芙窒息了一小會兒，她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一切，又一勺冷水潑下來，金發濕淋淋貼在臉上。

噌的一聲，火焰跳動了一下，搖曳着擺動，綻開一朵火蓮形狀。麗芙僵硬地偏過頭，打量着竈臺上的火焰，一滴淚悄聲地從眼角積累。

挪亞莫名其妙地被要求換了新裝，侍女提供的是一套三件形式奇特的套裝，貼身的是白色長袖薄襯衫，這種硬材質讓挪亞挺難受的。一條黑色修身長褲更是讓他又難受又尴尬，一貫穿寬松長袍的挪亞，畏畏縮縮地任由兩個侍女把緊窄的褲腿套在自己腿上。最後還剩下一件厚重板正的黑色外套，這種開襟的版型讓挪亞也非常陌生，第一次，衣服讓他感覺是一件刑器箍在身上。

“您真帥，神之子。”

挪亞聽到誇獎又一愣，“我真什麽？”

侍女也是一愣，然後馬上想到了他是一個角色，很可能一直生長在古典守舊的小世界裏，所以換了個傳統的誇獎方式，“我的意思是您芝蘭玉樹，華茂春松。”

挪亞的表情更詭異了，“穿成這樣到底要去幹什麽？”

“父神邀請您參加合談盛宴。”侍女在背後推着他，把他從屋裏推到走廊上，穿過了白色走道，經過空中花園時，小天使正在演奏悠揚的曲調，進入環形的白色通道，最後到達父神的空曠廣場上。這裏已經布置得充滿了節日氣息，到處懸挂着彩旗、飄帶。中央長桌上盛滿了銀白色餐盤，都罩着同樣銀亮的罩子。

食物的香味對挪亞來說吸引力不大，真正引起他注意的是飄散在空氣中的一絲熟悉的香味，很像和暖的陽光具象化後的味道，聞到這股香，挪亞就能想象到柔絲般的金發、嬌小的形狀、綴着蕾絲邊的白色長裙，寬松地罩着一具瘦弱的身體……這些細節最後在他腦袋裏拼接成麗芙。

父神敲了敲水晶杯，祂拿着香槟站起身，舉着晶瑩剔透的酒水，對着衆人宣布：“先邀請我的前妻……”看到陰影逐漸接近入口，祂收斂了自己的态度，吐出來的語言也正式了很多，“邀請世界的母神，上座到我的旁邊……還是遠一點吧，我真的不想靠近她。”

挪亞移動眼光，去看走進門廳的影子，看到的是一團虛晃的形狀，難以說清的輪廓，搖蕩着周身觸肢般的零件。法蓮陪同在她身邊，攙扶着那一團詭異的東西來到餐桌。

氣氛明顯緊張了一些，父神幹咳了兩聲，“我是很有誠意的，我非常認同這次的和平決議，我希望你們能別再鬧了……”

母神的形狀閃爍了兩下，她好像在表達不滿，父神馬上就溫和下來了，甚至用安慰的語氣說：“我懂我懂，以前的事不再提了。其實我挺喜歡法蓮的。”

這下輪到法蓮發出一聲嗤笑，她好像是沒憋住。

在氣氛變得更尴尬之前，侍女打開了幾個人面前的小餐盤，銀白色罩子一掀起，一股濃郁熏然的香料味道飄散進呼吸道，桌邊的幾個人紛紛露出短暫的迷醉。

父神一手捏起餐刀，用眼光示意衆人，邪肆地一笑，“請享用吧，這是整個神域最美味的東西了。”

法蓮用銀叉子叉起一小塊，肉塊迎着利刃，順着紋理潤滑地分開。她剛剛含進口腔裏，就忽然噗地吐回餐巾上。

在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法蓮猛然站起身，一把掀開了長桌最中央的罩子，扁長的餐盤上盛放的是一顆頭顱。

挪亞在瞬間被凍結了，他的金色眼睛瞪得奇大，周身如墜冰窟，驚恐地瞪着麗芙雙眼閉合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