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掀桌

掀桌

背景音是尖銳的耳鳴聲，氣氛尴尬中忽然變得熱烈，挪亞過了一會兒才反應到，灼熱的氣息是從自己身上來的，他在極度憤怒裏呼出了一口帶着火焰的氣，點燃了桌巾，在短短的時間裏釀成了一片烈焰。

幸虧桌邊坐着的也不是平常角色，幾個人都沒動，父神敲了敲手杖，火焰在祂面前迅速熄滅，恢複成一片焦黑的餐桌。

“你有什麽意見嗎？”

挪亞蹭一下站起來，語氣憤怒，語調高亢，“為什麽？麗芙有什麽錯？”

父神沒領會到挪亞的氣憤來自于哪裏，莫名其妙地回答：“她原本就是食物，你們不就是這麽對待她的嗎？”

挪亞在瞬間一發力，攥緊了拳頭，手指間發出細微聲響，手背上青筋鼓起，“我一直都在保護她……她已經不是食物了……”

父神不想聽他的話，随便地打斷他，“你喜歡這個麗芙？我再造一個給你……”想了想，好像麗芙也不是自己創造出來的，她根本是一個造物的造物，父神轉換了話題，“我再想想辦法，要不然我送一個侍女給你吧，你喜歡誰？”

挪亞的眼光從憤怒變成狂怒了，現在只有他與生俱來的修養還在桎梏着行為，要不然他肯定原地爆發。

“麗芙是個特別的存在，沒有人能代替她。”

父神很厭煩，“你非得要她？行，等宴會結束了，我再想想辦法。”

挪亞眼前紅霧噴湧，激憤得看不清具體的景物，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忽然胸口一陣窒痛感，痛得他的身體收縮，不自覺地捂着胸口位置。一種急于吐出的欲望忽然發生，挪亞噗的一聲，将一件東西噴在掌心裏，也可能是他下意識用手掌接住的。

那是一顆玻璃珠子，滾圓的表面雕刻着一枚牙齒的圖案，他忽然想起來，自己曾經吞下去過一枚蠟丸，裏面裝着母神的一部分。

金色的血液沾染到了玻璃珠表面，滾上了一層金色泡沫，挪亞恍惚起來，他感覺周圍一切都在輕微旋轉，旋轉的中心，就是座位上一團虛無形狀的母神。

一個聲音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你要使用這次反悔的機會嗎？”

挪亞看向了長桌上的麗芙頭顱，從這裏看起來，她還算安詳，似乎死去之前沒有經歷太過殘酷的對待，但是這個結局本身已經相當殘酷了。挪亞毫不猶豫地高聲道：“是！我要使用這次後悔的機會，只要她能回來，我什麽都願意。”

母神似乎是點點頭，不過因為她的形狀很難捕捉，挪亞看不清她。周圍的旋轉加快了，快到所有的東西都在融化，色彩混雜成一盤打翻的顏料。在昏眩當中，挪亞好像在某個瞬間捕捉到了母神的面貌，看到一個黑色正裝，戴寬檐帽的女士坐在桌邊。

父神很生氣，“你又來了！天天推倒重來有意思嗎？”

“挺有意思的呀。”黑帽女士擡起頭，她的臉色煞白，在黑色的禮帽下面襯得很驚悚，“變化的世界更有意思，一成不變多無趣呀。”

“可是下一次可能就不如現在了，我有可能不會再答應分享天堂，放你出來，共同治理了！”

“這不就是變化的樂趣嗎？我們一次次地拉扯，釀成的現狀是什麽？”

父神想了想，試探地問：“撕破臉之後家暴，分出輸贏，然後你被關在監牢裏？”

母神搖搖頭，“是你贏一次，我贏一次。”

祂不滿地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說，上回是我贏，所以這一回應該是你贏了？”

母神又搖搖頭，“我的意思是，拉扯已經夠了，可能應該徹底分出輸贏了。”

一切融化掉，時間變得沒有意義，等到挪亞從一團虛幻裏抽離出自己的意志時，他發現自己挂在麗芙身上，另一半被尼克支撐起來，他們兩個正拖拉着自己往前。

挪亞原地停住，他自己稍微支撐起身體，然後撲到了麗芙身上，差點把她壓倒了。

“太好了麗芙……太好了你還在這裏！”

挪亞夾雜着哭腔的聲音讓麗芙懵了，“這場面……有點眼熟。”

從失而複得的心态裏轉變回來，挪亞忽然又緊張起來，他伸開兩臂，抓着身側的麗芙和尼克，“我們得快點了。”

麗芙莫名其妙地打量着他，“你好了嗎？你剛才吐血了！”

“對，我已經好了。”

尼克比他本人還要開心，“太好了，既然你複原了，我們就不用再趕回去了，繼續跑路吧！”

“不行，”挪亞從背後伸出巨大的潔白羽翼，扇動起陣陣煙塵，“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去确認。”

“什麽事？”尼克的聲音在半空中被氣流沖擊得顫抖，碩長的蛇尾垂落下來，在半空中來回地搖擺，原本在地上行動迅捷的蛇人，在空中就非常笨拙了。

“想來想去，要想阻止那種結局，或許……我不應該讓加百列輸掉。”挪亞不知道是在解釋，還是在自言自語，不過他的眼光漸漸堅定起來。

人形生物曳動着潔白的羽翼，還拖着左右兩個人在天上馳騁，風聲獵獵經過，刮得麗芙睜不開眼睛，“你……你不累嗎？你還拖得動我們兩個嗎？”

挪亞不太在意猛烈的氣流，甚至有點好笑，晴朗的聲音回答她：“你幾乎沒有什麽重量，跟一片羽毛一樣。”

麗芙一點也不高興，撇過頭自言自語：“可能這真的是現實，我對于這個世界，就是一片羽毛的重量。”

眩暈當中的尼克顧不上他們之間氣氛，忍着不讓自己在天上吐出來，小心地對挪亞要求：“能飛得穩一點嗎？”

快速地飛掠過雲團，高塔已經在眼前了，挪亞夾着人，停在高塔窗口外，一邊撲閃着翅膀，一邊伸手把麗芙送進窗口裏。

尼克吊在另一邊，吐着舌頭忍受着高空裏的眩暈。

麗芙雙腳踏上地面，擡頭看見的場景就是法蓮站在走廊一端，伸手掏進自己的胸口，抓出來一團跳動的血肉，遞到對面的加百列面前，“想要我的心？小壞蛋！”

沙利葉站在對面，斜着眼睛望了一眼加百列，“我先撤走了，再下去可能是不适合我看的了。”

加百列瞥了他一眼，“她的印記在哪裏？”

“她沒有印記。”

“不可能！”

法蓮被他們吵煩了，兩手做出停止的手勢，“別吵了！想看見我的印記？你過來點。”

加百列看到她招了招手，款步接近了一小步。法蓮放下雙臂，嘆了口氣，“就這麽一小步？你很怕我嗎？再過來點。”

沙利葉擺出防禦的架勢，并且提醒加百列，“她詭計多端，小心點。”

法蓮笑了，“我從來沒什麽詭計，我都沒有計劃的，都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嘴唇張開，法蓮吐出一截舌頭，在粉色濕潤的舌面上，拓印着青黑的圖案，線與面相當複雜地糾結在一起。

“看到了嗎？我的印記好看嗎？”

加百列震驚了瞬間，“你的印記為什麽在舌頭上？”

“這個不是父神給我的，是我自己的。”

加百列輕蔑地哼了一聲，“你不可能創造出印記，是那個邪神刻在你身上的。”

“不管印記是誰造的，只要好用就行，對嗎加百列部長？”她伸出舌尖，在潤澤的上下兩片嘴唇間舔了一圈，一陣香氣四溢，讓加百列陷入了片刻的恍惚，他在似夢似幻裏呆滞地看着對面的人形，向下融化塌陷。

這是幻覺，加百列心裏明白，但是他無法馬上破解現在的處境，感覺到處都是潮濕的，沿着臉頰輪廓淌下來兩道血淚，嗅覺捕捉到的也是微腥的氣味。

法蓮順着他的身體滑動上來，綿軟柔滑地貼在他的皮膚上，雙手扯開自己修女服的前襟，露出一團蒼白色微微起伏的胸口。

“我的心在這，想要來拿呀。”

加百列遲緩地伸出手，碰到了她的皮膚，他感覺到的是被燒灼的刺痛，卻不知道，在沙利葉的視角看來，他手爪一樣的武器刺進了自己的胸口。

“加百列部長……”沙利葉看得呆住，剛想要出聲提醒，忽然見到法蓮噓了一聲，将一根手指比在自己唇峰，舌面上反噬自身的印記燦燦生輝，沙利葉驀然瞪大了眼睛，冷白色的那只瞳仁開始流出粘稠的白色眼淚，眼球好像融化了。

沙利葉倒在地上時，整個腦殼被灼穿了一個窟窿。站在邊上的加百列則還在夢境裏，緩慢地、一寸寸地将手伸向胸腔，直掏到自己的脊椎。

他似乎想要直接把當中的一截椎體掏出來，挪亞适時出現了，翅膀揮動把加百列推在牆邊，也打破了他的幻象。

法蓮很迷惑，“你怎麽加入他們那一邊了？你現在所有的都是母親給你的，你能活到現在，靠的都是母親寄生融合的那一點組織。”

“沒錯，感謝母神給的反悔機會，讓我做出正确的選擇。”挪亞抓住了法蓮，直接把她丢出高塔，看着她朝下方廣袤的地面下墜。

法蓮在空中展開骨翼，但是畸形的光裸的翅膀沒法帶着她飛起來，下墜越來越快，最後變成一聲輕輕的嘆息。

加百列松了口氣，剛去查看地上的沙利葉，卻聽到了地層下極深處的震動，一種恐怖的壓力由下至上侵襲了神域。

麗芙整個人僵硬了，忐忑地問挪亞：“是不是……她現在真的發怒了？”

挪亞臉色蒼白地跟她對視着，緩慢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