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時夏在江家吃了晚飯。

席間開着電視, 播的正是最近正火的《将軍》, 這部奇幻題材的歷史劇, 好像成績出奇的好。

只是剛以那種形式分別的人, 突然又以這種形式見面, 怪叫人難為情的。

江媽媽熱情地招呼着時夏,一邊為她夾菜, 一邊兒和她聊着天, 問她在B市那邊都做什麽,交了什麽樣的朋友, 生活是不是順心,時夏一一答着, 目光卻忍不住瞥向電視。

耳朵裏是他的聲音,字正腔圓,透着少年人特有的幹淨和陽剛, 那聲音是處理過的, 可依稀能辨出來, 是他的原聲。

很好聽, 是那種略微帶着低沉的大提琴似的嗓音,透着很細膩的質感。

以前時夏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喜歡把他的劇翻出來播着, 有時候并不看,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好像他就在身邊一樣。

他古裝扮相很好看,此時大戰剛告捷回長安, 他脫了戰袍,換上一襲白衣,眉目疏朗,君子如玉,教人移不開目。

時夏別過眼,第一次覺得,透過熒幕去看他,也會有心跳加速的感覺。

“夏夏啊,不是阿姨說你,都這麽大了,是該談戀愛了,”江媽繞來繞去,終于說到了最想說的,“你看……”

“媽!”江餘打斷了母親,語氣略顯嚴厲地埋怨了句,“不是跟你說很多次了,夏夏她有男朋友,你操什麽心啊!”他是真的害怕母親說出後面那半句。

江媽被江餘吼得有些委屈,一時竟覺得有些心虛,低聲嘟囔了句,“夏夏自己說沒有男朋友的,我這不是……”不是想撮合時夏和他嗎?江媽從來都知道,兒子喜歡時夏,為了她,這麽多年都沒談過戀愛,雖說整天嘴上念叨着事業為重,可她這當媽的怎麽會看不出他那點兒心思。

江餘擡手指了指,指着屏幕上的男人,“那個将軍,看見了嗎?他就是夏夏男朋友,是個演員,不過是最近鬧別扭,所以才跟你說沒有男朋友,已經和好了,你別瞎操心了。”

江媽看了看屏幕上人,又看了看時夏,最後轉爾去看兒子,摸了摸他的額頭,“沒發燒吧你!”

江餘懶得和她辯解,偏頭問時夏,“房子你想賣個什麽價位?”

時夏的目光從電視上收回來,搖搖頭,“我不太了解,你幫我看着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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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到時候再聯系你。”

“賣房子?”江媽媽看着時夏,“你要把房子賣了啊?”

“嗯。”時夏點頭。

“好歹是家,就舍得賣?”

……

一頓飯在這樣的話題下吃完了,江媽媽一邊兒勸她房子的事再考慮考慮,免得将來後悔,一邊兒又套着她的話,問她到底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問對方家境怎麽樣,父母怎麽樣,考慮什麽時候結婚,婚後跟着婆家住,還是單獨自己住……

是很瑣碎和平常的事,她面上含混了過去,可心裏竟仔仔細細考慮了。

周政爍的父母是大學老師,她見過媽媽,是很溫柔和善的那種類型,如果當她的兒媳,應該是很幸福的,爸爸她倒是沒親眼見過,但似乎是個嚴厲的爸爸,會打電話過來叮囑他尊重自己的職業,不要做不好的事情,會訓斥他那些不好的新聞。

其實是很好的爸爸,嚴厲之餘,也有不經意的溫情,大半夜跋涉風雨去看生病的兒子、中秋節給不能回家的孩子寄月餅、在親戚面前為兒子一些莫須有的緋聞辯解……之類的。

如果是和這樣的父母生活在一起,應該也是很舒服的吧!

周政爍呢?除了職業上會有很多不便,單單從他這個人來講,是很适合做丈夫的人,在一起兩年,雖然是合約關系,但他依舊潔身自好,有時候一些緋聞鬧得煞有其事,他還會解釋一二,告訴她,無需挂懷。

時夏就一條一條想着,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妄想什麽的時候,已經是吃完飯,電視也播放完了,片尾曲在唱着,畫面定格在他揮劍的剎那,目光穿透屏幕望過來,時夏心跳都停止了。

愛一個人是藏不住的。

可她總以為自己能藏好。

腦子裏胡思亂想着,越想越覺得心煩意亂,最後竟然到了無法集中注意力的地步,她借口去衛生間,躲在廁所裏平心靜氣,腦子裏卻忽然閃過剛剛兩人擁抱的畫面,兩年時間,其實早就對肢體接觸習以為常,可剛剛那樣,還是第一次。

像……戀愛一樣。

他說:“比如啊,我愛你。”

他說:“時夏,我們重新開始吧!”

像特效環繞聲,一遍一遍在大腦中激蕩回放,攪得一顆心不得安寧。

周政爍是個什麽樣的人?如果是以前,她會毫不猶豫地說:沉默,寡言,冷淡,克制。

可這會兒,她又不太确定了。

似乎又覺得有某些方面,是她從未了解過的。

臨走的時候,江媽媽用保鮮盒裝了一些菜讓她帶回去,她連聲道着謝,“謝謝阿姨和叔叔。”

江媽媽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什麽呢!跟阿姨客氣什麽。”爾後語重心長地叮囑她,“以後你大了,阿姨就沒辦法多照顧你了,自己要對自己好,知道嗎?”

時夏鼻子一酸,重重地“嗯”了聲,其實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好,可不知為什麽,聽到阿姨這樣說,心裏莫名覺得難受,好像有種磅礴的悲傷壓在心口一樣。

也是矯情。

她搖了搖頭,揮手說:“阿姨再見!”

江餘送她回家,江母和江父回去客廳坐着看電視。

江母想起剛剛時夏的表情,忍不住嘆了口氣,“夏夏這孩子,也是可憐。家裏發生那樣的事,這些年真是難為她了。”

“這孩子,命不好。”江父也只能這樣感嘆一句。

說起來不過是幾年前的事,那時候時夏才不過十八歲?剛剛好從孩子變成一個大人,成人禮卻是血色的殘忍的事故。

時夏原本跟着父母在省會住,父母在那邊工作,她在那邊上學,出事後才被送來江城老家,剛回來的時候她還生着病,發高燒,說胡話,拖了近半個月的時間,瘦成一把骨頭,等好了的時候已經快要開學了,小時候挺活潑的女孩子,因為那件事變得不太愛說話了,有時候提起父母,她都會表現得好像忘記了似的,後來也就沒人再提。

家裏只剩姥姥一個人,遠方親戚們,聊表心意已是不易,能照看一二的除了鄰居也別無他人了,江媽媽和時夏的爸媽是幼時好友,加上離得近,就多關照了點兒,可畢竟隔着些什麽,噓寒問暖已是極限,并不能真的給多大的幫助。

“老天啊,不公平。”

“要是老時還活着,怎麽會讓夏夏一個人在外面漂。”

“你說,天殺的,怎麽會有那麽變态的人,自己孩子死了,非要把別人孩子也害得不幸。”

兩個人說着說着,便開始義憤填膺起來。

不過再氣憤,也是無濟于事了,最悲哀的就是這點兒,所以到最後,兩個人都深沉地嘆了口氣。

“真希望這孩子能過得好。你說她怎麽就是不喜歡我們家餘兒呢?要是他倆将來結婚,我肯定把她當閨女疼。”

“這種事,哪是一廂情願能成的事。”

“年輕人啊,心氣兒高,又想要愛情,又想哪哪都合适,哪有那麽好的事,能找個各方面都合适的,已經是不容易了。”

“也得看對眼不是,以後是要過一輩子的。”

……

-緋聞第10天-

一輩子,時夏還沒來得及思考這個詞,就已經睡着了。

她本來以為自己會睡不着,可竟意外地好睡,一夜無夢,醒來太陽高照。

手機裏有兩條備忘錄,一是今天新書上市,她要配合做宣傳,二是早先談好的一個劇本,制作方想請她最後打磨劇本。

那部劇,她是原作者,并不是編劇。

似乎已經開始拍了,但是導演感覺缺了點兒什麽。

這是半個月前收到的制片人的郵件,她回複說,過兩天要回老家江城,可能無法面對面交流,如果需要,她可以線上交流,這請求似乎有點兒過分,但制片方答應了下來。

只是前幾天又發來郵件說,劇組正好到江城這邊來取景,可能有大半個月的行程,如果她有時間,想請她跟組一段時間。

大半個月,時夏還是可以接受的。

她約了今天見面。

早上九點鐘,時夏打車去影視城,正是周末的時候,來游玩的人很多,隔着人群遠遠看見幾個黃色的帳篷,上面寫着劇名,時夏朝着那邊走去。

制片人阿梅在帳篷外的街道上招呼她,“時夏,這邊兒哦!”

時夏不是第一次見阿梅,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和出版社編輯約見的時候,恰巧碰面的。

時夏出版了幾本書,也算半個作家,和編輯有好幾年的交情了,那天阿梅和編輯在聊版權的事,說看中了一本校園故事,想拍成網劇,因為時夏公開說過,不開放影視授權,所以想請編劇來當說客。

阿梅今年三十歲左右,打扮很入時,真正的紅唇佳人,說話辦事都很爽利。

時夏和她聊了許久,覺得情投意合,很多想法也不謀而合,于是就把影視改編權授權給了她的工作室。

那時候說項目立下了,但因為是很日記體的那種散文片段式手法的,改編難度比較大,交給編劇重新架構框架和主體,花去了很多的時間,今年才正式開拍。

似乎是宣傳策略的問題,演員還處于保密階段,只是公開了幾個配角,花絮和廣告也很少。

其實時夏不是很了解,就連最終劇本是怎麽樣的,她都沒見過,說實話她都不知道制片人把她叫來她能做什麽。

阿梅今天是特意在這邊等着時夏的。

看見她,遠遠招了手,朝着她走過來,“今天新書上市,恭喜咯,祝大麥!”

時夏笑着點點頭,“謝謝,承你吉言!”

“走吧,我帶你去見導演。”

這邊是九零街,九十年代風格的一組街道,過來拍懷舊片的比較多,因為很完整又藝術性地保留了一些九十年代的風貌,據說是某個街道設計大師的作品。

磨得發亮的青石板路,青磚瓦房,紅木窗柩,彩色玻璃窗,帶着點兒又土又洋的混雜味道。

街上有一家裁縫店,專做旗袍,招幡是用很精致的刺繡制作的,插在店前,松木門,銅環扣,細節出彩。

一個約摸只有二十歲左右的女演員正往裁縫店走去,鏡頭在她後面,導演皺着眉,喊了聲“卡!”

機位埋的不理想,“休息一下,待會兒重來!”

阿梅趁着這間隙,推着時夏上前,“陳導,這位是原著作者,時夏。”

陳導把目光從攝像機上移過來,看了眼時夏,突然站起了身,面帶笑容地伸手過來,“久仰!”

呃?!

時夏伸手,“您好,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您盡管開口。”

陳導塞了一個劇本給她,“你看一下,然後我們互相講一下戲,可以嗎?”

“可以。”

導演拍了拍手讓大家集中過來,把時夏給大家介紹了一下,然後特意給幾個演員們講,“有什麽問題可以向作者請教。”

時夏連忙應着,“請教談不上,很高興和大家互相交流。”

“男主生病沒來,那邊穿紅衣服的小姑娘是女主,我們工作室的新人,今年才二十歲。攝像機前那個是女二號,也是個新人……”阿梅一一給時夏介紹着。直到看見一個人的時候,時夏眯了眯眼,世界還真是小,大學那會兒那個追過時夏的播音系系草,聽說畢業後進了廣電大廈,似乎工作不如意,最後輾轉竟成了一個演員。

不過看起來,是和很邊緣的角色,沒多少戲份。

整個劇組大部分是新人,網劇的特色,成本低,大多是新面孔,如果劇好,是很捧人的。

阿梅小聲跟她說:“其實說實話,這是個新人導演,第一次正式掌鏡,經驗不足,但心氣兒高,所以總是對自己拍出來的東西不滿意。不過是個很有想法的人,誰都有第一次,麻煩你多給些意見了,我覺得,你比編劇們更了解這個故事的內核。”

上來就給她戴了頂高帽子,時夏頓覺壓力山大,沉重地點了下頭,“我盡力。”

其實她的作用寥寥,但因為是原著,總能給點兒意見和想法。

陪着拍了一天的戲,阿梅給她預定了房間,住在同一家酒店,其實她想說自己回家住就可以,可想到自己回家也是一個人,就答應了下來。

周政爍沒有再聯系她,大概是在等她的回應,時夏說不上什麽感覺,沒什麽想法,心裏空茫茫的,想拒絕,可卻怎麽都開不了口。

很多時候,她也想不清為什麽迫切地想要離開周政爍,也想不清,為什麽又無法真正狠下心。

江城在一場雨後進入了冬季,晚上格外的寒涼,時夏穿着大衣,在寒風裏瑟縮着,導演在拍一場夜戲,街道的風南北貫通,甚是清爽。

“時夏你回去吧!天兒挺冷的。”導演跟她說着。

時夏點點頭,“好,您忙,我待會兒自己看着辦。”

“阿梅幫你定好了房間,您要是不熟悉路,我找個人帶你過去。”

“不用,這邊兒我還是熟的。”

最後導演還是沒敢讓她自己回去,讓劇組一個司機特意抽空去送了時夏一趟。

“你一個小姑娘家,我還是不放心。”

“那就謝謝陳導了。”時夏也沒再推辭,出來社會摸爬這段時間,她感觸挺深的一件事就是:千萬別逞能,真出了事就什麽都晚了。

司機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大叔,看起來挺和藹,話特別多,一路上都在和時夏念叨,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時夏起初還認真聽着,後來發現大叔有很大自言自語的傾向,也不太在意她回答了什麽,于是她開始光明正大地跑神。

目光瞥向窗外,夜晚街道上霓虹閃爍,一道道彩色的光帶從眼前略過,店鋪,車輛,行人……一一從眼前過去,像加速而過的人生履帶,把一切都快速地傳送走了。

時夏因為這快速變動的場景,陡然生出一些時日不多的緊迫感來。

就好像手裏握了一把沙子,起初它很快地從指縫間流走,所以很害怕。慢慢地,她可以握住一些,它流逝的慢了,她開始覺得自己可以控制它的流速。可慢慢發現,無論握多緊,它都會一點一點從指頭縫裏漏掉。剩下最後一點的時候,會猛然叫人驚慌起來。

她最初知道自己生病的時候,怎麽都無法相信,拿着單子反複确認,一遍一遍問醫生,有沒有可能是搞錯了,然後做檢查,各項檢查,最終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特別的憤怒,又特別的無力。

到最後,又歸于平靜。

只是突然想起來的時候,會生出一種恍惚感,覺得這一生都像夢,還沒能好好感受一下人生,愛我好恨也好,很多事情都還沒體驗,很多想做的事還沒做,很多想去的地方還沒去,然後就要走了,這感覺,真的是不好受。

其實她都快忘了自己是個病人了,每天吃的好,睡得也好,只是偶爾會覺得頭痛欲裂,那樣的時候不多,所以總可以騙自己說什麽一切都很正常。

說不定就騙過了死神,稀裏糊塗就到老了呢!

想起這些的原因,只是因為時夏又想起周政爍了,她很怕告訴他這件事,總覺得,會很悲傷。

如果他愛她,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悲傷的事,如果她不愛他,對她來說會是一件很悲傷的事。

她希望自己能避開這種悲傷,可又覺得,事情有些出乎人意料。

更出乎人意料的是,時夏一下車就看見他。

他好像是特意在等她,坐在酒店大廳的沙發上,她進門的瞬間,他剛好擡起頭,四目相對,時夏手下意識攥緊了包帶。

莫名……覺得緊張。

她朝着他走過去。

周政爍收了自己在看的雜志,對她說,“我以為,你今天會來看我。”

時夏有些不自在,“我今天……有事在忙。”

“沒關系,還好,最後還是見到了。”

周政爍問她,“在這邊住?”

“嗯。”時夏提着包,“我先……去辦手續。”

“去吧。”

時夏去櫃臺前,拿了房卡,回身的時候,他已經站起來,腿無法用力,很緩慢地挪動着,時夏看得揪心,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扶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子頓了下,盯着她的手看,忽然笑了。

笑得人心慌意亂。

時夏不敢看他,“你住哪個房間,我送你上去吧!你經紀人呢?怎麽留你一個人在這裏。”

“0712房間。他有事要忙,已經回B市了。”

時夏“哦”了聲,“那你怎麽辦?”

“我沒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你腿不方便,自己一個人,連生活起居都困難。”

“所以呢?願不願意……收留我!”電梯“叮”的一聲開了,他的目光還落在她身上,專注地等她回答。

時夏低頭看自己的房間號,赫然發現,兩個人的房間……是對門。

真巧啊,最近都好巧,像是命運推着她一樣,把她往他身邊推。

她把房卡塞進包裏,扶着他走進去,像是做了某個重大的決定一樣,深吸了一口氣說:“那我和你住一起,會有麻煩嗎?”

周政爍莫名覺得,心跳都停了半拍,偏頭說:“當然不會。”

“謝謝你回來,時夏。”

時夏“哦”了一聲,“不客氣……”

……這是什麽回答。

“抱歉,我有點兒緊張。”時夏坦白。

周政爍清了清嗓子。

——“嗯……我也是。”

緊張得,忘了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一路追更到這裏的大佬們,鞠躬感謝!

今天有紅包掉落,大佬們記得登錄留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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