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微醺

微醺

等到衆人齊聚，到了早餐店，已經是十點的事了。

睡了一個好覺，昨晚的疲憊全都一掃而空，大家都神清氣爽。唯有聞書一眼下青黑一片。

居念川剛想給聞書一的小米粥裏加點糖，就見他面色困倦，皮膚本就白皙，顯得兩黑眼圈愈發明顯。

“我昨晚翻身吵到你了？”居念川說，“我記得我睡覺挺老實的呀。要不等會兒先回去問問前臺還有沒有房？可能只是酒店分給這個軟件的房源沒了，但酒店還自留了部分。”

将粥推了過去，等到居念川倒完糖，聞書一這才端起粥用勺子攪了攪：“沒事，不用換，我認床，不過昨晚已經跟它熟了，再換今晚還得接着失眠。”

居念川：“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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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衆人開始跟着行程走。

第一站是逛餘鎮。

餘鎮雖說名氣不大，卻實打實的是個古鎮，跟一些刻意打造的網紅古鎮不同，古韻保持得很好。

鎮上采用的是當地特質的黏土青瓦，跟別墅用的小青瓦大有不同。餘鎮的瓦是肉眼可見的粗粝，且弧形更大；泥坯燒制完後很輕，卻不像幹涸的河床那樣會有裂縫。

在現代化設施健全的情況下，街燈以及街巷兩邊店鋪內的陳設都設計的跟整個餘鎮很相得益彰。

這大概也是餘鎮不同于其他古鎮的原因。

居念川時不時會停下腳步到處看看。

聞書一立在身側，跟着步伐放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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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轉眼就不見了另外三人。

聞書一時不時會讓居念川猜猜哪些是老屋、哪些是新房，揭曉答案後再向他一一解惑。

從鎮中往外擴散的大部分建築，不細看的話，很難猜出分曉。

除了面積以及層高，都是一樣的建築結構。加上牆面會定期維護，一眼望去大同小異，想靠外牆的新舊以及斑駁與否去判斷建築的歷史其實是行不通的。

看到前面店鋪的四樓很是熱鬧，聞書一随即牽着居念川向裏走。

木制地板踩上去嘎吱作響，居念川心下有些惶然，手心隐隐冒汗，生怕木板承重過載，一摔把三層樓道都給砸穿……

十月的天，聞書一的手依然冰涼一片，居念川不由得擡眼看他，背影挺拔、寬肩窄腰，一對蝴蝶骨好似要透過黑色衣料振翅欲出。

他沒有回頭，只安靜牽着居念川的手，一言不發地繼續上樓。

居念川向牽着自己的那只手看去，骨節分明，指節還很長，圓潤的指甲上泛着月牙，手背白皙的表皮下青筋凸起。

居念川不由得想起大學時跟簡尋以及顧思然在宿舍看的那些小視頻，好像裏面也有這樣一只手，探索完畢後雙指并立着進進出出……

他悄悄比了比，聞書一的指節好像是要比自己長了點。

察覺到自己腦中的黃色廢料後，居念川急忙抽了抽手。

聞書一加大了握緊的力度，他沒能如願以償。

健身房的錢真是白花了，連個弟弟都掙脫不了。他想。

聞書一邁步時透露着一股閑适，踩地時腿部肌肉線條繃起，不壯碩，但一眼看去就是會讓人覺得可靠。

四樓是個觀景臺，四面的靠椅即形成了護欄又可以讓人坐下閑談。

沒有牆壁，風從四面湧來，讓人從心底覺得涼快。

這棟樓的四樓剛好與隔壁瓦房的屋脊相及。

牽着身後人找了個好位置後，聞書一這才松開了居念川的手。

人半跪倚在護欄上，伸出胳膊，扣指在瓦上輕敲了敲，示意居念川細看。

居念川也學着他的姿勢，然後沿他指節看去。

青瓦白牆，雖稱青瓦，卻會随着時間逝去而變黑灰，在風吹日曬中又隐隐發白。

黑灰白相互交融，是歲月的痕跡。

而這歲月的痕跡在大雨或冬雪的覆蓋下，又如最初一般青黑，直至烈日烘烤，又顯出灰暗濁濁。如此反複。

居念川食指在那些暈開的痕跡上來回摩挲，這種感受到歷史流逝的感覺還挺奇妙。

怕不小心将瓦塊給掀翻掉落，居念川很快收回了手。

聞書一又示意他看向瓦下。

居念川剛想将頭枕在護欄上，聞書一的手就覆在了上面，猝不及防、來不及躲避，居念川的臉就這樣貼在了聞書一手心。

“謝謝”，居念川低聲道。

瓦下是不見光卻依舊蔥蔥的青苔，居念川知道，這是與歲月對抗的戰果。

看清後，他快速起身，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距離。

居念川知道這只是聞書一出于紳士的動作而已，但臉貼在他掌心的時候，那股冰涼跟自己的溫熱形成鮮明對比。

涼氣迎面，本應該感到涼爽，但居念川卻覺得天氣更熱了，果然人跟人夏天湊近了就是不行，摩擦生熱！

聞書一高大，走在他身後居念川覺得風都被掠奪了。

于是他直接轉身，沒去管身後人：“走吧，去找他們。”

居念川還是無可避免地臉紅了。

對着自己騷什麽？

我是居念安嗎？

就算是練習好歹也提前吱個聲，難道自己會不把居念安拉來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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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華燈初上，萬家燈火亮起時，整個鎮子透露出的是一種超脫于都市的安定。

對于這種安定，居念川很是喜歡，不急不忙，跟聞書一安靜游走在不算熙攘的街巷。

前面三人也懶得管身後的兩人，只熱烈讨論着今晚吃些什麽！

小鎮上的飯店很多，大多都是些特色家常菜，天熱，一幹等人也不想吃火鍋，就随便進了家人多熱鬧的飯店。

服務員帶領他們來了一張小長桌前，就兩條長凳，聞書一理所當然緊挨着居念川坐了下來，簡尋坐在對面的最邊上，最裏面是居念安。

由于已經在鎮上的一家清吧定了位置，所以大家只點了菜。

等菜途中居念川喝了杯荞茶，發現味道居然還不錯。

待服務員上完菜，居念川偏了大半個身子撐在聞書一身前跟他攀談了起來，才知道這是當地特有的苦荞茶。

雖然名字帶苦，但味道入口溫和，有茶味，但沒有茶的澀意，下肚還帶着絲絲甘甜。飯店就有售賣，省內只要買超過六桶就免郵，居念川覺着一桶也不貴，還可以送給辦公室裏的人，當下留了地址付了款，這才直起身子。

對面三人見狀直呼居總大氣！個個哼唧着我要這我要那！

居念川笑着怼了回去：“我還想要明南區的房呢！你們怎麽不給我買？”

聞書一啜飲了口茶，垂下眼，沒跟着插話。

居念川可不敢說你們求我，畢竟這三人是真的會求。他的荷包撐不住，只能笑着調侃。

顧思然手拿筷子敲着碗，笑得賤兮兮：“給我當兒子，陸江巷的房子給你免費住。”

居念川忍住想把茶杯裏的茶往他臉上潑的沖動，不屑又溫聲地說：“一會你回酒店睡覺，別跟我們去清吧，反正你都開始做夢了。”

居念安笑倒在了簡尋肩頭。

“一聲爸爸讓你免費住新房，虧的是我好嗎？”

“給你帶那麽多頓飯都吃到狗肚子裏了，竟敢對為父大不敬”，看着剛端上桌的菜，居念川将聞書一桌前辛辣的菜都給撤到了自己的面前，換了清淡的過去，“剛愈合，你還是吃點清淡的。”

将魚尾給整個夾到居念川碗中，聞書一這才說了聲謝謝。

居念川看着碗中的魚尾，習以為常，默不作聲，安靜吃着。

對面兩個大男人面對這場景瑟瑟發抖、面面相觑，居念安眼疾手快，電光火石間給每個人碗裏都夾了一筷子菜。

談笑間飯也吃了個大概，衆人在店門口等着顧思然結賬。

鎮裏明令主街區不允許汽車通行，幾人也懶得去租電瓶跟自行車，幹脆直接走到了巷尾。

清吧的名字很文藝，叫“邂逅”，剛好是主街的最後一家店，轉角而上是各種當地人自營的民宿或者直接就是當地人的房屋，沿小巷而下是當地人娛樂的小廣場，隐隐還能聽到廣場舞音樂的聲響。

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居念川這才打量起店內的裝潢。

燈光昏暗，但能視物，原木風格，牆壁上沒有亂七八糟的經典語錄，挂了一串未塑封的照片，居念川擡眼看了看，大多都是空鏡，有些應該已經挂了挺久，借着挂繩上纏繞的串燈，居念川發現了已經泛白的痕跡。

每個位置正中都有一顆垂下來的小燈，坐下來後剛好懸在頭頂不遠處，擡頭看也不會覺得刺眼。很像小時候農村用的鎢絲燈，但個頭很小，罩了個玻璃套，亮度不亮，還挺有情調。

居念安點了杯螺絲刀，居念川點了威士忌酸跟藍色夏威夷，顧思然他們則是點了兩瓶野格。

單喝沒勁，幾人商量着十五二十。

雖然點的是單飲，但居念安跟居念川也積極參與。

這還是居念川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拳風跟運氣可以這麽菜。

最先開始是聞書一跟對面的居念安劃六拳，贏了兩次後，後面全輸；再然後是跟顧思然，就輸了一次；跟簡尋則是打了個平手。

再然後就是跟自己，這還是認識聞書一來兩人第一次喝酒，居念川沒讓，贏了他四拳。

然而等到其他人坐莊時，聞書一開始拳風不濟，輸到一踏塗地，六拳能贏兩次都是算他走運了。

就這麽過了幾轉後，輪到了居念川當莊，看着桌上已經快要見底的酒，他隐隐有些擔心，最起碼有一瓶是進了聞書一肚裏，宿醉醒來可不是那麽好過的……

兩人劃的時候，居念川有心放水，甚至是放海了，奈何天意弄人，聞書一還是只贏了兩把。

窗邊路人漸少，倦鳥也想着歸巢。

各自瓶中酒見底，時間也到了半夜。

畢業後十一點半還沒睡覺的日子居念川一根手指都數得過來。

可能是過了困倦的點，加上微涼的夜風，也可能是今早睡得香，此刻居念川只覺得這樣的夜晚很惬意。

就算是還扶着個見風倒的弟弟，居念川依舊覺得惬意。

要是聞書一環在自己腰際的右手能稍微松點，以及靠在自己右肩的頭能稍微擡點就更好不過了。

看着前面漸行漸遠根本不管自己和聞書一死活的三人，居念川默默感慨自己交友不慎！

将聞書一安置在一臺階處坐好，居念川這才朝一旁的小賣部買了瓶礦泉水，回來後只見聞書一腳踩在臺階上，整個人卻直接躺在了地面。

居念川嘆了口氣。

坐了下來，将聞書一拉起，扶着着他的大半個身子靠向自己，環住了他的肩膀，将人給固定住，張大嘴巴“啊”了一聲。

聞書一見狀，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學着居念川的樣子，張大了嘴。

居念川起了玩心，逗弄着身旁這人，“啊”，又長大了嘴巴，大有聞書一不發聲就不給水喝的跡象。

拇指摩挲了下指節，聞書一擡頭看他，也跟着“啊”。

看着他張大的嘴巴，居念川沒忍住笑了，扶着他的頭，小心翼翼地往他嘴裏倒水。

怕嗆着人，居念川估摸着能解渴了就将水瓶給放回了身側。

剛轉頭想扶聞書一起來往酒店走，就見他一言不發用那雙大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看，居念川只得再次将瓶口送到他嘴邊，看着他小口小口地抿。

等到水瓶都空了，居念川這才收回一直懸在半空的手。

“不能喝還逞什麽能！”居念川摸了摸聞書一靠在自己肩上的頭，低聲道。

懷中人察覺到頭上的動作後，環在居念川腰際的手驟然收緊，頭也朝頸窩靠了靠。

居念川隐隐覺得喉結像是有兩片溫潤擦過。

很輕，不敢确認。

畢竟居念川此刻也有些微醺。

又揉了揉他的頭，發現沒反應，居念川低頭一看，人睡得正熟。

嘴角還挂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