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第七章

陽光蘇芙的枕頭上，她纖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然後睜開了眼睛。

淺色的眸子映照着比照在玻璃彈珠上更加柔軟的光澤。

蘇芙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出乎意料的平靜，出乎意料的清澈，好像是第一次來到人間。

她輕輕地歪了歪頭，看見了靠在床邊的蘇沐。

他的眉頭微微的鎖着，卻也出乎意料的明亮，他的身上似乎發着點光，就像是上帝授予的黃金的盔甲。

蘇沐長得太幹淨了，就像是墜落人間的天使。

大概是睡了太久的緣故，蘇芙覺得嗓子幹幹的，床頭櫃上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蘇芙小心翼翼地想要抽出胳膊。

奈何身上的被子實在是被裹的太好了，蘇芙一動就不可避免地拉到了蘇沐壓着的那一個被子角。

蘇沐抖了一下，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小妹。”蘇沐喊了一聲，蘇芙覺得他的聲音幾乎是沒睡醒的樣子。

他尋着她的動作看過去，連忙起身去拿杯子，卻沒有遞過來。

“都涼了，”蘇沐起身往裏面對熱水，道，“你怎麽醒了不叫我啊？”

他把杯子遞給蘇芙，剛要坐下又突然站起來，動作是要往外面跑，“爸媽都還着急着呢！”

蘇芙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人已經出了病房，安靜地坐在床上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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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來被撞之前的場景，蘇芙還記得汽車的急剎聲，然後看到了一個人影，蘇芙來不及看那個人的樣子就被瞬間推了出去，但是她就是下意識地覺得是程數，他抱着自己在地上滾了幾圈，到底有驚無險。

但是她吓壞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兩年前的某一天，也有一輛汽車向自己急駛而來，那時候的運氣似乎沒那麽好，那時候沒有任何人救她。然後她就用以前所以的記憶祭天，換了上天留她一條狗命。

可是除此之外她也都不記得了，那時候她可能愣住了，她恍惚的看到了無數的虛影，睜開眼又什麽都沒有。

很快門把手被轉動了，進來三個人。

“爸，陳阿姨。”蘇芙笑了一下，點頭。

“小芙，你怎麽樣了，寶貝。”陳江關愛的問。

“你看我現在不是沒事了嗎？”蘇芙說，“而且本來也沒有撞到我……”

陳江眼裏面閃着淚水，道：“你不知道當時你吓死我和你爸了。你當時眼神空洞，什麽話都不說，問什麽都不說，也不知道叫疼，也不知道喊害怕。”

她說着幾乎要擦眼淚。

蘇建國沉默地看着她，眉頭微皺，道：“小芙腦袋疼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事，”蘇芙道，“一個大活人哪那麽容易出事。”

陳江過來拉她的手，輕輕地揉着。

蘇芙的眼神向後去，看到了縮在二老背後的蘇沐。

她低低的叫了一聲“哥”，然後目光和蘇沐對在了一起。

蘇沐的瞳孔晃動着，蘇芙第一次在那雙眼睛裏面讀出了害怕，麻木和空洞。

“哥，”蘇芙的聲音不免溫柔了，道，“哥，你拉拉我的手。”

蘇沐一言不發的走上前來，陳江離開了床邊，蘇建國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蘇沐的身上。

“小妹。”蘇沐握住蘇芙的手，聲音低低的。

蘇芙看着他，眼裏依然閃動着柔和的溫度，道：“你怎麽了，你為什麽要躲得我遠遠的呢？”

“我……”蘇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蘇芙拉着蘇沐的手，慢慢的用兩只手握住，放在自己的下巴下面，道：“我的手還是熱的，而且這又不是你的錯。”

“是我的錯。”蘇沐說。但是也是他的錯，是他太自以為是的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了，他不是早就發過誓了嗎？為了蘇芙和蘇家好……

“我什麽事都沒有，”蘇芙說，“你不知道會這樣，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哥知道就會阻止我，這不是哥能左右的事情。”

蘇沐盯着她，猛地閉了閉眼睛，把手抽回來。

蘇芙什麽都不知道，他的想法有多少自私的成分，那時候他趕到，看到她在程數的懷裏，他心裏面有多嫉妒，在看到蘇芙呆愣的表情的時候，他多麽希望蘇芙記起來以前的事情，那一刻的沖動甚至多過了對蘇芙的關心。

之後就是無止境的害怕，直到蘇芙醒來，他又有一瞬間的空虛，愧疚。

蘇建國道：“我也覺得這個事情不能怪哥哥，哥哥也有狀态不好的時候，沒必要每時每刻的要照顧大家的情緒。”

蘇沐慢慢地轉過頭去，看父親的臉，但是父親卻沒有看他。

他眨了眨眼睛，低下頭去。

“好了，讓你妹妹休息一下吧，既然沒事，我們就出去了。”蘇建國說。

“好，”陳江伸手給蘇芙掖被子，道，“那小芙好好休息哈。”

說着就連帶着蘇沐一塊推出去。

房間裏一下子安靜下來，蘇芙稍稍松了口氣，按理說她是千金應該早就習慣于了嬌生慣養的生活，但是她确實不太喜歡大家都關心自己的那個氛圍，尤其是自己好像确實沒什麽事情的時候。

最主要的是，她總是覺得自己房間裏的氣氛怪怪的，那種幾乎不能察覺的緊繃感讓蘇芙身體都僵硬了。

“小沐。”蘇建國拍了拍蘇沐的肩膀，向書房走去。

蘇沐看了他一眼，心裏有些怯怯的，了然地跟着他。

他打開門，看到旋轉座椅上的寬大的身影。

“爸爸。”蘇沐把門輕輕的關上，微微的點了點頭。

書房裏靠牆的位置放了一條三人沙發，一直都是給工作的人臨時休息用的。

蘇建國道：“坐下吧。”

蘇沐坐下，他很清楚蘇建國要問什麽，他多半還在提防着自己，多半是要管教他，即使他這兩年來從來就是緊繃繃的，從沒有做過任何違背他意願的事情，但是他的存在就是個定時炸彈。

“你……”蘇建國皺眉，好似為難，道，“爸爸知道你到現在還在怨我。”

蘇沐沒說話。

“但是你知道的，這事情不怪你卻總要怪你那個……母親。”蘇建國提到那個女人的時候，還是不受控制地皺眉，“但是你現在也是我的孩子，你那麽多年來一直都是父親的孩子。”

但是那也不是他的母親，這也不是他的父親。蘇沐這麽多年來從來沒有找到過自己。

“總之，”蘇建國走過來，把手搭在蘇沐的肩膀上，道。“這件事情你不要胡思亂想了。”

蘇沐一愣，擡頭看見蘇建國也正在看自己，他的臉上帶着父親的疼愛。

一閃而過，蘇沐幾乎要懷疑是自己看錯了，但是不是，他絕對沒有看錯，他的眼睛向來就沒有看錯過。

“我知道了爸爸。”蘇沐說。

“你……”蘇建國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道，“你到底是我的兒子。”

蘇沐突然覺得好累，有一種忽如其來的虛脫感。

晚上陳江準備了一桌子的菜，蘇建國手比較笨，但還是幫着陳江準備晚飯。

結果可想而知，蘇建國進廚房除了浪費食材之外沒有任何的作用，但是能得到永遠不要讓他進廚房的經驗。

但是蘇芙絲毫不知道這一點，知道父親也參加了做飯，眼睛亮晶晶地坐到了飯桌旁邊。

“那個是爸爸做的啊？”她拿着筷子，亮着星星眼。

“嗯……”陳江看了一圈硬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籠統的概括，“每一道老蘇都有參與啊。”

蘇建國在旁邊嘿嘿的笑，道：“實在是能力有限。”

蘇沐笑了一下，幫着陳江盛米飯。

一家人聚在一起，難免要提的就是兒女的嫁娶問題。

蘇建國好似不經意地看了蘇芙一眼，道：“小芙現在和那個……程數怎麽樣啊？”

其實蘇建國習慣于稱呼小輩小什麽什麽，但是他突然就想到了程數的年紀……

餐桌上一瞬間只有蘇建國和陳江在吃飯，場面一瞬間有點尴尬，但是并不知情的老父親蘇建國絲毫沒有察覺，依然在假裝漫不經心地豎着耳朵。

“那個爸爸……”蘇芙遞過來一個尴尬的笑容，道，“我和程數分開了。”

啊……明明昨天還……雖然心中疑惑，但是蘇建國還是選擇了閉嘴。他知道小輩的事情自己最好還是不要管。

雖然照他來說，兩個人是指定分不了的。

但是這個話題觸了黴頭，他只好打哈哈轉移了話題，道：“哥哥有沒有找女朋友啊？”

說到這裏他又猛地一哽。

話到這裏，蘇芙本來耷拉着眼皮的眼睛一下子瞪開了，笑容一下子充盈在自己臉上。

“爸爸，”蘇芙撇着眼睛瞟了一眼蘇沐，笑嘻嘻地道，“我感覺哥哥最近劉茹有情況。”

蘇沐吃飯的動作一頓，在桌子底下碰了碰蘇芙的膝蓋。

蘇芙假裝沒有感覺到。

蘇建國挑了挑眉，不可置信道：“真的啊？”

蘇芙點頭如搗蒜。

“真的嗎，哥哥？”蘇建國轉頭看蘇沐。

蘇沐波瀾不驚地嚼着嘴裏面的菜葉，咽下去，道：“八字沒有一撇。”

“真是太好了，”蘇建國瞬間眉開眼笑，招呼蘇芙，道，“能給我看看照片嗎？”

蘇芙本來也沒有那麽确定，看着蘇沐這邊點頭了，就笑嘻嘻地找了照片遞過去。

“長得真标志啊。”蘇建國接過手機，歪着頭也給陳江看照片上的人。

陳江看着照片上亭亭玉立的女孩，也點頭表示很滿意。

蘇芙笑嘻嘻的，對于自己閨蜜被誇這件事情還有點沾沾自喜。

蘇沐看了她一眼，沒說一句話。

要是她知道劉茹是這什麽樣的人還會露出這樣的引以為傲的表情嗎？失去她，蘇芙能夠接受失去劉茹嗎？在她僅有的兩年記憶中，占了很大一部分記憶的人。

這次才算是真正的團圓飯，蘇沐和蘇建國都喝了點小酒，陳江是不喜歡喝酒的，蘇芙自從上一次出事之後就對酒産生了陰影。

氣氛到了，酒喝的不少，完了蘇沐和陳江一人拖着一個會卧室。

蘇沐在蘇芙的督促下洗漱完了，雖然看上去有些狼狽，但是蘇芙卻帶着溫柔的笑。

爸爸和哥哥的酒量都很好，能把蘇沐喝成這樣的恐怕就只有蘇建國了。

蘇芙看着蘇沐慢慢地躺到床上去，替他掖了掖被子。卻遲遲沒有離開蘇沐的房間。

他眯着眼睛看他，眼睛裏面帶着點水光，他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好像一個裹着蛹的蠶寶寶。

蘇芙伸手戳他的臉蛋，一下兩下，蘇沐哼哼唧唧。到最後大概是有點戳煩了，蘇沐張着嘴巴去追蘇芙的手，假意要咬他。

蘇芙卻突然收回了手，盯着蘇沐生氣的樣子有些好笑。

“哥，我走了嗷，要乖乖睡覺。”蘇芙說。

蘇沐裹着被子裏面只露出一個腦袋，他看着蘇芙搖了搖腦袋。

蘇芙笑了一下，坐回來，道：“你叫姐姐，我就再坐一會兒。”

他眯着眼睛好像在思考，兩秒之後別過臉去，半晌又呼出一口氣，一臉認真地看着蘇芙。

蘇芙奇怪的眨了眨眼睛，覺得小蘇沐好像有話要說。

“我跟你說哦，”蘇沐小聲說，好像在說什麽秘密，“我和劉茹可沒什麽哦。”

蘇芙一愣，沒想到蘇沐會想要說這些，哥哥是個孤僻的人，可能只有喝醉了才會主動和自己提起來這些事。

見她不說話，小蘇沐好像有點生氣了，伸手抓她的胳膊，重複道：“你知道吧，我和劉茹沒什麽關系哦，我沒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我都是為了你吶。”

他的眼睛亮閃閃的，眼睛裏面閃着淚花，很固執的抓着她的衣服不松手，蘇芙知道他是喝醉了，只好伸手去拉他，道：“嗯，我知道。”

蘇沐放了手，低聲道：“你根本就不信我。”

“……”蘇芙覺得自己像是在安撫小孩子。

蘇沐撇了撇嘴，道：“我就喜歡你一個，我說的是真的。”

“我知道啊。”蘇芙點了點頭，至少她現在是完全信任蘇沐的這句話。但是蘇沐總歸是要結婚的，結婚了怎麽可能還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呢？就算是沒有劉茹也有別人啊。

雖然說起來有點小小的遺憾，但是這種事情本來就是無法避免的，蘇芙想的很開。

“你……”蘇沐伸手拉她的手。

蘇芙連忙回握，一臉認真的聽蘇沐的話。

“你不要和程數在一起，”蘇沐說，“你要和我在一起。”

蘇芙的心髒猛地顫動了一下，她記起來程數的身影，也知道自己做不了這樣的保證。

但她還是帶着安撫的語氣，說：“我當然會一輩子和哥哥在一起。”

蘇沐看着她，眼睛眨呀眨，好像一下子沒有反應出來蘇芙的話是什麽意思。

不是一輩子和哥哥在一起，是一輩子和小沐在一起啊。

但是他的灌了酒的小腦瓜一瞬間卻無法聯系哥哥這個詞和自己的關系。

但是如果不知道的話，會不會被看不起呢？

蘇沐哼哼了兩聲，趴下睡覺。

蘇芙笑了一下，給蘇沐關上了燈。

洗漱完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蘇芙打開手機，她點開了和程數的會話框。

裏面是一片空白，聊天記錄早已經删的幹幹淨淨，她突然有點後悔這麽做了。天知道現在她居然懷疑兩個人會複合。

然後她就看到了聊天框上方的“正在輸入中……”

她一動不動地等着，對面的“正在輸入中……”斷斷續續的出現着，但是對話框裏面卻始終沒有出現任何消息。

蘇芙笑了一下，敲開了鍵盤。

蘇蘇：這麽含蓄，今天不做霸道總裁了？

對面的“正在輸入中……”消失了，幾秒種後再次出現。

程數：我想見見你。

蘇芙笑了一下，打字。

蘇蘇：叫姐姐。

對面的“正在輸入中……”再次出現，卻很久都沒有消息。

蘇芙撇了撇嘴，她就知道程數是要面子的人，她拖着拖鞋去樓下倒了杯水。她把水杯放在床頭櫃上，餘光瞥見了還亮着屏的手機。

程數默默回複。

程數：姐姐。

蘇芙的嘴角不可抑制地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