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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晚星寥落。

黑色轎車駛過長街,窗外飛速掠過的路燈連點成片,猶如兩條金光璀璨的絲帶。時間已近淩晨兩點,路面上不再擁堵,卻仍有車輛不時匆匆奔馳而過。

城市中心,巍峨矗立的大廈燈火通明,徹夜不熄,仿佛永遠沒有沉睡之時。

司機在十字路口前停下,等紅燈時偶然一瞥後視鏡,發現大老板面無表情地坐在後排,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盯着手機屏幕,那臉色絕對稱不上好看,似乎還在為工作煩心。

那麽有錢還那麽拼命,難怪人家是成功人士。

司機暗自心想。眼看紅燈秒數歸零,他收回注意力,踩下油門,驅車平穩地穿過十字路口。

“成功人士”孫自南用他那幽深專注、無論何時都顯得很鄭重深情的目光凝視着微信界面,最後點進了鬥地主小程序,開了一局新游戲。

這是他最近新養成的愛好,無聊時就打兩局鬥地主,不說多減壓,起碼讓他的生活不那麽單調。

孫老板游戲水平一般,也沒有用心打過,但他是個人民幣玩家,賬上有兩百三十多萬的歡樂豆。

數秒後游戲加載完畢,按歡樂豆數量,孫自南被強制分進了頂級場。

這個場子底分一千起,三十萬封頂,輸贏都不是小數目,破産也格外輕易。不過孫自南今晚手氣還不錯,再加上剛開始打牌腦子比較清醒,在他沒有特別用心的情況下,竟然連續贏了五局。

每贏一局系統都會自動換桌,下一局又給他匹配了兩個新玩家。下家昵稱“清風徐來”,頭像是朵歲月靜好的白蓮花;上家的微信昵稱是英文字母“DONKI”,頭像則是一個類似DNA的雙螺旋結構。

孫自南的公司就是做生物科技這方面的,他對這個圖形比較敏感,于是下意識地多看了一眼。

然而就是這一眼令他分了心,按錯了鍵,不小心點了個“搶地主”。

搶地主自帶加倍效果,孫自南這局牌面不大好,反應過來點錯了,暗道一聲卧槽。

下家清風徐來跳過,上家DONKI看樣子牌不錯,穩操勝券,又把地主搶了回去。積分翻成四倍,DONKI猶嫌不足,又動手點了個“超級加倍。”

底牌掀開,一對3和一個4。

孫自南看着自己手裏的三個4和一對3:“……”

什麽破牌!

這局果然輸得毫無懸念,DONKI手中還有個雙王的炸彈,這麽一局就扣掉了一個讓他微微皺眉的數字。

孫自南是個嘴上不說但勝負欲很強的人,DONKI的勝利猶如一管雞血直接打進他大動脈裏,讓他立刻嚴陣以待起來。

前方開車的司機只覺後排無端彌漫起一股殺意,仿佛有小刀片正在刮他後脖頸上的汗毛。

按照游戲規則,連贏之後輸掉,系統默認不換桌。新一局開始,還是這三個人,上家DONKI又叫了地主。孫自南沒跟他搶,也沒選加倍。他手中雖沒有大小王,牌卻很順,還有個小炸彈。

前半場他只出了三張單牌,其餘全是“要不起”,清風徐來用兩張二,騙DONKI拆掉了手裏王炸,丢出一張小王。待DONKI自以為穩贏,甩出連對,只剩扣着手裏最後一張大王時,孫自南方面露壞笑,不慌不忙,用四個3輕輕地炸了他一下。

DONKI:“……”

孫自南缺德帶冒煙,他手裏剩下的十幾張牌,除了對子就是順子,每一次出牌都宛如在DONKI身上紮一刀,對方偏偏無可奈何,只能坐着挨打,氣得點開了游戲裏的互動效果,恨恨地給他潑了一桶冰水。

游戲裏傳來嘩啦啦的音效,這回動靜很大,連替他開車的助理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後視鏡。

孫自南一怔,立刻不甘示弱地朝他回扔一個爛番茄。

DONKI反正跑不了了,幹脆破罐子破摔,把牌一扔,專心地朝他潑冷水。孫自南一心二用,一邊出牌一邊朝他扔爛番茄,兩人你來我往,熱鬧得像個菜市場。清風徐來看熱鬧不嫌事大,配合孫自南對DONKI使用抓雞特效,這下徹底炸了鍋,游戲內一時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本局結束,農民勝利,這次系統仍舊沒有換桌,然而三個人誰也沒看輸贏,迅速地點了“開始”按鈕,然後不約而同地将手伸向對方的頭像——

冰水、雞毛和西紅柿再度漫天亂飛。

孫自南縱橫歡樂鬥地主幾個月,還沒遇見過這麽幼稚的玩家。倆人這回算是結了仇,DONKI對他展開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報複,他開始瘋狂地擡牌,只要“清風徐來”出牌,他就拿自己最大的牌頂上,不給孫自南任何出牌的機會。

孫自南在他下家,被他壓得死死的,簡直是一口老血哽在喉頭,憤怒地給DONKI發了好幾個掐雞脖子的表情。

這局牌打的混亂無比,DONKI喪心病狂,孫自南有心無力,清風徐來渾水摸魚。待到一局終了,孫自南掃了一眼結算頁面,突然在心底“卧槽”一聲。

剛才光顧着扔番茄潑冷水了,這一局他和DONKI是隊友……“清風徐來”這個偷雞的才是地主!

手機屏幕藍光幽幽,照亮了他面如菜色的臉。

孫老板的手指懸在屏幕上,遲遲沒有點下“開始”按鈕。隔着屏幕,雖然看不見對方,他卻能感覺到DONKI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尴尬。

正在猶豫時,司機向左打方向盤,孫自南光顧着打游戲沒坐穩,身子一歪,手指不偏不倚地按住了“重新開始”。

孫自南:“……”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剛才猶豫的時間太長了,系統已自動幫他換了一桌。孫自南松了一口氣之餘,心裏竟又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

大概是發洩使人快樂,孫老板律己甚嚴,哪怕鬥地主也要有教養地鬥,他記不清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這麽毫無顧忌地朝別人扔爛番茄了。

新一輪他又贏了,此時車開到了公寓樓下,孫自南便關了游戲,收起手機。待車停穩,司機替他拉開車門,他的神态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說:“辛苦你了,明天八點來接我。”

司機點點頭,目送他走向公寓大門,忽然想起一件事,忙出聲叫住他:“老板,吳管家今天打電話來,說老爺子讓您明天晚上回去吃飯。”

孫自南腳步一頓,鬥地主帶給他的片刻輕松立刻煙消雲散,濃重的厭倦挂上了眼角眉梢,随即又像被陽光蒸發的露水一般消隐無蹤。他冷冷淡淡地說:“知道了。”

司機:“您慢走,晚安。”

次日,銀虹大廈,弘森生物科技。

光潔幕牆倒映着難得晴朗的天空,連片的高樓在地面投下陰影,使得樓前這塊地方在四月溫暖的春風中,仍殘存着一絲涼意。

玻璃感應門向兩側滑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快步走下臺階,看見門口的慕尚時眉心一跳,臉上立刻挂了相,轉瞬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助理于梁一溜小跑,從後頭趕上來為他拉開車門。

孫自南卻沒坐進去,而是倚在車門邊,屈指敲了敲車頂,偏頭睨了他一眼,問:“咱們今天幹嘛去?”

他的眼睛形狀優美,長而不狹,像博物館裏古玉上雕刻的鳳凰目,有種濃重的古典美。雙眼皮深刻分明地壓在濃黑的睫毛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混血、還是有少數民族血統,眼窩尤其深邃,令那目光無端幽深,氣勢逼人。

于梁一下子讓他給看結巴了:“孫總,咱們不是去、去天海大學嗎?”

“去學校開這車,”孫自南皺着眉說,“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們是暴發戶進城,特意跑到人家校門口現眼去了,是吧?”

門口這麽涼快,于梁卻覺得頭頂直冒冷汗:“這、對不起……”

“換一輛。”孫自南擺擺手,沒跟他計較,只說,“低調點。咱們求着人家做生意,不是去拿錢抽人家臉的。”

于梁趕緊跟着司機去地庫換車,他一邊走,一邊在心裏來來回回地把自己抽打了一遍。于梁剛進公司不久,對孫自南不熟悉,只聽另一位資歷比較老的助理谷瑤說過,孫總是個講究人。于梁看他這麽年輕,還以為這位少爺的講究是“出入豪車,左擁右抱”,沒想到竟然是個“真正經”,不免為自己先前的偏見偷偷捏了把汗。

去學校的途中,孫自南接了個電話,對方急的恨不得順着電波鑽出來把他揪回公司:“您怎麽還親自去了!”

孫自南輕松地說:“三顧茅廬聽說過嗎?上次不行再試一次,總要給他展示我們的誠意。”

“那教授就是個死心眼,油鹽不進……哎呀,您好歹再帶個人過去啊。”

孫自南戳了戳前座的于梁:“給鄭總監吱一聲。”

于梁:“啊?”

“聽見了嗎?”孫自南把電話拿回耳邊,“我帶着打手呢,別瞎操心了。”

鄭總監:“……”

孫自南幹脆地撂了電話。

下午三點五十分,一輛不打眼的黑色奔馳緩緩停在天海大學生命科學院館。于梁與學院聯絡人溝通過後,扭頭對孫自南說:“孫總,唐教授說他只能抽出半個小時來,不方便走太遠,跟咱們約在了學院一樓咖啡廳。”

孫自南不動聲色,倒也不介意被怠慢,看樣子是做好了一切從簡的心理準備,随性地說:“可以。”

樓裏彌漫着咖啡和奶油的味道,大廳一角有個櫃臺,上面挂着一面小黑板,是用粉筆寫好的菜單。這裏說是咖啡廳,其實就是個開給學生的便利店。孫自南到小方桌前坐下,将一雙長腿收進桌下狹窄的空間中,姿勢有點別扭,在他身上卻看不出拘謹來,甚至還很有閑心地研究了一下菜單。

工作日下午,大部分學生都在教室或實驗室裏,只有偶爾路過的幾個學生,忍不住到櫃臺前買咖啡,順便用進動物園參觀保護動物的新奇目光偷偷看他。

于梁就像個記吃不記打的松鼠,十分缺乏警惕性,他一坐下就把心放回了肚子裏,完全把他老板再三強調的“低調”忘在了腦後。看見有學生摸出手機偷拍,他還一無所覺,甚至與有榮焉地心想:“啧啧,長得帥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孫自南忍耐再三,最終忍無可忍地從桌子底下給了他一腳。

走廊一端傳來電梯落地的提示音,完全淹沒在咖啡機的轟鳴和于梁被連人帶椅子踹飛出去的動靜裏。孫自南沒有察覺,直到平穩腳步由遠及近,他才拾回注意力,發現面前站着一個男模似的大帥哥。

那帥哥身姿挺拔,戴着眼鏡,沒有看他們,而是先朝櫃臺前的幾個學生說:“不禮貌,不要偷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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