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作者有話要說: 溫馨提示:本章後半部分有蜘蛛相關描寫,恐蟲的同學請謹慎閱讀。
孫自南半垂着眼簾, 一下一下地吻過那些紅腫的傷痕, 恍然間覺得自己心上好像有塊硬殼碎掉了, 塵與灰撲簌簌地落下來,露出一方狹窄的角落,那裏有他藏得很深的奢望。
“下次別再這麽為難自己了。”
他握着唐楷的手臂, 輕聲說:“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唐楷啞聲道:“我……”
“我很心疼,”孫自南打斷他, 徑自說, “再貴的禮物也彌補不了這一點,明白嗎?”
閃閃發光的回憶固然重要, 可唐楷才是那個點亮一切的人。
唐教授被他抓着手,無話可說, 只好低頭堵住了他的嘴。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貨真價實的吻,不是童話故事, 也非玩鬧似的親昵撒嬌,濃烈得像是要将人從內到外點燃。
孫自南一開始被他親懵了,待反應過來之後, 立刻揪住唐楷的衣領要反客為主。
人被逼到極處, 連唇舌也可以當做武器,唐楷平白無故被點了一身的火,內心沸騰得恨不得将孫自南生吞活剝,他心有猛獸,對方卻不是待人采撷的薔薇, 而是看似溫吞、實則冷不丁就要撓人一爪子的大狐貍。
他三番五次地忍耐,孫自南卻總要試探撩撥。
在大狐貍再次試圖反咬他一口時,猛獸終于長嘯着破籠而出,骨子中的野性與兇悍被徹底激發,唐楷一把将孫自南按在了沙發上。
他的眼睛都燒紅了,理智蕩然無存,看起來鋒利又危險。
但是孫自南喜歡。
他仍舊不怕死地将手搭上唐楷後頸,五指沒入他新剪不久的碎發中,按着他的後腦試圖争奪控制權。
兩只野獸撕咬成一團。
唐楷雖然兇,但仍有分寸,只在攻城略地時用了點蠻力,掃蕩時卻不自覺地溫柔了下來;孫自南則是那種會咬人的壞狐貍,他天生就是個勇于反抗、“只要不打死我我就一直反抗”的人,哪怕親吻也絕不落下風,一定要加倍地親回去。兩人纏綿地糾纏幾十秒,唐楷嘴唇上被他生生咬出了好幾個牙印子。
只不過狐貍是個上山都要大喘氣的狐貍,猛獸卻是天天在健身房舉鐵的猛獸,待到一分鐘後力氣耗盡,孫自南終于被迫消停了,被唐楷堵在沙發角落裏,結結實實地親了個頭暈眼花。
因為缺氧,他四肢軟得像面條,直到長長的一吻結束,被唐楷摟進懷裏時都自動團成了一個乖巧的形狀。
低沉笑聲在胸腔裏震動,溫熱氣流擦過耳畔和汗濕的鬓發,像被羽毛尖尖撓着,又酥又麻。
“謝謝你心疼我。”唐楷不懷好意地低笑,“親一下包治百病,真的不疼了。”
孫自南如同被妖怪吸幹了精氣的書生,奄奄一息道:“你他媽……”
唐楷将孫自南抱進了卧室,找了套家居服給他換上。寧靜午後,不管是小憩片刻還是閉目養神都很舒服,尤其是邊上還靠着喜歡的人。唐楷家的空調是新換的,制冷效果很好,兩個大男人團在一起也不覺得熱。
柔軟的棉布裹着溫熱軀體,自有種懶洋洋的溫馨,什麽山無棱天地合,都不如此刻安寧來得重要。
孫自南被催出了一點睡意,正半閉着眼睛醞釀時,唐楷忽然問:“說起來,我好像一直沒有見過你母親。”
他的睫毛忽然抖了一下。
“我沒有母親。”孫自南姿勢不變,卧在被子裏靜靜地說。
在這個答案脫口而出之前,他就知道會引發一系列追問,可沒想到唐楷的第一反應是:“你是指生物意義上的,還是指社會關系上的?”
有個犯職業病的男朋友真的不能好了。
“你看我像猴嗎?”孫自南捏住他的鼻尖,晃了晃,“我沒有名義上的母親。”
唐楷想說“對不起”,卻被他伸手按住。
“不用對不起,生物學上的親媽沒死,還活得好好的,”孫自南說,“但那跟我沒關系,我也不知道她是誰。”
“生下我的人不是孫英的配偶,我是……他找代孕生的孩子。”
難怪。
難怪上次去孫家的別墅時,那裏面沒有任何一張女主人的照片。
以孫英的身家和相貌,應該有很多女人願意給他生孩子,可他卻寧願找代孕……難道孫英也是gay?那孫自南前面幾個兄弟都是怎麽來的?
唐楷與他面對面地躺着,擡手撫過他眉骨鼻梁,又滑落至唇角,在下唇凹處輕輕一點,恍然大悟似的:“我說你怎麽長得這麽英俊,原來真的是混血啊。”
孫自南被他給逗笑了。他拉下唐楷的手,在指尖上親了一下:“我知道你想問為什麽,說來話長,以後有機會慢慢告訴你。今天好好的生日,就不提那些糟心事了。”
他雖然并未指名道姓,但能讓孫自南那麽鬧心的,除了他爹,估計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好。”唐楷輕聲應答,展臂摟住他的腰身,低聲說,“睡一會兒吧。”
也許是被睡前交談勾起了回憶,昏沉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六七歲的年紀,孫自南隐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是全身動彈不得,就像小孩的身體裏裝了個大人的靈魂,心裏是清楚的,但肢體跟不上腦子。
他仰面躺在床上,周圍是一片黑暗,本該是死一樣的寂靜中傳來“沙沙”的刮擦聲,那聲音很輕,聽不見來處,卻讓孫自南頭皮一炸。
那是他藏的最深、至今仍未忘卻的噩夢。
他太知道接下來是什麽了,于是開始瘋狂掙紮,可四肢卻像是灌了鉛似的沉重,漸漸地連呼吸都成了負擔,那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像人的腳步聲,快速而密集地逼近床邊,長着絨毛的前肢搭上了床沿——
“小南?南南?醒醒……”
就在這時,他身上的重負陡然一松。
“啊!”
孫自南猛地睜眼,一個仰卧起坐從床上彈起,緊接着就被搭在腰上的手臂扯回了被子堆裏。唐楷力道适中地捏着他的後頸,像安撫一只受驚炸毛的小動物一樣,輕聲哄道:“不怕、不怕,沒事……什麽都沒有。”
飛到九天外的魂魄逐漸被收攏回身體了,他長舒一口氣,繃得死緊的肌肉肉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
“做噩夢了……”他喃喃道。
“嗯,有點鬼壓床。”唐楷說,“上次睡覺沒見你這麽不老實,剛才不停地往我懷裏紮,怎麽叫都不醒。”
孫自南沒領會到他話裏的調戲意味,而是疲憊地将頭埋進他頸窩裏:“夢見了小時候的事……”
唐楷覺察到不對,一手搭在他背後輕輕拍着,低聲問:“小時候的什麽事?”
孫自南說:“蟲子。”
唐楷知道他怕蟲子怕成什麽德行,卻從未往深裏想過,此刻下意識地覺得是睡前的對話刺激到他了,卻不敢追問,只得順毛安撫道:“沒有蟲子,家裏幹幹淨淨的。你來之前我消過毒了,不怕。”
唐教授是個明白人,知道對于潔癖而言,這時候說什麽“我在你身邊”,不如一瓶消毒劑好使。
果然孫自南氣息穩了一點,他胸口的急速起伏逐漸變得規律,抓着衣角的手指松了勁兒,聲音也沒了那種含着驚懼似的虛弱。
“不是你家,是我家。”
唐楷小心地問:“你家有蟲子嗎?”
按理說,男孩子從小都比較皮,貪玩淘氣,追雞攆狗禍害花草樹木屬于家常便飯,很少有怕蟲子怕得那麽厲害的。但孫自南不是。他已經到了對蟲子過敏的地步,連撲棱蛾子造訪過的房間都不肯再住,要說背後沒點原因,顯然不合常情。
他是孫英找代孕生下來的孩子,沒有名義上的母親,一直被寄養在國外托人照顧,直到五歲才被領回孫家。上頭的兄弟姐妹的歲數足以給他當爹,孫英也不會費心為他找同齡夥伴,他連中文都說不利索,跟家裏人沒法交流,幾乎像是個外頭撿來的小可憐,又孤僻又沉默,不愛出門,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那時候他三哥孫自言剛大學畢業,是個不學無術、只知花天酒地的混賬。他聽說家裏新添了一個成員後,一門心思地認定孫自南是老頭子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回來跟他們争家産的。
所以他對孫自南異常仇恨,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恨不得當場掐死他的兇狠表情。
孫自南見了他就繞道走,可越是躲着,孫自言越是惡劣地想戲弄他。
有一天晚上,孫自南睡到半夜時迷迷瞪瞪地醒來,總覺得觸感不對,有什麽東西從他手上爬了過去。他心裏納悶,于是起身打開了床頭燈一看,只見潔白的羽絨被上爬着七八只硬幣大小的黑色蜘蛛,背生花紋,猙獰醜陋,幽暗燈光下透明細絲亂飛,還有一只吊在他睡衣袖口上,正飛快地向上爬。
孫自南險些吓瘋了,說是魂飛魄散亦不為過,差點原地死亡。
他驚聲尖叫,逃命一樣跳下床沖向房門,卻死活打不開鎖——孫自言在外面反鎖了房間的門,聽着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以此為樂般地瘋狂大笑。
孫自南一輩子都忘不了那個地獄一樣的場景。
好在孫自言沒喪心病狂到拿毒蜘蛛往親弟弟房間裏扔,否則萬一被咬一口,孫自南當場就要去見上帝。
他瘋了似地拼命砸門,按理說那動靜不小,可沒有一個傭人敢上樓查看。孫自南見房間門打不開,走投無路之下,他掄起床邊矮凳砸碎了房間的落地窗,跌跌撞撞跑進陽臺,從二樓跳了下去。
這下子全家人終于被驚動了。
孫自南先是受驚,又是跳樓,高燒肺炎加骨折,險些把小命交代出去,在醫院住了一年多才重新活過來。他如今身體不好,每到冬天就犯支氣管炎,就是當年落下的病根。
孫英為此狠狠地教訓了孫自言一頓,一怒之下,将他踢出S省,發配到外省公司勞改了三年。待孫自言懷着滿腹怨氣重回孫家、摩拳擦掌準備進行報複時,孫自南早已被孫英送進了封閉式寄宿學校就讀。
此後近十五年裏,兩人幾乎沒有任何往來,直到孫自南畢業回國,幾兄弟重新聚首。時隔多年,兩人才在老大孫自遠的說和下,半真半假地一笑泯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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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