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這天下午, 臨近下班時, 前臺忽然往孫自南辦公室打了個電話, 說有位沒有預約的女士正等在公司門口,怎麽勸也不走,非要見他一面。

孫自南對這種教科書般的無理取鬧情節簡直無語:“姓名職業來訪理由, 問清楚了再來找我,這些還用我教你嗎?”

前臺哆嗦着說:“我、我問了,她讓我轉告您, 她是唐楷的前女友。”

我猜中了開頭, 可是我猜不着這結局。

這句話不期然地出現在孫自南的腦海中,他被“前女友”這三個字震得有點蒙,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才發現, 他不知什麽時候把前臺的電話給挂了。

孫自南想了想,沒有回撥, 起身取下衣架上的外套,拿了車鑰匙,鎖門下樓。

他們公司占了兩層樓, 前臺在下面一層, 孫自南坐電梯到樓下時,正好看見一位穿修身風衣、拎淺灰色手提包的女士。她背對着電梯站在門口,身姿窈窕,舉止優雅,光看背影就知道是個美人。

“您好。”孫自南出聲招呼了一下, “找我有什麽事?”

那女人聞聲轉過身來,果然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臉龐。

“您好,我是黎寧。冒昧打擾。”她的措辭相當客氣,卻站在原地沒有動彈,雙手握住提包手柄,無形中卻有種不接地氣的高姿态,“有些事想和孫先生當面談談。”

這個目無下塵的調調非常眼熟,不是唐楷喜歡的類型也是他的同類,沒跑了。

孫自南曾被謝卓按頭教導,教他如何辨別防範有顏色的植物,沒想到這堆廢料居然真的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他彬彬有禮地說:“我現在已經下班了,黎小姐想談公事,請明天再來;談私事……不好意思,我是有家室的人,需要避嫌。”

黎寧噎了一下。

她有備而來,打聽過孫自南的家世,知道他在弘森集團沒什麽作為,所以敢招呼也不打地直接找上門。黎寧原以為他只是個空有一張好皮囊的纨绔,卻沒想到對方笑裏藏刀,綿裏藏針,不像是好打發的對手。

“關于唐楷的事,你也不想聽嗎?”

孫自南仍不為所動:“那你應該去找他本人談。”

黎寧連吃兩個軟釘子,簡直有點維持不住表情,忍不住說:“你是他的男朋友,難道一點都不關心他?”

孫自南瞥了一眼瓜太多已經吃不過來的無辜前臺,斂容正色,義正辭嚴地說:“黎小姐,我們兩個感情好壞,輪不到外人來指手畫腳,麻煩你認清自己的位置。要是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我要下班了。”

他臉色一撂下來,黎寧氣焰頓消,然而還是咬牙死撐着說:“孫先生,我只是想跟你坐下來好好談談。如果你連唐楷的前途都漠不關心,要走随意,就當我沒來過。”

這位女士把孫自南的雷點踩了個遍,終于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饒有興趣地瞥了一眼黎寧,這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能撼動唐楷的前途,覺得十分新鮮,于是讓步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樓下有個咖啡廳,口味還不錯,我請黎小姐喝杯咖啡吧。”

兩人從一樓出去,在小咖啡館裏找了個有綠植掩映的座位,分頭落座。

黎寧要了杯馥芮白,孫自南不能喝咖啡,點了一壺紅茶聊以應景。空氣中彌散着咖啡的香味,小提琴曲脈脈流淌,是個很浪漫的場景。孫自南不知怎麽忽然有點分神,想起唐楷他們學院樓下那個簡陋的櫃臺,心裏默默記下,下次有空要帶他來這裏坐一坐。

孫自南越是氣定神閑,黎寧心中越慌。直到小提琴曲旋律告一段落,她終于沉不住氣,率先開口:“我和唐楷是高中同學,後來又一起在美國太子大學裏做研究,他比我早一年畢業,回國後我們就斷了聯系。”

孫自南點頭,看上去一點也不着急,不慌不忙地示意她繼續說。

黎寧說:“我為了他,辭掉了美國的工作,千裏迢迢回到中國,卻發現他已經……”她卡了一下,才續道,“和你在一起了。”

孫自南:“所以?”

“當初我年輕不懂事,總覺得以後的時間還很多,我們還有機會。但是失去之後,我才明白,他對我有多麽重要。”黎寧說,“這一次我不想錯過他了。”

“可是他已經有我了,”孫自南笑了一下,說,“你覺得他應該怎麽辦呢?”

黎寧微微颔首:“這也正是我今天的來意。”

“唐楷他這人很有抱負,對學術有熱情,又有天分,因此可能在人情世故上有點不通。”黎寧,“我和他志趣相投,比你更了解他需要什麽。而且唐楷未來要留在大學裏任教,如果和我在一起,他的路會更好走。”

孫自南問:“怎麽個‘好走’法?”

黎寧低調的語氣裏難掩矜傲:“我父親在教育部門工作。”

能提拔得動唐楷這樣的高校教授,恐怕不是普通的教育部門。孫自南了然地點頭:“唔,好家世。”

“你什麽也給不了他,”黎寧似乎在他的贊同裏找回了自信,說,“後天在B市有一個遺傳學和基因組學論壇,唐楷受邀參會,我也會過去。所以在此之前,我有必要跟你說清楚,我要和他重新開始。”

“說來說去,終于繞到了正題。說白了,黎小姐無非就是想讓我主動退出,對不對?”孫自南好奇地問:“如果我拒絕呢?你打算怎麽樣,讓你爸中斷唐楷的學術生涯嗎?”

黎寧默然不答。

“默認了?”孫自南嗤笑,“不是我說,黎小姐,你也太高看我了。”

他向後一仰,舒舒服服地倚在沙發靠背上:“你既然主動找上門來,想必提前調查過我。那你怎麽不想想,我這種人,會為了唐楷的光明前途就放他走嗎?”

“你和他志趣相投,可我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孫自南一臉惋惜,“我巴不得他沒工作,蹲在家裏當被我包養的小白臉。你要在我面前玩‘得不到他就毀了他’這一套是吧?可以,你盡管毀,我完全沒有意見。”

黎寧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別假惺惺了,”孫自南冷冷地說,“你話裏話外就是這個意思。你口口聲聲說着欣賞他的才華,又要因為一點兒女私情破壞他的事業,黎小姐,仰卧起坐不累嗎?你也有臉在這兒跟我談愛情?”

黎寧被他怼得如坐針氈,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我只是喜歡他,希望他有個好前途、好未來!”她終于忍不住擡高了聲音,“是你一直在曲解我的意思!”

“有理不在聲高,也不在你把話說的冠冕堂皇。你今天不去找唐楷,而是來找我,無非是想在他面前保持你楚楚可憐的人設,讓他覺得你是個癡心癡情的小仙女。你敢當着唐楷的面把你剛才那番話說一遍嗎?”孫自南還是那副懶洋洋的纨绔樣兒,“小三就小三,別拿志趣相投當借口,敢插足就要有挨打的心理準備,更何況還是你自己送上來門來讨打。”

黎寧抓緊陶瓷杯柄:“麻煩你搞清楚,是我先和他認識的,如果不是你橫插一腳,跟他在一起的明明應該是我!到底誰才是插足的第三者?”

“你這個邏輯真該返廠重修了,”孫自南喝了口茶,“‘如果’只是假設,過去的事沒發生,它就是真的沒發生,別說‘如果’,‘如花’也沒用。”

“另外按你的說法,你跟唐楷是舊相識,要能在一起你倆早在一起了,沒在一起那說明你倆沒緣分。你認識他這麽多年,還不如我這個後來的,原因在你不在我。”

黎寧終于被他氣得失去了理智,怒道:“你是在害他!同性戀根本不會有好結果!你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獄嗎?”

她情緒激動,引得周圍客人紛紛轉頭看向他們這桌。服務生見狀不對,想上前勸說,被孫自南擡手止住。

“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哪來的自信,敢找上門求我退位讓賢、送你和唐楷雙宿雙飛,”孫自南說,“麻煩你給我記清楚了,他是我的人,我不松手,他就得陪我在地獄待一輩子,聽懂了嗎?”

他本來還算心平氣和,結果越說越壓不住火,一怒之下,幹脆不再收斂,直接對黎寧開了火:“我不像黎小姐這麽好涵養,沒有先禮後兵這一說。我今天把話撂在這兒:你敢把主意打到唐楷頭上,我就敢讓你爸爸唱着鐵窗淚過完下半生,不信你試試,咱們走着瞧。”

“唐楷沒了工作,我可以養他一輩子,”孫自南送了她一個神經質的冷笑,語調又輕又缥缈,“但你要是沒有爸爸罩着,還拿什麽裝小仙女呢?”

“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覺得你應該了解一下。”他說,“我跟唐楷是相親認識的。相親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就是如果你要挖牆角,不但要問我同不同意,還要問問孫家和唐家同不同意。”

終于發洩完怒火的大魔王拿着外套起身,一轉臉,又恢複了紳士面孔,對黎寧說:“賬已經結過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再見。”

他說完徑自轉身離去,推開咖啡店的玻璃拉門,走入了初秋的霏霏細雨中。

黎寧紅着眼發愣,桌上的咖啡由熱轉溫,漸漸涼透。

不知過了多久,她狂跳的心髒才終于減速,那種被大型猛獸盯住、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懼感也慢慢退去。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這才感覺自己吓得手腳發軟,淚流滿面。

孫自南最後那幾句話并沒有那麽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這個人。黎寧沒跟真正的神經病對視過,想不出一個正常人怎麽可能有那麽可怕的眼神,剛才那個陰冷的微笑恐怕會成為她這段時間的心魔。

唐楷為什麽會喜歡上這樣的人?

她并不是唐楷的前女友,确切的說,一直都是她在單方面地關注着唐楷。中學時暗戀他,大學時追着他去國外,她和唐楷并不是一個專業,但實驗室離的很近,同組的同學都知道她的心思,經常起哄開玩笑,但唐楷似乎對此一無所覺,從來沒有回應過她。

她也并不清楚唐楷的家庭背景,只隐約知道他父母都是公務員,而起唐楷為人處世一向很低調,聘上天海大學的副教授也是靠過硬的實力,所以她才想着如果她父親能作為他的靠山和助力,唐楷說不定能更上一層樓,他們在一起也就多了一分保障。

至于孫自南,說起來更是荒唐。她的朋友和孫自南的姐姐孫自儀算是同個圈子裏的豪門太太,經常聽孫自儀編派這個最小的弟弟,說他才幹平庸、一無是處。黎寧信以為真,趁上次在店裏偶遇唐楷的機會,偷偷尾随了他們幾天,見孫自南日常往來與家和公司兩點一線,偶爾和唐楷一起出門,兩人的感情并未見得有多好,她對自己又十分自信,覺得下次論壇上再見,唐楷應該會對她刮目相看,這才昏了頭,直接找上了孫自南的公司。

她以為……孫自南雖然有錢,卻是個繡花枕頭,不過徒有其表,而唐楷在學術上天賦非凡,必定會找一個性格志趣都相契合的人做終身伴侶。

時至今日,在被孫自南一通嘴炮怼得體無完膚之後,黎寧才終于明白,她不僅低估了孫自南,也從未真正了解過唐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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