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與墨公子假溫潤

與墨公子假溫潤

陽春三月，四處染芳華。

能并排行駛八輛馬車的街道，盡顯帝都氣派繁華。

十裏長街，高閣危樓，鱗次栉比。市坊和百姓居住之所被分隔在不同的區域，因而不會相互幹擾。

“表小姐，我們何時回府？”一個眉眼清秀的小丫頭，對身邊還準備繼續閑逛下去的女子道。

她身旁的女子，神色則淡然得多，一雙明亮的眼眸，仍舊在四處打量着，“急什麽？回去又得聽舅舅唠叨，你不煩啊？”

“誰讓您把表少爺給……”丫頭見女子微微斜眼看她，不敢再說下去，來京城的路上，表小姐沒能看住弟弟，致使他至今音訊全無。

“那個混小子，若是讓我逮到他，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女子憤憤道。

丫頭準備再說些什麽，卻被不遠處的嘈雜聲打斷了。

循聲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個瘦弱少年半跪在地上，他的身前是一輛停下來的馬車。

只聽見少年帶着惶恐道“對不住，對不住，是小的不長眼。”一連說了好幾遍，女子聽了，不禁微微蹙眉。

只見趕車的馬夫面露不快之色，卻并未發作，似是在靜靜等候着什麽。

“罷了，是我們趕得太急了。”馬車裏傳來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聲音沉穩，透着禮教。

倒地的少年連忙爬起來，面露驚喜之色，似是沒想到：今日碰到的，竟是個菩薩般的人物。

馬夫遵照車內人的囑托，還給了少年一些散銀。

少年自是又驚又喜，對着馬車內之人謝了又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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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少年跑遠了，車夫才繼續駕車向前。

“是丞相家的二公子。”丫頭扭頭向身邊女子解釋道。

“是這樣啊~”女子心中原本生出的些許好感，卻在聽了丫頭所述後，幾乎全然消散。

當今陛下日漸年邁，似乎沒了當年揮斥方遒的意氣奮發，一門心思，全撲在了尋找長生不老之術上，奪嫡之争愈演愈烈。如今朝堂上争鬥的，主要分為兩派：其中一派，是以丞相漆子良為首的太子黨，還有一派，便是以齊貴妃兄長定遠将軍為首的皇長子一派。而女子的舅舅，屬于兩邊都不占的中立派，在她看來，舅舅生性不喜争鬥，甚至很多時候顯得有些怯懦，又身居閑職，對于兩方來說，怕是也入不了眼。

“走吧。”女子側頭對丫頭道。

“去哪兒？”丫頭不解追問。

“自然是回府了！”女子說着，在丫頭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丫頭捂着額頭，跟在女子身後，向府宅的方向而去。

女子的步子，比方才快了許多。

丫頭跟在她身後一路嘟囔，從丫頭的話語中，女子大概知道了方才那個翩然有禮的丞相家二公子的基本情況。

“京城中之人皆道，漆丞相家的二公子，同他的父兄不同，他一門心思全撲在研究學問上，相貌出衆，溫文爾雅，是不可多得的男兒。”

女子沒有作聲，回想方才聽到男子聲音的一瞬，覺得有些熟悉，可自己來到京城不過兩個月，确實未曾見過對方，便強迫自己打消了這奇怪的念頭。

***

二人抵達府宅門口，女子頓步，立在門口，仰頭看着牌匾上“許府”兩個鎏金大字，不由輕嘆一口氣。

“雲田小姐回來啦？可把夫人急死了！”

被喚作“雲田”的女子定睛細看去，只見迎面而來的，是許府的管家德叔，五十多歲，身板硬朗，脊背挺直，從背影看，說他是四十歲的壯年，也會有不少人信以為真的。

“舅媽有事尋我？”雲田不解。

“說是要您趕快收拾收拾，随她還有婷萱小姐一同進宮呢！”

“進宮？”雲田這才想起來，前幾日，舅媽似乎同她提過這件事，可她當時并不想見任何人，便将其忘得幹淨。

“是啊，您快點兒的吧。”管家說着，朝雲田身邊的丫頭遞了個眼色，“碧清，你趕緊替雲田小姐梳洗打扮。”

“哦……”

雲田注意到丫頭碧清的臉色微變，似是有些難為情，知道管家的話中有深意，可還是佯作沒看出端倪。

碧清拽着雲田，進了院落。

雲田被碧清按坐在梳妝臺前，銅鏡中顯現出一個鵝蛋臉，眼眸明亮靈動，眉眼彎彎，笑意甚是好看的女子。

自己都已經多久未曾好好照過鏡子了？雲田暗想。自父親意外身故之日起，她好像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興致，日常梳洗打扮，也多是應付，就連那一向不着調的弟弟也說她不像個大家閨秀。

“表小姐，這件桃紅的襦裙如何？”碧清站在衣櫥前認真挑選。

“不要太過豔麗，比婷萱所着之色淺些，便好。”雲田語氣淡淡，言語間還帶着幾分笑腔。

碧清猛然轉過頭，一時不知如何去接這句話，知道是方才管家的意思，雲田已經猜出了大概，不禁沒了底氣，“表小姐……”

“什麽也別說了，我都明白。”雲田也是從剛才管家的言語中，明白了另外一件事情：前幾日舅舅将宮宴的消息帶回，說要帶她一同去，舅媽聽了，許久沒有說話，雖未生抱怨之言，可顯然不是十分情願的。

如今，她知道了，舅媽想的，和德叔的暗示，是一個意思：萬不能讓一個寄人籬下的丫頭，搶了婷萱的風頭。

婷萱是個心思單純的丫頭，她聽了可以和雲田一同進宮的消息，高興地拉着她的手，一直念叨，面上的喜悅，不像是僞裝的。

在雲田看來，舅媽完全是多慮了，就算自己的衣着比婷萱豔麗，也不大可能掩了她的風華。

婷萱的眉眼和她的母親有七八分像，其母年輕時，便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

雲田雖也出落的美麗，可卻不是婷萱那種驚為天人的樣貌。

碧清心中生出愧疚，雖說雲田是表親家的小姐，可來許府的這些日子，待她極好，沒有任何架子，還幫她訓斥了習慣擺老資格欺負小丫頭們的羅嬷嬷。自己卻礙于夫人，要刻意掩蓋雲田原本的珠華。

最後，碧清為其梳了個盤桓髻，衣裙是雲田自己個兒選的——一身藕色半臂裝。

***

雲田和碧清走出府門的時候，馬車已經等候在了門口。

“表小姐，夫人和小姐在馬車裏等着您呢！”管家微微低首道。

雲田注意到：方才管家看見自己這一身裝扮時，不禁面露喜色，已經盡量掩飾了，奈何雲田卻是個眼尖的主兒，将一切皆看在眼裏。

“知道了。”雲田快步向馬車走去，車夫替她掀開了簾幔。

“舅媽。”

車中身着一身紫色寬袖裙的中年女子，眉目端莊，一雙透着精明的眼睛笑意盈盈，将目光投向準備上車的雲田，先是一怔，繼而柔聲道“快上來！”

她身邊坐着的女子，已經起身要伸手去拽雲田了。

“婷萱你穩重些。”女子輕聲呵斥。

婷萱卻全然不理會母親的話語，将雲田拽上了馬車。

其實以雲田的身手和體力，不用她拽，也可以輕松上馬車，可她卻不忍拒絕表妹的好意。

“你今天瘋到哪裏去了？”婷萱笑問道，微微歪頭，表情俏皮，像所有溫室裏長大的孩子一樣。

雲田注意到婷萱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桃色的齊胸襦裙，襯托着她原本白皙的皮膚更加剔透，“去街上随意走了走。”雲田瞧見婷萱眼眸中露出的羨慕之色。

雖說皇朝民風開化，可閨秀家的小姐們，出門的機會還是相對較少，尤其像婷萱這般自幼便被母親教導“要有個女子的模樣”的女孩子，更是極少出門。雲田與她不同，她的祖父是武将出身，父親雖不及祖父能征善戰，可也算是個習武之人，因而她同弟弟自幼接受的教育方式便不同。可奇怪的是，父親卻堅決不允許她和弟弟從戎報國，可又不想斷了家族武脈，便送二人去江湖號稱“天下第一刀”的蒼墨之處，和他學習刀法。

一路上，說話最多的，便是婷萱，她對于雲田的見聞極為有興致，纏着她講這兒說那兒。

其母見狀，只能無奈搖頭。

三人相處，還算和諧。

馬車行駛到宮門外兩丈處，便要停下來，步行進入。

雲田最先下了馬車，轉身攙扶舅媽，最後下車的，是婷萱。

見三人下了車，碧清和另外一個丫頭快步迎上來，她們是跟着馬車一路走來的。

“漆夫人和漆家公子也到了。”舅媽低聲道。

因白日裏的事，雲田還是扭頭看了過去。

只見一個笑意盈盈的中年女人身邊，立着一個高挑清瘦的男子。

看到他身形的一瞬，雲田只覺得頭頂“嗡”得一聲，炸裂了一般。

“不可能……”

“您說什麽？”碧清不知雲田嘀咕了一句什麽，連忙追問。

雲田顧不上去理會她，腦海中迅速閃過許多影像。

她行走江湖這些年，對于人的體态特征，向來敏銳，包括對方的聲音……

想到此處，雲田突然意識到白日在街道上，自己為何會覺得那男子的聲音……有些熟悉……

溫潤如玉、專心琢磨學識……碧清的話語，在雲田的耳邊不停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