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小念不見了！”

“小念不見了！”

梅鶴苑大門口，大劉遠遠見着主人回來心急慌忙地奔将上來。

“二爺，您可算回來啦！出事了！”

鐵手心頭一緊，忙問：“怎麽啦？”

“小念她……她不見了！”

“什麽？！”鐵手和阿荷聞言大驚。

情急之下，鐵手撩起衣袍足下輕點，直往苑中掠去。只見惠娘坐在廳堂一角的椅子上抱着思安正輕聲哭泣，葉恬摟住她肩膀似在安慰；小思安仰頭望着母親，臉有驚懼之色，口中不斷輕喚“阿娘”。旁邊香兒、大劉媳婦，還有從韓府借來幫忙的廚娘張嫂和男仆阿峰也都是滿臉擔憂地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鐵手急步趨近，沉聲問道：“究竟怎麽回事！”

衆人聽到鐵手的聲音都轉過頭來，惠娘像是見了救星一般地撲将過來，拉着鐵手的衣袖跪倒在地，一邊哭道：“公公，快想法子救救小念吧！她被歹人拐走了！嗚嗚……”

鐵手忙扶她起身：“快起來說話。到底如何出的事？”

這時阿荷也已奔進廳內，連忙與衆人一起扶起惠娘。惠娘抱住阿荷一時泣不成聲，旁邊葉恬忙将事情發生經過與他二人細說。

原來，思安、念安午睡後被村裏那幾個已經相熟的小夥伴喚去在大門口玩耍。惠娘見孩子們也不走遠，門口又有大劉看着，就去廚房幫忙一起準備晚膳，等待鐵手父子們歸家慶賀。約莫申時剛過，門口來了個自稱是豐樂樓送菜的夥計，那人挑了兩大筐酒食，說是貴府公子爺訂購的，讓送過來，請大劉幫忙帶他去廚房。因近來府中辦喜事常有宴飲，經常需要從外面食肆采買食物酒水，大劉絲毫不疑有異。他看确實是個生面孔，也怕他瞎闖就引了人到後院置放物品。廚房裏忙碌的衆人見了也均未起疑，那人做事還很仔細，非拉着大劉要他按照送貨單清點無誤後才又跟着出門離去。

這前後也就一刻鐘不到的功夫，可等大劉再回到大門口，思安跑過來與他說：“小念給老婆婆帶路去了，可是都好一會了，怎麽還不回來呀？”大劉再看，果然那一群孩子裏少了念安，大驚。他尋思着剛才周圍并未見到有陌生人在側，急忙問：“她們往哪裏走的？”思安小手往東指去：“老婆婆說自己迷路了，要小念領她到村口。”

大劉拔腿就往村口跑去。

這孤山村很小，梅鶴苑到東村口就一條長不足百丈的石板道，盡頭處與西湖中的白堤相接。但這路沿着山坡拐了個直彎，從這邊是望不見村口的。大劉轉過彎來，卻不見道上有人走着。路的一邊依山，一邊也只幾戶人家，大劉立即跑去那幾戶鄰人處挨家詢問，卻都說沒見着有人過來。

大劉頓時急得頭上冒汗。他又奔到村口左右四望，不禁暗暗叫苦。只見此際白堤上熙熙攘攘，游人如織，卻哪裏看得到念安的小身影。

這岔路口貫通堤道東西兩頭，大劉還算機靈，他尋思着此刻已過申時，應該是往城裏回去的人更多些，便大聲叫喊着念安的名字往東一路尋去。剛過斷橋，孩子沒找着倒是被正回家的修遠三人喚住了。大劉忙奔前将事情簡單禀告，修遠聽得臉色都變了。

修遃忙安慰兄長：“大哥莫急，我們馬上分頭找，你往東我往西。”他又轉頭對葉恬和大劉道：“恬姐，你趕緊回家安撫大嫂，讓她莫太心焦。大劉，你也回去，叫上大夥兒一起去村中找找。”當下四人分頭行動。

“方才我們已在村中到處尋遍了，可鄉親們都說沒見着小娘子來過。如今都已過一個時辰了，大哥和阿遃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他們有沒有找到……”葉恬将事情經過講完，看着屋外漸漸暗下來的日光，向來性情較為冷靜的她此刻語氣中也帶上了焦灼。

“二哥，如今可怎麽辦哪！”阿荷早已聽得心驚膽顫，強忍着眼淚望向鐵手。

鐵手臉上陰雲密布，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微微抽痛起來。四歲的念安嬌美伶俐，是全家寵溺的焦點。陸夢芸生前就最疼愛這孫女，常說她長得與自己小時候一般模樣。雖然依着傳統鐵手的內心可能更看重孫子一些，但可愛的小孫女同樣是他的心頭肉。這一刻，鐵手又感受到了三十年前陸夢芸失蹤那三年裏的煎熬心痛。那會兒自己年富力強，踏遍天涯都無所畏懼，可如今歲月遲暮，神功漸失，有時确是精力不濟……

“我還能保護摯愛的親人嗎？”突然間鐵手竟有點不自信起來，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心道：“切不可慌亂！”

只見鐵手走到思安跟前蹲下身子，輕輕幫他拭去臉上淚水，握着孫兒的小手溫言道：“小思不哭。來，與阿爺說說那個帶走小念的老婆婆長什麽樣？瘦的還是胖的？穿什麽衣裳？可有什麽特別之處？以前見過沒有？”

“以前沒見過！唔……她長得……瘦瘦的…眼睛很小，弓着背…穿花衣服…頭發全白了……很老…”思安歪着小腦袋竭力回憶着。

不知為何，鐵手聽了腦中竟是浮現出下午西湖邊那個怪異老乞婦的身影。他心中疑慮更甚，接着問道：“是小念自己要幫她領路的嗎？”

“不是。老婆婆拿出好多糖給大家吃，我們都願意帶路，可她說小念長的最俊，就要她帶，然後就抱着走了。”

“糖可吃了沒有？”鐵手心中一驚，急問。

“嗯！大家都吃了。”

鐵手立即伸手號了下思安的脈相，不覺有異狀才稍稍安心。他尋思着之前辦案也曾遇到過那種頭腦簡單的路人，見別家孩子長的漂亮可愛就自說自話抱去玩耍一陣再還回來的故事。他真希望小念也是碰上了這樣的人，再過一會兒就會被毫發無損地送回來。

可是，今日自家這境況不知怎地就是讓鐵手有種莫名的不詳預感。“當真會這般湊巧嗎？！”家中主事的男人恰好都不在，事件發生時正逢着有陌生人來送貨，特別是，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老婆婆”，還有眼下這……

鐵手輕輕将孫子摟在懷裏抱了抱，目光似在某處稍稍停頓了片刻，又柔聲道：“思安不怕！阿爺這就去找妹妹！”他站起身向外喚道：“大劉，你馬上去豐樂樓，核實下今天他們有沒有派夥計來我們家送貨。”

守在大門口的大劉正待應聲，就聽外面傳來了修遠的聲音：“不用去了。我剛路過豐樂樓進去問了沈掌櫃，他說今日店中沒有安排人來梅鶴苑送貨。”

“啊！”衆人聽了皆大驚。如此一來，可以斷定這就是一場有計劃有針對的擄拐。

惠娘很是絕望，奔過去撲到丈夫身上嚎啕大哭起來：“遠哥，對不住！嗚嗚……全怪我！全怪我！是我沒有看好小念，嗚嗚嗚……”

修遠抱住妻子也是一臉悲傷，小思安見母親大哭，又吓得哭了起來。阿荷連忙将他摟入懷中安慰。香兒等婦人也都在抹眼淚。一時，廳上氣氛甚是哀傷。

見此光景，鐵手心裏更覺難受，竟也不由得垂下了頭。他最擔心的事果真發生了！

這時，修遃也匆匆回來了，他自然沒能找到念安，但在村口碰着那些三五成群正議論紛紛的村民，其中有個小孩的父親喚住了他。“我家虎子剛與我說，方才他們一群娃娃本是在村口玩來着，過來個操着北方口音的伯伯，衣着考究，給他們一人兩個銅錢，說只要他們把梅鶴苑的小少爺、小姐喚出來到大門口玩游戲，一會就再給賞錢。”

修遃聽了心知不妙，就急着趕回家與父兄商量對策。

“團夥作案，精心設局！”鐵手恨恨道：“只怕是早就盯上我們了。”

修遠扶惠娘坐了，走到父親跟前，輕聲道：“爹爹，如今看來必是有歹人設計害我們。事發至今才還不到兩個時辰，應該還跑不遠，可光靠我們這幾個怕是不行，不如……我們找冷四叔，楊捕頭他們幫忙吧……”

冷血已在刑部擔任要職多年了，而楊立如今也負責臨安府外城的刑偵事務，兩人都能調集一些人手，對展開搜尋自然有利。鐵手了解兒子的脾性，平時修遠從不輕易開口求人，更何況要調用官府人馬，傳出去也太過招搖，有可能會節外生枝地給別人惹來麻煩。可鐵手知他骨肉連心，既開口與自己這般說，怕是心裏已急得不行。

鐵手心疼兒子，點點頭：“嗯……這也是個辦法。只是這類案件僅靠無目的的搜索通常收效甚微。他們既這般精心策劃，必定有隐秘的藏身之處，恐怕不會被輕易搜到……”他又低聲沉吟道：“我在想，若這幫歹人是挾怨報仇，那當場取了兩娃娃的性命豈不更加爽快利落？但他竟不嫌麻煩地帶走孩子，難道是想執持人質勒索錢財？還是另有所圖……”

修遠聽得心驚，卻也明白父親的分析确有道理，但目前一點線索也沒有，雖然敵暗我明，可總也不能毫無舉措，在家坐等勒索。更何況女兒還如此幼小，落在仇家手中不知會遭受哪般折磨。一想到在這裏，修遠便心如刀絞。

“那送來的貨物如今在哪裏？”鐵手突然問道。

“哦，哦，貨還堆在廚房沒動呢……”大劉媳婦忙答道。

“走！去看看！”鐵手邊說着就往後院廚房快步跑去。修遠兄弟等幾人連忙跟上。

廚房裏，那一擔子貨物看着确是原封未動地堆着。估計是還沒來得及拆放衆人就被喚去找孩子了。

鐵手走近仔細翻看，很快就發現一個酒壇下壓了張紙條。他俯下身捏住了紙角。衆人只見鐵手的手指微微一縮，好像被燙着了似的，但随即他又夾緊紙條小心翼翼地抽取出來。

一旁大劉忙道：“這是送貨單，那人曾拿出來讓我照着一件件清點，還說就放這兒等你家公子爺回來務必再核對一遍……”

大劉話音未落，鐵手突然縱身躍起，伸臂出掌抓向那個正站在門外朝裏張望的男仆阿峰。

在場諸人正驚愕間，卻見阿峰倒似料到了會被攻擊一般，未及鐵手欺近，身形暴退，一下躍上了院裏的大樹，而後直往牆外飛掠逃竄，速度之快出乎意料。

“哪裏走！”鐵手低喝一聲緊追不舍。修遠兩兄弟見狀也立即跟了上去。

四人追風掣電般一路往南奔逐，未幾轉出孤山到了白堤。此時天光已暗，城門即将關閉，岸上游人、湖中游船皆已寥落。阿峰輕功極高，鐵家父子始終未能與他縮短距離，只見他奔到碧涵橋上擡手向着湖中奮力一揮。頓時夕陽下一道銀色弧光閃過，卻是一根細索直直飛向一艘離岸數十丈遠的畫舫。

那畫舫看着甚是氣派，船首甲板上坐着個體型魁偉，虬髯大眼的壯年男子，模樣甚是威武，看那一身錦袍玉帶的裝束顯是王孫貴胄。但見這人站起身來伸手接住鎖鏈用勁一扯。于是阿峰借力躍到空中，那姿态形如一頭大鳥般地掠過水面穩穩站上船頭。

鐵手追到岸邊立定身軀，就着暗淡的暮光凝神眺望。當他看清船上那人的相貌後，顯然吃了一驚，沉聲道：

“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