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你走這條路,只能成為下等人

難聞的消毒水味兒充斥在房裏。

渾渾噩噩間,我艱難地撐起眼皮,喉嚨很幹澀,嘴唇也因缺水而幹裂。

緩了片刻,我的視線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朦胧,房裏的牆是刺目的白,四個牆面都是。

不用猜,這是醫院。

窗戶邊站立了一個模糊的人影,外面射進來的光線對于一個剛醒的病人來說甚是強烈,我眯着眼睛盡量去适應,窗戶前的背影逐漸清楚了,對方高高的,瘦瘦的,他的影子被陽光映得斜長。

那人又在不斷地抽煙,窗臺上有很多他摁滅的煙頭渣,他朝窗外吐着一股煙霧,心情看起來很是沉重。

“阿...恒...。”這聲音從我口中出來,幾乎聽不見音,只能聽見氣息聲。

阿恒的身子頓了一頓,他沉靜地轉過身來,走來的步伐遲鈍緩慢,他的目光裏透着一絲緊張,語氣卻那麽冷淡,“痛嗎?”

我微微點頭。

“活該!”阿恒齒冷笑道:“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你是救世主嗎?難道非要我說明別跟我們這種人打交道你才會明白人話嗎?你是不是不會看眼色?也是,我怎麽能盼望一個剛出社會單純到沒腦子的小學生會懂?”

他突如其來的質問,他冷漠尖銳的話語,讓我無措地縮進了被窩裏。

我救了他,他不是更應該跟我說一聲謝謝嗎?為什麽要這樣冷漠的對待我?我那時什麽也不懂,只覺得自己難受到像要溺了水一般。

我不想面對他的臭脾氣,就轉移話題道:“我想喝水,謝謝。”

阿恒凝頓了一會兒,他挪步到桌櫃邊提起水壺,倒了半杯熱水在杯中,又兌了一半礦泉水,他才将水杯端到我嘴邊來。

溫水順着我的嘴角流向下巴,阿恒擱下水杯,麻利地抽出紙巾幫我擦下巴和鎖骨。

我用力握住阿恒的手,天真地問:“你不打打殺殺不行嗎?”

他無情地掰開我的手指,背過去将紙巾扔進了垃圾桶裏,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将手插.進了褲子裏,語氣十分敷衍,“沒文憑,不打打殺殺,怎麽掙大錢?做這個錢來的很快。”

他眼裏的小學生,在向他說教,“賺錢的路有很多,不一定要...。”

阿恒即刻打斷了我的話,用冷冰冰的語氣撇清我們的界限,“我選擇走什麽樣的路與你無關。”

我咬住下唇,借了老天的膽子,大聲告訴他,“你走這條路只能成為下等人!”

但由我來說這話,顯得分外可笑。

喝水潤過嗓子以後,我的聲音既清楚又洪亮。

阿恒緩緩挪動的腳步僵住了,他突然回眸,眼裏布滿了濃重的血絲,他大步上前使勁掐住我的下颚,仿佛要将我的骨頭掐裂。

他嘲笑着,言語諷刺道:那你呢?你離家出走,在夜總會上班,就很棒了?”

我蒼白的解釋,“我跟你不一樣!如果我有一個好的家庭,一個好的父親,沒有認識大眼仔,我起碼會去一個清清白白的地方工作!”

如果也沒有你。

最後一句話我放了在心裏。

阿恒的大手陡然一松,我下颚的痛消失了,他的手重新揣回了褲子裏,一尺八有餘的他,徹徹底底地俯視着我,“不一樣?哪來那麽多的不一樣,不要以為最慘的就是你!我...。”

他欲言又止,接下來的話,随着他喉結的移動被吞進了肚子裏去。

“你怎麽樣?”

“與你無關。”

.........

我們靜靜對視了一會兒,阿恒沒有關心過我一句,從醒來後就沒有,只有争吵!

我氣鼓鼓地盯着他。

他最先移開了視線。

“小可愛!你終于醒啦!”向島提着飯盒快步進來,他的喜色洋溢在臉上,一雙多情的眉毛仿佛動成了波浪。

“既然你來了,就交給你了,以後你每天來守。”阿恒不驕不躁地走向門口,他再沒回過頭,留了一個讓人感到望塵莫及的背影給我們。

“哈?”向島迷惑不解,“可是老大,我來守是沒問題,但是不更應該是你來照顧嗎?”

阿恒出門前,說了一句刻薄的話,“我沒讓她自作多情的來擋什麽刀。”

我拉過被子悄悄哭,向島手足無措地安慰我,他要拉開我的被子,我攥得很緊,也沖他發脾氣,“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艹,你不想看見我?我又沒惹你,你是不想看見老大吧!”向島沒好氣地拉過椅子坐下,我聽見了他打開飯盒的聲音,他誘惑道:“很香的哦,想不想吃?不吃怎麽恢複健康呢?你說是不是啊?”

我并不理向島。

他絮絮叨叨地在床邊念我,我從他嘴中獲知了一些消息,我昏迷了有好幾天,而且在發高燒,醫生說我從鬼門關走了一趟。

蘇珊每天都會來看我,一到下午上班的時間才會走,慧姐和其他的坐臺小姐都來過。

當向島提起阿恒在我昏迷時不眠不休地照顧,我的抽噎停止了,我主動拉下被子,擤着鼻子問:“他很擔心我嗎?”

向島見我肯把頭露出來,他馬上動手喂我吃流食,“廢話!你是他救命恩人,他不擔心你,他擔心我啊?不過我也是第一次看見老大那麽坐如針氈,而且他很自責。”

我吞咽着清粥,委屈道:“可是他剛剛很兇,還罵我活該。”

“哎呀...你不用管老大怎麽兇,他這人就是醬紫,刀子嘴豆腐心,對自己人很講義氣啦,對敵人的話,他就像地獄修羅。”向島又誇贊道:“吼...你真的很有膽欸,這麽小居然替人擋刀子,你造嗎?兄弟們很佩服你,現在他們說,你也是我們之中的一員,以後他們罩定你了,額且他們都有來看過你哦,只是你昏迷不醒,不知道額已。”

向島的臺灣腔令我鬧心,我想糾正他的口音,無論怎麽教,他仍然是額已,不是而已。

他撓着頭說,是因為方言的原因。

我百無聊賴地在醫院養傷,每天來的人都是蘇珊和向島,期盼的人一次也沒有來過。

那幾個小姐認為是因為她們叫我買冰淇淋,我才會被砍,所以她們經常有來醫院探望我,并且一人塞了份紅包給我。

向島日日來守夜,衣不解帶地照顧我。

窄小的陪護床他睡得很不舒服,翻身的時候總會摔到地上去。我讓他回去,他死活不肯,他說這是老大派給他的任務,平常他在區裏幫不了什麽大忙,這點小忙他一定要做好,不然會被阿恒罵的狗血噴頭。

狗血噴頭麽?我完全不信。

見向島這麽上心的照顧我,我分了一半紅包給他,他象征性的抽走兩百塊,其餘的錢硬還給了我。

我白天猶猶豫豫地撥過阿恒的電話,無一例外都被對方掐斷了。

我不喜歡用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更何況還是男人!

之後我就再也沒打過電話了。

出院後,我帶傷上班,我的直系上司對我說,如果累了,随時可以回宿舍休息。

我猜,可能有人跟我的直系上司打過了招呼。

直覺告訴我,是阿恒。

忙碌的工作占據了我的大腦,我沒空再去煩惱什麽,而且自從我出院以後,就沒怎麽見到過阿恒來銅雀門,莫名覺得他是刻意不見我。

有一次,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我忍不住去看他,可是他沒給過我一個眼神,他神情淡淡的樣子跟大街上的陌路人沒有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他比較冷漠。

我甚至懷疑,我們之間曾經有過的交集全是我一個人的幻覺。

我一直覺得他是個孤僻奇怪的男人,忽冷忽熱且善變。

人們常說女人心,海底針。

到了阿恒這裏,是男人心,海底針。

日複一日的工作,時間匆匆流逝,那個炎熱有血光的夏季也成為了一抹回憶。

涼風蕭瑟的時節裏,我終于在愛情這條路上主動踏出了第一步,我守株待兔地蹲在夜總會門口,近處出現一抹高挑的身影,男人的穿着簡單痞帥,他目不斜視地拾階而上,眼裏好像沒有我的存在。

我蹿過去擋在了阿恒面前,“喂,對認識的人都不打一聲招呼,你是不是沒心沒肺?”

“我認識你嗎?”他的目光有些不耐煩,直接推開了我,繼續大步朝門裏走。

我一路尾随阿恒,走到一個垃圾桶旁邊的時候,他一腳踹翻了垃圾桶,兇巴巴地警告我,“別跟着老子,我不想說第二遍!”

這處發出的響聲驚動了廳內的人,大家都看了過來。我确實也被吓着了。

我繼續跟在他屁股後面走,等到了僻靜沒人的走廊裏,我嘹亮地喊了一聲,“阿恒!”

他直接轉過身來,以嚴峻的面容對着我,裝模作樣地揚起手威脅人,“你信不信...我打你!”

“不信!”我鼓起足足的勇氣,費力踮起腳并扯下他的衣領,也順勢勾住他的脖子,然後狠狠吻了上去,我第二次從他口中嘗到煙草的味道,淡淡的,還夾雜了一股酒味兒。

阿恒的身體僵硬得如一座雕像,他呆滞了一會兒,目光複雜地直視我,他溫熱的大手從我肩膀上慢慢摸到了腰上,再然後他猛得一扯!生生将我甩到了地上去。

我的額頭磕在地上,撞得清脆一聲響。

他下手的力度很重,如果我背上的傷口沒恢複好,定會裂開!

在我摔倒的瞬間,阿恒的腳步稍微前進了一點,他的手擡到半空中,捏成了一個拳頭又放了下去。

他漠然地離去,沉聲道:“死纏爛打的人,容易讓人心生反感,別讓我反感你,再說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麽叫喜歡嗎?我看.....。”

我拍拍膝蓋站起來,死鴨子嘴硬道:“我有說我喜歡你嗎?親一下怎麽了,我可以親你,也可以親很多人,我死纏爛打了嗎?幾個月來,就理了你一下,這就叫死纏爛打了?拜拜,試親結束!”

我轉身走得潇潇灑灑,态度傲嬌的如同我皮包上面的那只小黑貓,但只有我自己明白,把喜歡說成不喜歡有多沮喪。

身後似乎有一道目光在看我,我回眸的時候,只看見一個筆挺的背影在走廊昏暗處越走越遠。

我氣餒地蹲到地上,把自己的頭發搓成了雞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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