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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越黑,霧起得越厚,層層濃霧之後,誰也說不清那些隐藏在黑暗中被腐蝕的眼睛,有多少正直勾勾地盯着這兩輛裝甲車中為數不多的活人。楚淵拎着一個不足歲的孩子,嫌棄地瞥了一眼,然後塞進了于幺的懷裏。
于幺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這個燙手山芋,瞪大了眼睛看向楚淵。
倒是刑海先湊過腦袋來看了兩眼,然後伸出手來戳了戳這個孩子頰邊的小酒窩:“還真別說,跟幺長得蠻像。”
“孩子他媽呢?”
聽到畢長安的問話,楚淵側過頭來看向了林驚蟄,林驚蟄這才輕輕地擡起了頭來:“我發現他的時候被藏在貨櫃頂上,鎖上的。周圍沒人,大門也是鎖上的,外面徘徊着幾個活死人,穿着服務區裏的工作服,估計這孩子的父母已經死了。”
撇去林驚蟄冷漠的語調,她說話的聲音實在有些好聽,但是偶爾斷句會有些生硬不自然,楚淵心思深,很快捕捉到了這絲不一般,可這點不一般裏夾雜着的不自在實在有些微小,一時半會也讓楚淵抓不出個頭緒來,只微微擰着眉頭靜靜地看着林驚蟄。然而林驚蟄的話本就不多,将事情的前因後果交待清楚後便沒再開口。
刑海看了林驚蟄一眼,他沒有見過楚淵和她動手,頭一次是于幺在場,第二次更是只有楚淵和林驚蟄兩個人,但剛剛是他與于幺、聶方遠一起進的服務區,門口一串被擰斷了脖子歪七扭八橫屍門口的場景現在想起來,才驚覺林驚蟄的手法又快又狠。要說這服務區裏的喪屍雖然不算多,加上工作日,這裏基本上只有一些服務區裏的工作人員,但是能在短時間內不聲不響、不驚動他們這兩車軍人的情況下解決了個幹幹淨淨,這個面容姣好的女人,不簡單。
太不簡單。
現在細細打量才發覺這個女人生得實在太漂亮,有東方人特有的小巧的臉,五官精致,但鼻梁挺直,眼窩稍深,皮膚極好,素白的一張小臉,不上妝不打底,竟然好到吹彈可破的地步。就是當年他回去看見自家妹妹貼完面膜後的皮膚,都比不過林驚蟄這原本就極好的臉。
她的五官單拎出來也算不得太出彩,偏偏生在同一張臉上,就是覺得這張臉就該生成這樣,無可挑剔。
刑海的眼睛一亮,楚淵能将林驚蟄帶過來,林驚蟄又能将這個孩子從喪屍堆中拎出來,應該……不算壞……
突然,林驚蟄掀起眼皮來看了刑海一眼,眼神極淡,纖長的眼睫微閃,只一眼,将刑海打在了刑架上,半天不敢多說一個字。
夜幕來臨,前半夜由刑海和于幺守,剩餘的幾人各自在另一輛車上休息。刑海點了支煙,深吸了一口。
煙霧一吐,黑暗之中缭繞出一圈薄薄的煙霧來。
“除了老大,我第一次從別人的眼裏感受到恐懼。”
他将煙頭掐滅,然後往後倒在了椅背上,“媽的就一眼,老子就覺得我是她眼裏的獵物。”
于幺眯起了眼睛,沒有接刑海的話,也不知過了多久,于幺擡頭看向駕駛位的刑海:“不知道該怎麽說,但我就是覺得她不太對,可我也說不出來哪裏不對。”
之後兩人誰也沒說話,等到下半夜換楚淵和岳雲強守夜時,楚淵看見一直坐在一隅的林驚蟄,打了個呵欠,挑着眉峰:“沒睡?”
“睡不着。”
楚淵拍着岳雲強的肩:“接着睡,我跟林驚蟄守着就行。”
正巧碰上刑海和于幺換班,刑海一把拉住了楚淵的手腕,卻見楚淵挑着眉頭向着刑海道:“滾去睡,明天還有一場死戰。”
刑海又看了眼低頭不語的林驚蟄,沒再多話,跟于幺一起倒頭便打起了呼嚕。
楚淵點了支煙,食指與拇指掐着煙嘴,然後将手腕擱在車窗外,偏着腦袋眯着眼睛看着四周的一切。
“你從哪裏來?”
林驚蟄側頭看着車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但她的視力極好,能清楚地看到遠處有四個喪屍正在漫無目地地找着活人以作口中食。樹枝上栖息已久的鳥抓住了時機,猛地一個俯沖,尖嘴一啄,叼起了一個活死人身上的腐肉,又迅速地撲騰起翅膀,飛到了枝頭,享受着自己偷來的食物。
她微微将眉頭擰起,把目光收了回來。
“西南方向過來。”
楚淵明知道林驚蟄不會告訴自己準确的地址,但也十分意外林驚蟄竟是從自己要去的方向而來,而她此時卻偏拉着林驚蟄往回走。這樣說來楚淵的确有些不是人,按道理遠離西南才是明确的選擇,生化爆發的最大地,就是西南方,所以上級下達命令,讓他們這些特種部隊全往西南方向去進行支援。
理智上告訴楚淵應該放林驚蟄走,對方不是軍方的人,有自由選擇來去的權利,可心理上她就是覺得林驚蟄不太對。
哪怕她給半大點的孩子造了一方還算安全的天地,也不能保證她就清清白白沒半分污點。
何況從亂得沒有音信的西南出來,身無半點傷,怎麽看怎麽不合邏輯。
“那裏還有活人嗎?”
“應該有。”
楚淵打了個呵欠,側頭看了眼林驚蟄,這姑娘有些奇怪,明明每句話都含糊不清,可偏偏又覺得句句是實話。
“什麽是應該有?”
他們打個報告,從來沒有“應該”“大概”這種含糊的說法,可楚淵依舊還是笑了起來,原本那雙含着戾氣的眼睛裏此時如帶着些化了冰的水汽,氤氲着淡淡的笑意。
林驚蟄想了想後輕輕接道:“就是我走的時候是還有活人的,現在有沒有,有多少,我不知道。”
楚淵将那只沒過嘴的煙彈出了車窗外,橘紅色的火光在漆黑的夜裏劃出了一道亮色的弧,她轉頭沖着林驚蟄微微笑了笑,側頭時那一閃而過的光如熊熊燃燒而起的烈火,燎原之勢,勢不可擋,火灼之處,頓時燒得四周明亮一片。林驚蟄來不及收回目光,正好與楚淵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就像楚淵看林驚蟄不自在一樣,林驚蟄看楚淵的時候也立時就戒備了起來,她抿着唇,鳳眼微微挑起,然後與楚淵對視,撞出了滋啦啦的火花。
“我們這一路,死了三個戰友,一個是一炮轟出去來不及顧及自己的後背,被一群活死人圍在中間嘶咬,被我一槍爆了頭。一個是自己轉身一把火燒了整個地下室,自己抵在門內栓起了門。還有一個,跑不動了,回頭看了眼跟上來的活死人,取出了槍裏的子彈,全數放在了我的手上,用留下的最後一顆子彈,自我了結了。”
這一路林驚蟄看了無數的死亡,聲嘶力竭地吼叫,撕心裂肺的哭嚎,自私自利的踐踏,唯獨沒有聽過将戰友的死說得這般輕描淡寫的老大,她像是在說一出電影裏的小故事,別人的人生最後一段,明明死得壯烈,她卻說得輕巧。
但林驚蟄就是從這種輕描淡寫之中聽出了另一層意思:他們早将命吊在了呼嘯而出的子彈上,每一把槍裏,都給自己留了最後一程,好作自我成全。
她有些不太理解地側頭看了眼楚淵。
她實在不像個女人,就是連那個叫于幺的小姑娘也比她更有女人味。楚淵除開頭發長一些,松松垮垮地紮了個馬尾,胸稍微突出一些,五官稍微漂亮些,還真看不出個女人的樣子,就連名字都有些男性化。
此時的楚淵卻看着林驚蟄的眼睛笑了起來,一雙眼睛裏盡是溫和的暖意:“這一路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互相幫把手,希望在最後我無法掏槍的時候,能有人送我一程。”
林驚蟄瞳孔猛縮,侵身上前,握着楚淵的手腕一拉,整個子都覆在了楚淵的身上,另一只手迅速地掐住了撲騰而來的腐鳥!
她将車門一踹,又将楚淵關在了車上,轉身向後面的另一輛裝甲車上跑:“開車!快!”
話音一落,撲天蓋地如冰雹一般轟隆隆的聲音在車頂上響起,楚淵也不分辨林驚蟄的話有多少可信度,挂檔,油門轟到了底,車如離弦的前一般沖了出去。從後視鏡裏能看到林驚蟄擋住了俯沖而下的一只腐鳥,迅速拉門上車,将岳雲強推到了副駕,油門一轟,跟在了楚淵的身後。
頭頂上噼噼啪啪的聲音好似不斷往下砸的石塊,楚淵眯着眼睛,冷哼一聲,前面又撲來另一群腐鳥,飛蛾撲火之勢,全往車窗上砸!
楚淵半點沒猶豫,一頭撞過去,那噼裏啪啦的聲音越來越密集,像夏夜裏暴雨打着芭蕉的聲音,只是現在的這種聲音更讓人頭皮發麻一些。
她騰出一只手來,将一條毛毯扯了出來,這還是為了照顧那個半歲大點的孩子從服務區裏順出來的,火點起來,見火慢慢燃起來後,楚淵将車窗搖下來,手一揚,風一吹,車頂上燃起了大火,緊接着燒焦味飄進了窗。
楚淵眉稍一揚。
“咬你大爺,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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