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糖

糖

無奈的低嘆聲從頭頂傳來。

“有什麽好哭的？”

臂彎裏早已一片水澤，隔着眼簾裏的水霧，眼角的餘光看見一雙藍白相間的運動鞋，停在自己面前。

“喂，問你話呢。”

宋頌吸了一下鼻子，憤懑地擡起半張臉。

顏睿看着宋頌一臉苦大仇深的委屈，頓時都被氣笑了。

他在老師辦公室裏，被人當衆甩臉，拒絕坐他同桌，他都沒委屈，她就打不開一扇門，就能喪氣成這樣？

“剛剛射箭的時候，你不是很趾高氣昂的？”

宋頌：“……”懶得理你。

“嗯？”

宋頌：“……”聽不見。

顏睿讀懂了她寫在臉上的短句，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怎麽，膽小鬼，只敢在心裏罵我？”

他半蹲下身，和她平視。

離得近了，能看見她泛着水汽的眼睛，濕漉漉的，纖細的睫毛，被淚珠打濕，一绺一绺結着。

尖細的下巴，臉色蒼白，而那雙墨色瞳孔裏，如同幼嫩小獸般的委屈，一眼就能望進他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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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頌不太想跟他就這樣面對面，逼仄的距離，在他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裏，她渾身都不自在。

正準備繞開他，換個地方喪氣，卻不料她脫力太久，起身時眼冒金星，重心不穩直往前倒。

顏睿沒想到她會往自己懷裏栽，本能地扶住她的腰，往懷裏一帶。

少年炙熱的手掌按住她的腰時，隔着薄薄的衣料，伴着這股灌入鼻腔的少女馨香，掌心下這截細腰，顯得尤為溫軟。

後腰上灼熱的溫度讓宋頌整個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炸着毛一瞬間跳到了天花板，一把将他推開。

顏睿還在失神，猝不及防她這麽一下，被推得往後踉跄了好幾步，尾椎撞到護理室的架子，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恩将仇報啊你？”琥珀色的瞳孔裏，卻浸滿了痞壞的笑。

你還有臉說？！

剛剛是誰在摸我腰？！

宋頌好不容易站穩身體，羞得滿臉通紅：“你，你不要臉！”

原本平息的火氣，再次猛竄上來。

“過分！神經病！下流！”

奈何生平累積的髒話有限，她罵了沒幾句就卡了殼，重新組織了語言還要再罵，肚子卻忽然不合時宜地發出一聲“咕咕”——

宋頌：“……”

顏睿：“……”

四目相對的僵持裏，是顏睿先笑了場。

從掩唇的低笑，變成捧腹的放聲大笑，絲毫也沒顧忌她的感受。

宋頌又羞又氣，本能地捂住肚子，怒道：“放肆！”

顏睿薄唇輕揚，臉上笑意不減：“嗯？”

宋頌：“不準笑！”

她堂堂太子，丢臉丢盡。

心酸得要命，眼圈再次泛紅。

顏睿怕她又哭，忙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強行把笑意憋了回去：“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

宋頌用自認為兇狠的眼神惡狠狠地瞪着他：“……”再敢來折騰我信不信我分分鐘咬死你。

“走吧，帶你吃飯去。”別瞪了，再瞪都要硬了。

見宋頌仍滿身黑氣一動不動，顏睿疊腿靠在門上，漫不經心：“還是你想跟我在這間醫務室待一整個晚上？”

-

秀山街的夜市，周五的晚上，特別熱鬧。

宋頌不願跟他并排走，只遠遠跟在他身後五米開外的地方。

導致顏睿每走一段路，就得回頭看看她到底有沒有跟丢，這感覺簡直就像在溜老師家的貓，一不留神，就怕這貓跑得沒影。

在糖水鋪子前買了罐荔枝冰，正猶豫要不要給她帶一杯，忽然想到人家也不愛吃甜食。

一回頭就看見宋頌站在一個關東煮的攤位前，邁不開腿。

小吃攤的熱氣，騰騰地在昏黃的燈下往上冒。

鋁制的湯鍋，十六宮格，每個格子裏都插着細細的竹簽，簽子上串着蔬菜或者丸子。

關東煮的沸湯，将大骨的鮮味絲絲扣入食材裏，隔着遠遠的距離，都能聞見貢丸香。

丸子圓實飽滿，透過沸騰的湯面，都能想象入口的筋道嚼勁，海帶結被撈出來的時候，光潤的結面上冒着熱氣，海帶片的邊角被煮得有點爛，看得人口水直咽。

宋頌眼巴巴看着顏睿付完錢，這才咽着口水從小販手裏接過紙杯子，臨走不忘加了好幾勺辣椒。

隔着一米的距離，少女的餘光瞥見顏睿手裏那一盒紅糖麻薯。

麻薯軟糯糯地躺在塑料盒底，不大的圓子擠成堆，挨個靠在一起。粗顆粒的紅糖粉和芝麻碎末将指頭大小的小麻薯裹得不甚緊湊，帶着甜意的糯米香撲鼻入肺。盒底還鋪着一層細白糖和核桃碎仁的料底。

顏睿用牙簽插了一顆麻薯，在底料上刮了刮，一口就放進嘴裏，察覺到宋頌的目光：“想吃？”

熱騰騰的肉丸子滾進肚子裏，食物帶來的幸福感，令她戒備稍減。

顏睿：“要不要嘗嘗？”遞過餐盒，示意她下筷。

宋頌猶豫了一下，屈服于美食的香味，将信将疑地拿簽子挑了個麻薯丸子。

堅果特有的油香和紅糖顆粒有些硬硬的口感同時在舌尖化開，麻薯的糯度恰到好處，嚼着并不粘牙。

好吃！

顏睿看到她眼睛冒出來的小星星，轉身又給她買了一份。

幾種不同的食物下肚，宋頌滿意地打了個弱弱的飽嗝，總算消化了今晚大半的喪氣。

廣場盡頭是個游樂場，斑斓燈彩裏，映出一片歡聲笑語。

“顏睿。”

顏睿意外地挑了一下眉，認識這兩天來，這似乎是她第二次主動叫自己的名字。

“嗯？”

宋頌：“你是不是很喜歡吃糖啊？”

兩人中間仍然隔着不小的距離，少女清甜柔軟的聲音，在周遭商販嘈雜的聲音裏，卻一字不差地落進他心裏。

顏睿拿舌尖頂了頂了左頰：“嗯，這樣可以少抽煙。”

他話音剛落，卻見少女忽然對他伸出手，望着他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忐忑。

柔白細膩的掌心，五指纖麗。

“那……再借我一塊錢。”她有些羞于啓齒。

錢包白天忘在教室了，連手機都沒電了，要不是顏睿，她大概今晚連家都不一定回得了。

從紅糖麻薯開始，顏睿開始逐一邀請她分享自己的食物，他或許知道，除了關東煮之外，她确實不好意思再跟他開口。

少年不點破，但并不代表，她看不清——誰讓好幾樣小吃，顏睿壓根沒吃幾口就扔了，顯然是不喜歡。

而且他幾乎是在最快的時間，就猜到了她的口味愛好。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戲弄她的時候，可惡到過分，可細心的時候，又潤物無聲？

顏睿把硬幣放到她手裏，只聽她小聲地說“等我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少女已經一頭紮進了游樂場的人海裏。

顏睿：“……”敢跑你就死定了。

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等了好一會兒，他有些煩了，也想過宋頌是不是偷偷跑了，但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一巴掌拍死了。

說過讓他等一下的，她一定會回來的。

正準備抽煙解乏，卻在看見宋頌舉着一根半人高的超大版棉花糖走過來的時候，他叼着煙，都不知道火該往哪裏點。

“哪裏來的？”心跳加快。

“那邊投壺，一塊錢一支簽，一等獎就是這個。”少女往身後一指，望着他的目光仍舊縮瑟。

顏睿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這道柔柔的聲音揉圓捏扁，不能置信：“給，給我的？”

宋頌咬了咬下唇，點頭：“今晚謝謝你。”

答應就護理室的事情保密。

借錢給她吃飯。

不動神色地照顧她的情緒。

顏睿張了張唇，第一次發現自己在一個女生前，居然都說不出話。

棉花糖的甜香，将他一顆心都像是泡在蜜裏，裹在雲端。

操，要化了。

好半響，他才聽到自己的聲音，漫不經心的戲谑，閑淡而驕傲。

“一支棉花糖怎麽夠？”

宋頌吃驚地瞪大眼睛：“那，那你——”

“別換位置了，行不行？”

老子第一次，這麽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