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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章

護士們平日裏的工作壓力很大, 因此閑暇時總會唠嗑八卦提神。今天她們的談話中心又放到了那個VIP病房裏的暴脾氣帥哥身上。

這位夏姓男病患剛一入院,就以他堪比歐美男模的健美身材和桀骜不遜的俊帥外表引起了這些工作中幾乎只能接觸到因為壓力而英年早禿的男醫生的護士們的注意,還沒等她們內鬥一番好決定給這位帥哥日常查房換藥的先後順序, 她們中第一位湊過去的護士就抱着一臉幻滅的表情歸來。

“不行了, 這以後絕對會是個家暴男。”

“臉長得再帥都掩蓋不了內心的敗壞。”

後來接觸過這位夏姓病患的護士無一不贊同這個說法。

有極度顏狗的護士不信邪, 在某次單人換藥時故作親昵,試圖引起這位暴脾氣小哥哥的注意, 結果——

“他看我的表情像在看一個演技拙劣的小醜。”

“我都那樣做了他一點心動都沒有, 沒有心動就算了連點紳士風度都沒有!眼睜睜地看着我摔在地上,還冷嘲熱諷一句你是小腦沒發育好嗎?”

“這樣只有臉的男人有什麽用啊!他是不是對女人硬不起來啊!”

這位無意中戳穿了真相的護士在次日就因為夏姓男病患的投訴, 被調離了崗位輕松的高級病房區。此後,盡管心中再多腹诽, 護士們也不敢舞到夏姓男病患面前了。她們在從美顏暴擊中走出來後, 才後怕地意識到能住在這種VIP室的能有什麽簡單人物。

之後就都抱着一種上藥如看經的沉默出入那間病房,并将總是坐在床邊一聲不吭看着窗外的(只有臉能看的)帥哥當成一幅安靜的壁畫, 這樣反倒相處和諧了起來。

而毫不在意護士們的看法, 其實就算被當面指着鼻子罵“硬不起來”也不會和廣大男性同胞一樣感到難堪的原妹·現漢·夏顏。

在見到椎愛的第一面, 就給她來了個熱情的門咚。

當時還未走遠的護士表情都是一變, 簡直像是自己被門咚了一樣,回去後實在忍不住心中激動, 和同伴們分享了這個大瓜。

誰料同事們一副早就看穿的模樣。

“這種時候來看望的除了他女朋友還能有誰啊。”

“果然帥哥都早就被人內定了,哎……”

“你還對那張臉戀戀不忘呢,你忘了那暴脾氣?之前那些黑西裝來看他的時候可是鬧了好大一通。這樣的家夥就算是有錢人家的少爺我也看不上的, 未來絕對會家暴。”

“不會吧……要真是那樣,哪有女的會願意和他談?”

“你也說了他家裏有錢啊, 臉還帥,總有女的撲上去。”

“我看那小姑娘也不像那種人啊, 打扮得還挺……”護士噎了一噎,“挺學生氣的啊。”

隔空被內涵的椎愛:我懂,是說我不夠洋氣不像少爺甜心小妖精。

“誰知道呢,也許人家就愛這口。”

另一邊,被隔空與夏顏鎖死的椎愛被迫和十分“愛她這口”的夏顏單方面達成了協議。

流着滿後背冷汗,簡直像是有一支無形的箭弩對着自己的後背,當椎愛把手放在門把手上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哆嗦得有多厲害。

“椎愛。”夏顏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椎愛立刻條件反射地板起了背。

夏顏:“為什麽抖得那麽厲害?”

男人的體溫似乎總是比女性的高,夏顏附身過來的時候,明明胸膛沒有貼上椎愛的身體,但椎愛就是感到了一種難以忍受的灼熱。被夏顏探過來的大掌握住的手也像被燙得出了汗,兩人肌膚間一種糾纏不清的黏黏糊糊,就像是莫名其妙被卷進了夏顏接下來的計劃的椎愛本人。

椎愛下意識甩了甩,夏顏頓了一頓,把手收回,但是毫不留情的話語還是砸了過來:“別顫抖得那麽明顯,這只會讓人覺得你在心虛。”

椎愛:“不用你教我怎麽撒謊!”

不願承認自己完全被夏顏的氣勢壓倒,椎愛嘴硬回道。

夏顏:“我從不撒謊。”

他的嗓音沉了下來,明明看着椎愛,卻又好像是在透過嘴硬的她看着什麽別的人。

“只是如果是我,在被人當面扯謊的時候,至少希望對面演技過關些。”

這句話語氣不鹹不淡,卻無端讓椎愛心中發毛。真實的殺氣和平日裏的鬥嘴不可相提并論,椎愛被這麽一吓,奪門而出時喊人的嗓子都顫得更真實了些。

就連原本像是在讨論着什麽的護士小姐姐們都被她吓了一跳,椎愛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被吓哭,但她的嗓音顫抖得幾乎變了聲,話中的恐慌(被夏顏吓的)毫無水分。

“他,他不見了!”

“我只是替他去倒杯水,回來的時候人就不見了!”

“窗,窗還開着……”

椎愛的表情痛苦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覺得接下來的話有點離譜。

“這可是十五樓啊!”

但沒想到,對面的護士們竟然一瞬就進入了警戒狀态。

有人去調監控,有人跑去查看房間,有人跑去叫醫生,還有個護士小姐姐滿臉嚴肅地給椎愛遞了一杯溫水讓她不用擔心。

看見眼前這丢失一級逃犯般的陣仗,椎愛的情緒都差點沒續上——夏顏,你到底對她們做了些什麽!

在護士小姐姐口中得知夏顏此前是真的有過跳樓踩空調箱從醫院外牆爬走的舉動,椎愛心裏對于夏顏的認知都刷新了一層。

所以原來這就是夏顏能那麽快就搞出一條撕開的床單和衣服做成的爬樓長繩的原因?是不是自己不來,他就真的打算跳樓逃走啊!

這可是十五層啊MAN!

被“安慰”了五分鐘——不如說是被夏顏住院時的奇葩行為刷新了三觀五分鐘後,椎愛等到了沈家駐紮在醫院裏的人。

像是只出現在電影裏的黑西裝人員恭恭敬敬地叫着自己“椎小姐”,對自己說什麽“讓您受驚了真是抱歉”一類的話,讓椎愛覺得小說照進現實的滋味可真是難言,渾身都不對勁——會長平時就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中嗎?真是讓人說不出是羨慕還是同情。

直到高大的保镖提出要送椎愛回斯忒靈時,椎愛才擺擺手:“我沒事,我能自己回學校。你們不用管我,還是快點去找夏顏吧,我很擔心他。”

保镖扶了扶墨鏡,也許是得了沈舟的吩咐,不再繼續強求,只是又安慰了一句:“請您放心,雖然門口的攝像頭被破壞了,但我們安在夏顏……同學身上的追蹤器顯示,他并沒有從醫院外牆離去,而是通過電梯到了地下停車場,我們的人現在正對離開的車輛進行排查。”

一時不知道是該吐槽保镖沉默了三秒,才抛棄了先生小姐的稱呼叫夏顏為同學,還是該吐槽這些人居然真的和看逃犯一樣給夏顏上了追蹤器,椎愛只能幹巴巴地擠出一句:“你們加油。”

……雖然你們應該只會抓到一位無辜的吃瓜群衆。

椎愛心虛地想到自己出門時故意撞上的那位去隔壁病房看病的帥小哥——對不起,真的不是故意往你身上放追蹤器的!這一切都是夏顏指使的!

誰知道夏顏住個院和探子似的,連隔壁房的人被人探望的時間點都摸得分毫不差,要不是椎愛很确信夏顏只愛他男朋友(不,在他口口聲聲說要宰了他男朋友的現在,這點還是存疑的),椎愛都要懷疑夏顏是不是看上那個小哥了。

心中腹诽歸腹诽,椎愛可不敢怠慢夏顏交給她的任務。

趁亂摸進一旁的醫護人員休息室,椎愛也顧不上什麽講究,直接扯了一件白大褂做賊似的卷成團塞在了懷裏,跑到了被護士和保镖們查了兩遍現在空無一人的病房,對着空空蕩蕩的房間喊了兩聲“夏顏?”

沒人回應,椎愛急了。

“你沒真跳下去吧,夏顏?”

房間中央的病床傳來輕輕的一聲吱呀,在椎愛瞪大的眼珠裏,那張床單不及地,不管怎麽看都只能看到對面牆壁的病床床洞下,先是下來一雙赤着的腳,接着是因為用力而青筋隆起的一只手,肘不及地地往地面一撐,椎愛還沒看仔細動作的時候,夏顏就動作漂亮極盡絲滑地重新出現在椎愛的面前。

然後從一臉呆相看着他拍拍衣角的椎愛懷中扯出那件白大褂,潇灑地往肩上一披,睨了眼她:“你要是再不來,我真要跳樓了。”

嗯,這不講人話的感覺,的确還是夏顏。

但是……

視線從夏顏身後翻滾的白大褂移到那條還挂着飄飄蕩蕩逃生繩的窗臺。

不知道為什麽,椎愛忽然有一種,現在的夏顏的确有那個能從十五樓扯着繩子像蜘蛛俠一樣安全地着陸的能力。

不管是他,還是抱着自己下懸崖的狄思晴,包括曾經完美地像椎愛演示了一番只要他不想椎愛就不可能逃脫的男性力氣的陶天天。

她的這些同學們,在變成男性後,是不是變得太強壯了些?

就算是真的男性,也沒有多少個能做到夏顏剛才那樣的動作吧?

椎愛想到進來過的護士們,看起來很專業的黑衣保镖們,其中縱然有他們被轉移的追蹤器引開注意的原因,但剛才的夏顏,竟然真的像一個久經鍛煉的特工,或者什麽習慣于隐匿在黑暗中的可怕犯人一樣藏在床板下,默不作聲地聽着那些人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在也許立刻就會被找到的高壓下也沒有犯一點失誤,仿佛這個房間裏從未存在過一個叫夏顏的人——

直到椎愛來叫他。

這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心理素質。

望着安安靜靜垂眸給自己扣上白大褂紐扣,把病人服遮蓋後看上去居然有點斯文的夏顏,椎愛恍惚間覺得自己眼前出現的不是她隔壁那個不讨喜的鄰居,而是出現在各種高智商犯罪電影裏披着斯文儒雅醫生皮僞裝的變态殺人犯。

而他,剛剛也的确做出了,要去殺掉某個人的宣言。

直到剛剛還把夏顏的話當作是情侶吵架後的怒火宣洩,是他素日裏一貫嘴臭的繼承的椎愛,此時看着這頭即将被她放出牢籠的野獸,不安地道:“夏顏,你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吧?”

夏顏的回應是掀起眼皮施舍般地投來一個視線:“擔心什麽,不是都讓你跟着了嗎?”

“……?”

椎愛:“不,等一下,我們剛剛說的應該只是我幫你甩掉那些保镖吧?”

椎愛不确定地看着披上純潔外衣的野獸,像是走投無路的愚蠢獵物一樣仰視着那看不出喜怒的面容:“是、這樣的吧?”

夏顏的回應是:扯着皮肉,假模假樣地笑了一下。

接着,一雙簡直比手铐還堅硬且不容拒絕的大手圈起了椎愛的手腕。

等到坐在計程車上,聽着身邊的夏顏姍姍來遲的解釋:“我身上沒錢。”

替夏顏掃碼付款的椎愛:……合着既逃跑工具人後她還要做自動ATM呗。

可惡,要不是怕被會長問為什麽成為夏顏逃跑的幫兇,椎愛真想開個□□回去報銷!

但是事已至此,深覺自己只是被脅迫成為共犯的椎愛看着身邊的夏顏,明明椎愛還沒有從剛剛夏顏假裝醫生從醫院正門口光明正大出來的緊張劇情中回神,但是夏顏卻已經像是率先進入了下一段劇情一樣陷入了暴風雨前的平靜。

他越沉默椎愛越不安,看着他發呆的樣子都覺得他是不是在思考要怎麽做掉自己的男朋友。

頂着前排司機若有若無的打量(畢竟夏顏直接套着白大褂出來了,他的那身病號服真心見不了人,白大褂這種東西只有在醫院裏才不顯眼,在外面亮的堪比白熾燈),椎愛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夏顏的手臂——她做這個動作的時候的确沒想到這一幕在別人眼裏看上去是多麽像她在對着夏顏撒嬌,畢竟女生之間(就算不熟),偶爾以這樣的方式産生接觸也再正常不過了。

在那個時候,椎愛腦子裏的想法只有,夏顏的手臂肌肉好硬啊。然後對上那回看過來的眼神,想法不過大腦地脫罪而出。

“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夏顏:“我說過了。”

椎愛:嗯,你是說過了,你說要把你男朋友宰了,但那不是小情侶吵架怒氣上頭的瞎話嗎!

椎愛面上的語氣體現不了她心中驚駭的十分之一,努力當個老好人打哈哈:“也不用如此吧……情侶之間能有什麽過不去的坎,都是能解釋得清的小事情啦。”

“出軌算小事?”夏顏面色不變,語氣依舊,眼神卻似乎黑沉上了一個度——真的是那種瀕臨黑化的模樣,雖然以夏顏平日的程度來講,是他就快要發瘋了才更加準确。

椎愛心都吊起來了,但夏顏還不肯放過她:“我最讨厭別人對我撒謊。專愛一人的山盟海誓?都是狗屁!背叛誓言的家夥就該死!”

也許是這樣的戾氣太過外放,就連一直觀望的司機都忍不住插話:“年輕人別總是把打打殺殺挂在嘴邊,多不吉利!”

椎愛宛如見到救星一樣看着這位明顯老江湖的司機,就見司機話頭一轉,将話題的中心引到了椎愛身上:“就算你小女朋友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也不能用這種話吓她!恐吓是挽不回愛情的!”

椎愛:“……抱歉,你說什麽?”椎愛懷疑自己最近耳朵不太好。

誰料司機見她這樣,只以為她裝傻,頓時痛心疾首道:“丫頭片子,叔也是過來人,也有過年輕的時候,知道你們小年輕啊,就是心不定,今天愛這個,明天喜歡那個。大膽追愛是好的,但是做人不能沒有自制力啊。叔不知道你們現在的戀愛觀什麽樣,但擱我年輕的時候,和一個人談對象就是這輩子都認定這個人了。你現在就算厭了他,想換個選擇,也不能還在和一個人交往的時候就去搞另一個人,那就是你大錯特錯,是你輸在了道德上!”

終于意識到司機是把自己當成了夏顏的“對象”,還是出軌惹他生氣的那種的椎愛:“……”

淦,天大的冤枉!人家明明連初戀都沒有好不好!就算是談戀愛,憑什麽覺得她會選夏顏這種人啊!

她看上去有那麽饑不擇食嘛!

就他媽的,好氣!

但這種事一時半會兒掰扯不清,夏顏又沒有開口,這家夥似乎一直在走神。就在椎愛暗自生氣的時候,自以為自己的話起到了敲醒迷途青年的警鐘作用的司機興致更大了,居然講起他的一樁奇遇來。

“那次我也拉了個穿白大褂的年輕人,但他衣服上可都全是血!我還以為他是出外勤救人沾了那麽多血,結果人一開口就是去派出所。”

“問去幹啥。人一笑,模樣挺俊的,但那笑臉怎麽看怎麽吓人。他說要去派出所自首。”

“後來才知道他捅了背叛他的女朋友整整一十七刀,事後淡定叫同事來拉人自己跑去自首,結果最後診斷鑒定女方是輕傷,他還因為自首加叫救護車有悔過之意被輕判了,你說吓不吓人。”

最後,對着一臉“麻了”的椎愛,大叔意有所指,語重心長:“丫頭,叔年紀也大了,希望你們小年輕都處的好好的,而不是又在什麽法治頻道看到你,你懂嗎?”

椎愛默默呵呵:“謝謝,懂了。”

椎愛又無語地看着身邊在司機大叔說起“連捅一十七刀最後判定輕傷”時就陷入思索的夏顏。

更可怕的是,這位好像也懂了。

等終于從那輛煎熬的計程車上下來,夏顏對着自己伸手要錢的時候,椎愛的眼睛瞟到一邊的五金店,十分堅決地擺出了拒絕态度:“你別想碰刀,想都別想!”

別說連捅一十七刀了,椎愛确定現在的夏顏一巴掌扇過去,他那傳說中的可憐男友都能趴地上半天爬不起來,除非男友君長得和巨石強森一樣壯!

夏顏毫無羞恥心地攤開在椎愛面前讨錢的手掌慢慢合攏,捏成一個拳頭形狀,慢慢舉起對着椎愛的腦袋瓜。

椎愛心中一抖,小手一緊,心想,對不起,未曾謀面的夏顏男朋友,我可能沒法堅持住。至少在你被捅之後,發揮現代學子團結有愛的精神,幫你速速叫救護車好的伐?

草草草為什麽真的靠過來了啊,好可怕啊啊啊啊!

預想中的拳頭沒有襲來,但作為替代的那一個腦瓜崩直接把椎愛人都彈傻了。

“好痛!”椎愛眼淚都要彪出來了,手下意識擋住火辣辣的額頭就怕受到再一次的攻擊。

但是順手撈起從椎愛手中脫落的手機的夏顏卻只是面色平靜地說:“解鎖密碼是XXXXXX對吧?哦,真開了。”

在椎愛驚悚的視線中,夏顏揣着她的手機揚長而去:“之後還你錢。”

椎愛愣了一下,趕忙追了上去,緊張扒拉地看着夏顏朝着那家五金店……旁邊的衣服店走去。

幾乎沒怎麽看,就随手選了搭配的衣服,在原本還低頭看手機的店員驚豔的視線和趕過來的椎愛懵逼的注視下,夏顏進了換衣間。

“什麽啊,原來有女朋友了。”椎愛聽到店員小姐輕聲地咕哝了一句。

再一次,為什麽!

今天二度(實際上是第三次)被認為和夏顏有關系的椎愛挂着牽強的微笑,靠近夏顏所在的更衣室:“你,你就買衣服啊?”

夏顏似乎正在穿脫衣服,聲音聽上去有點被罩在布裏的沉悶:“不然呢?我怎麽進學校,穿着白大褂?”

跟着夏顏在他男朋友所在的學校附近下車的椎愛:說實話,她真的以為你要操着刀就進去學校大殺特殺。

看來夏顏也沒有失去理智嗎,椎愛忽然安心了下來。

聽到夏顏喚她時還挺輕松地應了一聲“啥事”。

“這衣服小了,給我換件更大碼的。”

在椎愛還沒反應過來前,試衣間的門就在她面前打開了,夏顏未着寸縷,肌肉養眼的像是鍛煉明星的上身同時倒映在椎愛和店員小姐的眼中。

椎愛聽到身後有手機落地的聲音,這一聲也把椎愛的神志喚回來了。

“你你你做什麽啊!”幹幹幹為什麽自己聲音在抖啊!可惡,三次元的近距離沖擊實在太不講道理了!這完美的腹肌真的就在我三十公分外的地方嗎?那不是擡擡手就能碰到嗎?!

夏顏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反應過激的椎愛:“不開門我怎麽給你遞衣服?”

“你伸個手不就好了嘛!”氣急敗壞地從夏顏手中奪過上衣,椎愛一把将人推回去,并啪得關上門。

夏顏似乎都有點被整無語了,過了會兒才道。

“給我拿大兩個Size的。”

等到椎愛捧着怦怦亂跳的小心髒跑去找店員小姐換碼的時候,店員小姐同樣頂着奇怪的紅暈,兩個人就這麽看着對方,一秒,兩秒,三秒。

從未在現實中近距離看到如此極品帥哥的店員小姐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激動,違背自己職業道德地多嘴了一句:“姐妹好福氣。”

椎愛:“……謝謝。”這福氣她受不起。

店員小姐說玩真心話後嘴還瓢了一下:“那方面一定很幸福吧。”

椎愛都愣了,半晌,她看着雖然明知自己違背了職業道德,但是眼中的好奇心完全無法湮滅的店員小姐。

在那一瞬間,一種極為玄妙的意念沖擊了她的大腦。

椎愛握住店員小姐的手,十分真誠且響亮地答:“爽爆了!”

店員小姐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等到夏顏出來後還爽快地給他們打了八折。

夏顏挽着自己的袖口——雖然衣服肩寬對了,但是袖子對他來說還是有點緊:“你們剛剛在說什麽?”

椎愛的表情讓夏顏很看不懂:“我只是滿足了一個女孩的夢想。”

夏顏:“?”

椎愛揩揩并不存在的同好相見後的淚滴,哥倆好地攬上了夏顏的手臂,以講秘密的語氣小聲問:“看在我幫你那麽多的份上,夏顏,我想問你個問題……”

“?”夏顏,“你說。”

椎愛表情嚴肅,像在探讨什麽極為嚴肅的學術問題:“你現在的身體,那裏大嗎?”

??

???

今天頭一次對那個還沒見到面的男友以外的人産生拳頭一癢的沖動。

夏顏把手指掰得咯吱響:“你是以為借我點錢就能對我胡來了是嗎?”

椎愛:“對不起,我飄了。”

側過頭,椎愛悄悄咂了一下舌。

“小氣。”

夏顏:“……”

“二十厘米。”

“?”椎愛慢了半拍地擡起頭,只見到夏顏甩下她走到前面的身影,那背影怎麽看都有點落荒而逃的感覺。

“二十?”椎愛的聲音都變調了,“你說了二十?”

夏顏不耐煩地把椎愛的臉推到一邊去,但這回沒用多少力,只是确保激動的她不會把口水噴到自己臉上。

夏顏一邊看着校園交通牌上的路線圖,一邊漫不經心地回:“嗯。”

得到了肯定的回應,椎愛更激動了:“你別吹牛啊,我國男性平均只有十幾的。”

“這有什麽好吹的。”夏顏面無表情。

完全搞不懂為什麽會那麽興奮,但是椎愛在他身邊蹦蹦跳跳的像個小兔子,大概是因為對方今天幫了他許多忙,夏顏倒是沒有做出什麽打擊她興奮情緒的事,只是……講那玩意兒,還是在大庭廣衆下講,怪奇怪的。

但是椎愛下一句卻更得寸進尺:“話說你怎麽知道的,你量過?在勃……”

夏顏一巴掌捂住了椎愛的嘴,避免這一章被打入小黑屋。

被強制冷靜下來的椎愛這回終于看清楚夏顏額頭上的暴筋了。

夏顏的語氣陰森森的,身高極具壓迫感:“怎麽,這麽興奮。你想用啊?”

椎愛呆了一下,眼圈一紅,不知是委屈的還是激動的,連連擺手。

夏顏嗤了一聲,松開手,繼續去看剛才根本沒記住的路線圖。

剛剛叽叽喳喳的椎愛忽然安靜下來,反而讓氣氛更怪異了。

夏顏也自惱剛剛說的話失了尺度,聽上去像個變态男,不甘地嘟囔一聲:“想也不給你用。”

椎愛也不甘示弱:“沒人那麽想過。”

夏顏:“那就好。”

但是就算兩個人都從剛才那怪異的氛圍中掙脫出來,卻也沒法像一開始那樣自如了。

一種甚至會讓人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發癢的不自在,讓心髒也毛毛炸炸起來——明明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對方是個女生,而且當她們都還是女性時,根本就是最玩不來的那一類。

怎麽現在就能讨論那麽私密的問題了。

是因為不管是誰都沒把現在夏顏的這具身軀當成是真正的她嗎?

接下來,直到去往夏顏男朋友的宿舍樓的路上,兩人之間都詭異的安靜。

陪人家找到男朋友就離開吧。椎愛在心中這麽打算盤。

但這樣的計劃在好不容易被他們拉住的夏顏男朋友室友的一句話中碎成了粉末。

“你們找林重啊?不巧,他今天去聯誼了。”

椎愛在那瞬間差點把自己的舌頭咬出了血來——

在人家的女朋友(♂)面前!

說男朋友君!

去聯誼了!

椎愛看不到擋在她面前,身高高大的夏顏現在臉上的表情,但那渾身上下的低氣壓已經很不尋常了。椎愛舔着笑臉試圖挽尊:“是那種吧?因為人手不夠被臨時拉過去的?”快說啊,說男朋友君根本沒想過去泡妹子!

耿直的室友古怪地看了眼眼前的兩人:“不啊,他還說會和感覺很好的女生一起去玩。”

椎愛的目光古井無波:“身為室友,你就真的這麽想讓他死嗎?”這屆室友不行啊。

就在室友君一頭霧水,椎愛不知如何挽尊的時候。

夏顏開口了,居然帶着笑意:“這麽巧?可我大老遠的跑過來就是為了見他一面,你能告訴我聯誼地點在哪嗎,我直接去找他。”

室友:“可以是可以……但你和她……你們?”室友的視線放在了椎愛身上。

感知到夏顏的視線也轉了過來,望着那雙似乎在崩潰邊緣的平靜黑眸,椎愛在心底瘋狂搖頭:不不不別看我我只是個路人。

但夏顏不容拒絕的懷抱已經攬了上來。

明明身為男性的夏顏的懷抱那麽寬闊,本該讓人安心,但椎愛卻像是被屠夫卡住脖子的小羊一樣瑟瑟發抖起來。

椎愛聽到夏顏的聲音:“——剛好我也想把我女朋友帶給他看看。”

椎愛:……

救命啊!夏顏真的氣瘋了!

***

盡管心中百般拒絕,千般不願,椎愛最終還是沒能逃脫夏顏大魔王的魔爪禁锢,甚至再次貢獻了自己的錢包付了路費,來到大學城附近最熱鬧的一間俱樂部酒吧。

斯忒靈所在的沿海城市是與椎愛老家那個連一間蹦迪吧都找不到的小鎮完全不同的熱鬧,特別是年輕人多的地方,連夜晚都像是另一個白晝。

椎愛他們過來的時候,白日充當交通樞紐的道路口甚至有DJ在炒場子開演唱會,路邊酒吧湧出來的年輕人們帶着酒氣,臉上洋溢着脫下白晝束縛後的簡直要失去控制的笑容,在仿佛要震碎血脈的音樂聲中搖頭晃腦嗨上了天。

沒見過世面的椎愛仿佛誤入了發狂的妖精洞,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們甚至沒法打車到酒吧門口,在路口就下了車,下了車面對的就是這樣一副狂歡的景象。

椎愛捂着耳朵,表情扭曲且痛苦,一回頭發現夏顏居然扔下她自己先往目的地去了。

椎愛趕忙跟上,這地方太可怕了,她才不想從唯一的熟人夏顏身邊離開!但是椎愛忘了她的小身板根本不可能像現在一身腱子肉的夏顏一樣在人群中自如行動。她就像打算逆流而上的不自量力者一樣,眼見着就要被人群往反方向推到地上。

椎愛幾乎絕望地吼了一聲:“夏顏!!!”

其實椎愛心底是不報什麽希望的,因為現場的DJ聲真的震耳欲聾,将人們狂歡的聲音比作音海的話,她的嘶吼聲簡直就像是一滴雨水落入大海一般不起眼。

但是,走在前面,幾乎已經離椎愛幾米遠的夏顏居然真的因為這聲呼喚回頭了。

他現在那麽高,那麽壯,穩穩當當地站在人海中像是被海浪拍打百年都不會移動的偉岸雕像。

夏顏挑着眉看着椎愛被擠得不成人形的模樣,臉上居然還有點驚訝——驚訝椎愛居然會擠不進人群,跟不上他。

随後,他笑了一下,帶着很明顯的譏嘲。

但是緊接着,他伸出了手,上前幾步,一把在狂歡亂舞的人群的手臂中抓住了椎愛的手,只一拉,椎愛就像是被不可抵抗的引力所牽引,回過神來時就靠在了夏顏的懷裏。

椎愛一時無法回神。

夏顏已經在催促:“你還在想什麽呢?”

“沒事。”椎愛搖搖頭,

就是覺得剛剛沒把剩下那句“居然敢抛下我!你這個人太狗了!”說出口,真是太好了。

夏顏也沒再廢話:“走吧。”

他就這麽抱着椎愛——真實的抱着,椎愛的腳都沒着地,椎愛覺得自己就像夏顏身上的一個挂件,還是無足輕重的那種,根本不能影響他前進的步伐——夏顏就這麽一往無前地朝他男朋友的方向走去。

望着那愈加接近的酒店招牌,不知為何,連椎愛也緊張了起來。

***

酒宴正酣,街道上的DJ盛宴并沒有打擾這場酣暢的聯誼會。

但就在氣氛正好時,一個人率先離席。

“林重?你去哪兒啊?陸仁剛要講他白天在醫院遇到的奇葩事兒呢。”

一個模樣小帥的男生道:“是啊!你們不知道,場面和拍電影一樣,幾個肌肉黑衣男把我包圍,我還以為要被綁架了!”

這樣的經歷讓還是學生的大家都興奮不已:“怎麽回事兒啊。”

“好像是把我和那個他們要抓的人搞混了。他們從我衣兜裏摸出跟蹤器的那時候啊,真不是我跟你們吹,我當時感覺氣氛危急得都要拔槍了,而我和吃槍子兒就差那麽一點點——”

饒有興致地聽着陸仁将他的驚險奇遇,不時笑一笑的卷發女生擡起頭,精致的妝容即使在昏暗的空間裏也無懈可擊,她看着林重:“阿重,大家都在這,你打算去哪兒?”

高俊的男生回過頭來,面上的表情看不分明:“我……離開一會兒。”

卷發女生聞言,抿了口酒精飲料,笑眯眯地看着林重:“好啊,我等你回來哦。”

在卷發女生說完這句話,林重靜悄悄地離開這間包廂後,不過十分鐘,包廂門就被大力地推開了。

“林重——在嗎?”

逆着光進來的人像是一只撬開了保護小動物籠子的野獸,目光如一只可怖的爪子梭巡在在場衆人的臉上,似乎在挑選着自己的獵物,在看到落單的卷發女生時,還勾唇,十分輕浮且邪氣地笑了一下。

卷發女生像是被天敵盯上一樣汗毛倒豎——這不應該啊,被帥哥矚目是她的榮幸才對。她撥了撥頭發,自信地回以一笑。

不知道為什麽,她感覺那個高大帥氣的男生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更吓人了。

不不不,這應該是太過熱情了吧,幾乎像是要把自己嚼碎吞入腹中一樣的侵占欲,從另一種角度來看,簡直男人味得讓人合不攏腿。

眼前這人着實合她的口味——不如說沒有女人能拒絕這樣的男人的,尤其當他看着你壞壞地笑起來的時候。

等到在場被這突然闖進來的人的氣勢吓得酒都醒了些的人們回過神,其中一人幾乎是顫抖着問他找林重有什麽事的時候,那突兀加入他們的猛獸披上了一層和藹的皮,笑着同他們解釋自己是林重的童年玩伴,好不容易從別的城市過來一趟,想來這見見林重。

原來是自己人!

毫無心眼的象牙塔裏的可愛學生們熱烈地把收起爪子僞裝得很好的猛獸迎着坐了下來,隐隐有以他為中心位的趨勢——

這幾乎是出自潛意識的行動。

“林重剛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溜大號去了,你就在這等等他吧!”

夏顏無懈可擊地融入這群大男生的氛圍裏,甚至很給面子地喝了一杯別人遞過來的酒,飒爽地像個真正的帥哥,從小到大都帶把的那種,他抹了抹嘴唇上的啤酒泡沫,問身邊的人:“林重出去多久了?”

“你就說巧不巧,就在你來之前幾分鐘!”

夏顏垂着眸,看不出失落不失落:“那真可惜,我可是很想早點見到他的。”

“嗐,別整的跟生離死別似的,他今晚還能跑了不成?”

夏顏被這話逗樂了:“你說得對。”

但語氣卻不知為何讓人有點心涼。

“不過他剛才好像也不知道你要來啊,反倒一副很想走的模樣。你來之前沒和他通過信嗎?”

夏顏回答都不帶猶豫的:“這不是想給他一個驚喜嘛。”

“哇塞,你們可真鐵——但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林重有個在異地的童年玩伴呢?”

夏顏的表情維持在一個不變的狀态,看上去幾乎像是一張平和的假面,眼珠黏在發出這個問題的人之上,直到把人看得差點又要吓醒酒,才換上一副從容輕浮的微笑:“我家阿重害羞了呗。”

一番親近發言讓在場的直男和一部分女生都狼一般嗷嗷叫了起來。

——但這其中不包括之前坐在門口的卷發女生。

雖然她今天是為了林重來的,但難得遇到這麽一個天菜帥哥,不主動出擊要個聯系方式顯然不符合她的性格。

一邊不動聲色地和周邊的人交談,一邊一步步把自己的位置換到靠近中心位的那個叫夏顏的她的天菜帥哥身邊,美好的豔遇在向她招手——直到她撞上了一個障礙物。

障礙物·椎愛擡起頭,從剛才起存在感就被身邊的夏顏奪走,完全不符合一個女主在當前壞境下應該豔驚全場出席腳踩各路女配的劇本,躲在夏顏的影子裏被帶到沙發上坐着的她竟然還有些感動地看着這位見到自己瞪大雙眼的卷發女生。

天啊,原來她不是真隐形了啊!差點以為要默不作聲地看完夏顏福爾摩斯般的捉奸全戲碼了呢。

“你要坐這兒?”椎愛甚至很貼心地在女生驚訝的視線中起身,把位置讓給了卷發女生。

這時大家才恍然大悟地也跟着發現了椎愛——可能是剛才醉的狠,夏顏又氣場太強,大家居然都沒顧得上招呼這位跟着夏顏過來的女生。

不乏有人補償性地起哄:“夏哥!這是你女朋友嗎?是個小美女哎!”

椎愛被這一句搞得不上不下分外尴尬,不提這年頭美女這個詞的含金量都貶值成什麽樣了,你叫美女就美女,加個小幹什麽——她和你們同歲啊!

還是說是在某個很有名字的東西前加個小,意思意思一下表示她只算沾個邊,不算個“大”美女是吧!

被大家起哄的夏哥——鬼知道為什麽他們和夏顏聊了十分鐘就開始叫他哥了,就算是聽了全程的椎愛也搞不懂——看了眼尴尬站着的椎愛一眼,他好像喝了點酒,笑容都虛幻了些,掀起眼皮打量椎愛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個普通的海王渣男帥哥,而不是前來捉奸的頭頂綠帽的苦逼女生了。

夏顏:“她可不是我女朋友。”

就在椎愛覺得夏顏是不是喝大了要不小心說出真相時,夏顏一伸手,直接把椎愛拉到了自己的懷裏,讓她靠着自己胸膛坐在了自己腿上——一種同樣十分渣男的抱女生方法,仿佛椎愛是個什麽任他把玩的小物件似的。

夏顏甚至捏了捏撞疼了懵了一瞬的椎愛的臉:“是挂件啦,挂件。我才不要這樣的家夥當我的女朋友呢。”

椎愛确信,夏顏是喝大了。他舌頭都有些大,離得近的椎愛聽得清清楚楚,他說的是“我的男朋友”,只是咬字含糊,聽上去有點像“我的女朋友”。

椎愛有點擔憂地看着夏顏。

夏顏臉上還在笑:“看我幹嘛?餓了?喏,果盤在那。”

雖然夏顏矢口否認他和椎愛的關系,但他把人抱在懷裏,把人的酒水換成果汁,甚至把果盤舉在手裏讓人可以靠在他胸前拿的動作實在是太親昵了,椎愛依偎在高大的夏顏臂彎裏,乖乖巧巧真的像個大型抱偶一樣。反正在場有眼睛的所有人都當成了這是他們的一種情趣。

就連之前特意坐到夏顏旁邊的卷發女生都不好在這樣的情形下主動出擊了,當下坐在那裏不是,換回原來的位子也不是,甚至都開始在心底埋怨起不在場的林重來。

但沒想到那看上去像是打算和懷裏的女生秀一晚上恩愛的夏顏卻忽然靠近她的身邊——他似乎真的喝醉了,居然很沒有社交距離意識地在她精心拾掇的蓬松美麗的發間輕輕嗅了一口,儀态宛如猛虎漫不經心細嗅一朵薔薇,擡起眼眸時甚至讓卷發女生産生了被他捕捉的錯覺。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絕對暧昧的話語,充滿了滾床單的暗示。

卷發女生甚至因為天菜的這句話,因為他不容許人逃避掉的捕獵者的視線,差點敗下陣來。

直到——

還靠在夏顏腿上的椎愛“喀嚓”一下咬了一口瓜,讓頓時想起這位帥哥腿上還坐着一個她的卷發女生剛剛勾起的挑逗微笑僵在了嘴角。

自認為不可能給夏顏拖後腿,椎愛咽下瓜,十分大度地擺擺手:“沒事,不用管我,我真就是個挂件。”

原以為只是遇上了一個玩得野的帥哥,沒想到他的小女友也這麽野的卷發女生:……

再怎麽大膽也沒法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調情,卷發女生只能保持一個尴尬又不失禮貌的矜持微笑:“是沐浴乳的味道吧?我不用香水的。”

椎愛都要為這樣标準的凡爾賽話語鼓掌了——沒錯,美女身上的香味怎麽可能是爛大街的香水味,人家明明是沐浴乳化妝品腌入味兒了!呸!是天生體香!

你想人家蘇語冰不也是這樣的嘛!

“是什麽沐浴乳?”夏顏再次問道。

沒想到剛準備強迫心靜就再次被撩,卷發女生都快招架不住了:“最近才換的呢,是一個小衆的歐美牌,中文好像是叫……”

“【背叛的戀人】。”

夏顏的話出口的時候,不知為何,空氣都安靜了一瞬。

但是下一秒,這氣壓中心的男人就微微一笑:“是叫這個名字吧?”

女生頓了頓,半晌才想起回答:“對……對。哇,你懂得好多哦。”下意識想誇獎對面幾句緩和氣氛的卷發女生,得來了夏顏一個更溫柔的微笑,和一句話尾很輕,卻像是砸在人心頭上,讓人忍不住渾身一顫的話。

夏顏:“我就知道,因為林重就是用的這個沐浴乳。”

夏顏笑得很溫和:“這位小姐,你是林重的新女友嗎?”

椎愛也就是在這時再也承受不了手中的瓜之重,在仿佛凍結的現場氣氛,在被夏顏身上的氣勢吓傻的女生面前動作迅捷地站了起來。

然後找了一個和之前逃跑的林重一模一樣的理由:“瓜吃多了,我想去洗手間!”

***

那可真不是人該呆的地方啊。椎愛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在洗手池前擡起頭,看向鏡子中莫名憔悴了些(心力交瘁)的自己一眼,胸腔中的那聲嘆息再也忍不住。

“唉……”X2

兩位在男女洗手間共通洗水池旁一同嘆氣的人看了對方一眼,同時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椎愛的臉都紅了:洗手間外偶遇超級大帥哥,這是什麽少女漫橋段!括弧:還是由裏到外都真材實料的大帥哥,不是那種半路性轉的披殼型!

這就是上天看她今日過得太苦給她的慰藉吧!一定是的!

本想好好把握這一來之不易的機會,但現實根本沒有和這種級別的帥哥近距離接觸的經驗(斯忒靈那些披着帥哥殼子們的女孩子不算)的椎愛看着帥哥卻無從下手,心中再次羨慕起剛才即使看到自己坐在夏顏大腿上都能勇敢發起攻勢的卷發女生。

但是老天似乎特別想補償椎愛,這個大帥哥居然主動和她搭讪:“你好,你也是從派對上逃出來的嗎?”

這是什麽聲音好聽人也溫柔的好男孩!

送上來的話題椎愛再不抓住就是傻瓜了,連忙點頭:“我今天陪其他人來的,但是實在不喜歡那裏的氛圍,就借口上廁所出來了。”

一想到包廂裏那讓人窒息的氛圍,椎愛更不想回去了。

回去幹什麽!看帥哥不好嗎!

那位帥哥也無奈地笑了一下:“我……我也是從派對上逃出來的。嗯,借口上廁所。”

怕是天賜良緣?!

椎愛眼睛一亮:“要不我們一起溜達溜達打發時間!”

帥哥也幾乎同時邀請:“要不我請你喝杯飲料?”

兩位異口同聲的人都愣了一下,再次看着對方的臉笑了起來。

椎愛一邊笑一邊想:淦他娘的我妝沒花吧。

但是帥哥表現的簡直像是椎愛就是全世界最美麗的那位公主一樣,從未被男生如此紳士對待過的椎愛在帥哥的讨好下整個人都要飄飄然起來了。

嫌俱樂部裏太鬧,正門那條街人太多,兩人就尋到了人少的後院,在雅致的花架下塗上白漆的長椅上肩并肩坐下,盡管還能隐隐約約聽到DJ的聲音,但這反而更能凸顯出此刻只有兩人時的靜谧氛圍。

椎愛想到自己居然進展如此迅速地和野生帥哥坐在一張椅子上,簡直吊打母胎SOLO的過去十數年,便想着主動出擊,她側過頭——嗯,帥哥的身上也有股好聞的香味!

“我覺得你是那種很受歡迎的類型哎,沒想到會和我一樣不适合派對。”

帥哥原本看着夜空在喝飲料,聽到這話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我并不是受歡迎。”

椎愛瞪大眼睛,簡直有些誇張地回複——就像剛剛那個卷發女生在捧夏顏一樣捧着眼前這個明明不普通卻對自己很沒自信的帥哥:“你長得超級帥!”

“我……謝謝。”似乎被這麽直白的誇獎讓他不好意思了,帥哥撓了撓臉頰。

嗯,這樣的小動作也特別加分!椎愛滿心滿眼的喜愛。

“嗯,那個……就是……我感覺我們也算有緣,我能認識認識你嗎?”

一直帥哥帥哥的叫人家多不尊重啊,每一個帥哥都是有他獨特的名字的!椎愛想知道他的名字!

但那個帥哥卻好像會錯意了——畢竟椎愛那套從日輕乙女中學來的交談話術的确有點歧義。

帥哥好像怔了一會兒,半晌,開口道:“我……其實我今天是來參加一個聯誼會的。”

椎愛差點咬到舌頭,笑容都要繃不住了:這算啥?委婉地拒絕?但是來參加聯誼應該是沒有女朋友的吧?也就是說,還有機會?

椎愛小心翼翼地試探:“但你半途就出來了,玩得不開心?聯誼會上沒有你……在意的人?”

帥哥點點頭,又搖搖頭,就在椎愛在心底抱頭吶喊帥哥的心怎麽那麽難懂的時候,他以一種追憶往昔的語氣緩緩道來:“我來這個聯誼會上,是為了躲一個人。”

“誰?”椎愛捧場。

狂熱的追求者?

帥哥頓了頓,很苦澀地笑了一下:“我的女朋友。”

哦哦,怪不得……

不對!

椎愛确認了一遍:“女朋友?”

帥哥:“嗯。”

椎愛:“不是死纏爛打的前女友,而是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帥哥:“……嗯。”

椎愛深吸一口氣,壓下腦門上的青筋,但還沒等她說什麽,帥哥就繼續說道。

“是我很想分手的,女朋友。”

椎愛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那你該和她先分手了再來聯誼會上耍啊!你這樣人家怎麽可能不生氣啊!”

“對啊……她絕對會暴跳如雷的。”帥哥居然還笑了一下,語氣裏有點懷念,“所以我才逃了出來。”

這樣渣得坦坦蕩蕩的發言讓椎愛剛才對這個帥哥的濾鏡碎了一地,看夏顏在那海王的時候還不覺得,看到這位帥哥如此發言,椎愛卻難以自抑地從心底感到失望——這可是她第一次在三次元遇到感覺那麽好的男孩子啊。

怎麽就是個渣男呢?

就在椎愛打算把果汁錢還回去并離場的時候,帥哥卻叫住了她。

“對不起!我知道忽然對你說這種事肯定很奇怪,但是這些秘密我壓在心底很久了,一直不知道該怎麽去處理——所以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

“你……我能拜托你,聽我講講這些事嗎?”

那樣俊俏的一張臉,那樣真摯的一雙眼,就算明知對方是個懦弱的渣,椎愛還是耐下性子坐了回去,并喝起了手中的飲料。

知道這是同意聽他講的意思了,帥哥感激地笑了笑。

他說。

他和她的相遇在他們的小學時代。

“那個時候我還不像現在這樣……就是你們口中的那麽帥。我當時胖的很,還長得矮,像個白團子,人又嬌氣總愛哭,被人追着羞辱——像女孩子,娘娘腔什麽的,雖然我現在也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的确太不像話了……”

“不過她不一樣,她從那個時候起就很耀眼了。”

***

“喂!你們擋路了知不知道!”

他顫顫巍巍地在一衆大孩子的包圍中擡起頭,一眼就看到那個明明和自己差不多高,卻昂首挺胸像驕傲的太陽般的女孩子,正趾高氣昂地對着那群圍着自己,說要脫了他的褲子,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長小.雞.雞的男生。

“我們男孩子玩在一起,關你一個女的什麽事。”為首的大孩子上手要去推搡那個女孩子——年幼的孩子們意識裏可沒有關愛女孩的紳士意識,對于他們而言,女孩不過就是一種很容易哭的麻煩生物罷了。

但是他們遇到的那個女孩告訴他們,女孩子還可能是一種錘人很痛的可怕生物。

“沒出息的孬種!”那個女孩嘴裏喊着這些在小孩子聽來十分可怕的髒話,對着那些落荒而逃的背影揮舞拳頭。

明明那個時候她自己的頭發也被扯亂了,而且滿嘴髒話跳腳的樣子着實可怕。

但在年幼的他的眼中,那實在是一副極為耀眼的畫面。

“你,你好厲害!”嘴笨笨的他只能想出這樣的誇獎,“好強!”

他就像是被太陽吸引的向日葵一樣追逐着她:“你能和我做朋友嗎?”

對于這個保護了自己的人,他從內心深處産生了一種想要靠近的想法。

要是和她做朋友的話,是不是以後她就會保護他,不讓那些煩人的大孩子欺負他了呢?

他開始期待起這樣的未來。

但是,那個女孩子卻回過頭,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要。”

“為什麽!”仿佛從保護傘下被推出來淋得渾身狼狽的可憐人,他委屈地質問剛剛幫了自己現在卻翻臉無情的女孩,“你明明保護了我。”

“我沒有保護你。”女孩擦擦臉上的灰。

她很耀眼,實在太過耀眼,就像是灼人的太陽。

“只是因為他們擋了我要去小賣部的捷徑。”

女孩子和他擦肩而過:“我不和孬種做朋友。”

當時十分幼小,卻在日複一日的被欺淩中,心智都發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變化的他,聽到這話後,忽然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是憤怒,是不甘,還是被抛下的恐懼?

他不清楚,直到現在都不清楚。

但是他知道自己那個時候眼巴巴地跟了上去,貼在那個叫自己孬種的女孩身後,在她選好了零食後搶先替她付了錢,還多給她買了一只冰淇淋。

太陽般的女孩子舔着冰淇淋,再次挑剔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然後說出了那句他渴望已久的話:“好啊,以後我保護你。”

并不是作為朋友。

而是作為她的跟班,他得到了保護。

***

他在學校只是一個成績不好,運動不行,毫不起眼的小胖子,唯一能拿出來稱贊的也只是,他的爸媽很有錢。所以相對應的,他的零花錢也格外的多。

他就是靠着這些零花錢,給她買零食買頭繩買精品小禮物——他不覺得這樣有什麽問題,因為他切實地得到了她的保護。如果沒有她,他的零花錢應該會全額被那些壞孩子們搶走。

那個時候他來學校的目的……說出來不怕人笑話,他的腦子裏完全沒有裝着學習,一心只想着讨好那個女孩,好在她的庇佑下平安待到回家的時間。

因為滿門心思想着如何去讨好一個人,他反而比以前成績更差了。

作為懲罰,爸媽停了他的零花錢。

這讓女孩不滿意了。

他當時也怕得厲害,生怕女孩再也不要庇佑她了。

但是女孩卻把自己那并不高分——但至少比他分高的卷子擺在他面前:“哪道題不會,盡管問!”

他受寵若驚,一問才知道女孩是不滿他沒錢給自己買零食了。

這倒是符合她一貫的個性。

他的腦子裏還全都是如何讨好她,現在他知道了,他需要爸媽給的零花錢,不讓她就不開心了。

為了拿到零花錢,他得把成績提上去才行。

他拼了命的學習,就像拼了命地絞盡腦汁讨好她一樣。

在第二次考試後,他得到了雙倍的零花錢。

而她,看着他滿分的卷子,驚訝地挑挑眉:“你腦子還挺好使的啊。”

這是從未有人說過的,他的新優點,還是出自一直庇佑着他,他一直跟屁蟲似的追逐着的女孩之口。

從未有過的喜悅滿溢了她的全身。

在那之後,女孩順理成章地把課堂摘抄和課後作業都推給了打了雞血似的他,美名其曰,給小跟班的新任務。

***

上了中學後的某一天,他在一如往常地給她摘課堂筆記的時候被人叫出去了,一個不認識的女生被她的朋友們呢圍着,在他面前臉紅着支支吾吾了好久。

“請問你有什麽事?”他有些急地看了看腕表——那不是一個适合出現在他這樣年輕的孩子身上的豪華手表。

再不快點的話,她就要過來了。

被他這麽一催促,那個女生紅着臉大聲喊道:“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

他當時驚呆了,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完全懵了。

直到身邊的人喊“大姐大來了!”的時候,他才在人群後看到她高高在上地站在樓梯上向他瞥來的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無比心慌,幾乎是不留情面地當衆拒絕了那個女生。那個女生哭着跑走了,圍觀群衆也在大姐大的威壓下紛紛離去。

他站在原地,看到走到自己身邊的她:“我,剛才,我……”

她卻只說了一句:“我筆記還沒抄好?”

像是對剛才的一切毫不在意。

他剩下來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當晚。

他在家裏的鏡子前審視着自己。

也許是跟在她身後被磨砺了多年,又或許是終于進入了身高抽條的青春期。

他變高了,臉上的肉少了,露出了清俊的眉眼,骨架也變得修長——看過去的話,能稱得上是一個小帥哥。

你看,都有女生和他告白了。

這至少能證明他的魅力吧?

他捧起水拍了拍因為興奮發紅的臉頰,在心中下了一個天大的決定——

在不久後,他就向她告白了。

“不要。”她拒絕的很快。

“為什麽拒絕啊!”他驚呆了。班上偷偷交往的男女不在少數,他知道她也不是那種被勒令不許早戀的乖乖女,那為什麽?是他身上出了什麽問題嗎?

“和你交往又沒有什麽好處。”她回道。

他急了:“我會對你很好的……!”

“比如?”她趴在桌子上看漫畫,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和當初說他是一個孬種面不改色路過他身邊一樣。

“我會給你買好多好多東西,還會幫你做衛生,幫你記筆記……”說着說着他停了下來,在對方譏諷的視線中恍然大悟。

這就是他現在正在為她做的事情。

一個跟班就能解決的事情,她又何必要交往他這個男朋友呢?

在她的眼中,他讀出了這樣的訊息。

久違的不甘湧上心頭,望着那張可恨的譏笑的臉,他做了一件讓他後悔一生的事情——對着那趴在桌上毫無防備的女孩,他親了上去。

初吻的滋味不是幻想中的水果糖味道。

他只記得自己快要炸裂的心跳,離的很近很近的她猛地收縮的瞳孔——

然後就是她甩在他臉上的巴掌。

很痛,很屈辱,他當場哭了出來。

第二天他就請了病假,想着再也不要去學校了。

但次日,她就找到他的家裏,在他的媽媽把她帶到他的房間就離開後,居高臨下地注視着縮在被窩裏瑟瑟發抖的他。

然後以施舍般的語氣說:“我答應你了。”

他當時腦子還轉不過彎來,但她接下來的舉動昭示了她的意思。

她親了他,像他之前親她一樣。

被親的感覺也不像想象中甜蜜,他看着她,仿佛她是小說裏被人奪舍了的家夥:“……為什麽?”

她只是皺皺眉,卻不願說出她忽然改變主意的原因。

“沒什麽理由,你以後就是我男朋友了。”

終于如願以償,但他卻仿佛被推到了一根懸空的鋼絲上,從此只有滿目的惴惴不安。

他至今不知道在那短短的一天內,她年輕的腦袋裏的荷爾蒙是如何改變了她的想法。

是那個吻打動了她?是愛操心的母親背着他去懇求了她?還是她權衡利弊後覺得丢失一個言聽計從的跟班劃不來?

他不知道原因,

所以就算達成了心中所願,

也像個鸠占鵲巢的可憐人,

每晚都要從不安的夢境中哭着醒來。

折射到現實中,就是他對她更是百般無條件的好。

明明已經是她的男友了,但他卻無時無刻都覺得自己是她的奴仆,生怕哪天就惹得主人不快棄他而去。

所以。

所以——

為了讓自己安心,

他縱容着她的一切,讓她如同國王操控着她的土地一樣操控着他。

沒有人能比他更卑微,沒有人比他更能讨她歡心。

高中時共同的好友都用調侃的口吻告誡他們——你把她寵壞了,她以後可怎麽找別人啊?

那個時候他大概已經變得更帥氣了,而且家世也成為了接觸社會的孩子們眼中光環的一種,學校裏隐隐有些說她配不上他的論調。

那個好友說出那句話,應該也是為了提醒她吧?

但當時,聽到這句話後幾乎窒息的卻是他。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情,就像奴隸跪在塵埃中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國王的喜怒。

她好像笑了一下:“那就讓他永遠不能和我分手呗。”

好友們發出牙酸的聲音。

“嗯……我不會離開你的。”他記得自己好像這麽回答。

終于得償所願了。

終于……

得償所願了?

那漫不經心的應答像是具現化的一條鎖鏈,勾住他的脊椎,把他赤裸裸的奴骨剖露到光天化日下,裏面那顆卑劣的心髒正一下又一下地跳動着,

***

啊,他其實知道的。

這一定是,從最開始就錯的離譜的戀情。

他後來學到了一個詞,舔狗,還有什麽舔到最後應有盡有類似的調侃。

但回顧自己的所作所為,他卻悲傷地發現,自己似乎連所謂的舔狗都不如。

舔狗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麽,

但他卻只是像被來歷不明的情緒操控的提線木偶一樣,

走到了今天的這一步。

被索要高昂的禮物不會讓他覺得頭疼,

沒有骨氣地對另一個人好甚至讓他安心,

甚至,向自己的女友下跪不會讓他感到屈辱,覺得為難。

如果就這麽走下去,應該也的确能以這樣的相處模式相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吧。

但他就是,忽然清醒了。

就像是小時候,她叫着“孬種”,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的那個噩夢,在某一刻突然醒了。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因為這個噩夢做下了那麽多可怕的事情。

所有人都覺得是她一直在欺負他,是他一直在為她付出。

但只有他知道,

那個愛哭的,嬌氣的,被人欺負後心理扭曲的白團子,

在與她擦肩而過的那一日,就像跗骨之蛆一樣黏在了她的身上。

是他,讓她變得驕縱,将她慣得怠惰,讓她在他人眼中漸漸成為他的附庸——甚至要是某一天她被他喂養得如同醜陋的肥胖肉蟲只能躺在床上等候他穿衣喂飯伺候屎尿——他應該只會感到開心。

他不用她漂亮,他不用她優秀,他不用她成才。

——因為這些都不是他“愛”上她的原因。

他“愛”的,只是她漸漸變得離不開自己的模樣。

那是一種,将其比作【愛】,都是在侮辱這個字眼的讓人作嘔的欲望。

被自己這樣惡毒的想法驚駭到,他不知自己何時變成了這樣可怕的怪物。

就仿佛與她相伴的這些年,都是出自一場隐忍太久的報複,出自對那樣驕傲鄙夷的眼神的不甘,出自被叫的那一聲孬種的不安。

他詢問了醫生。

十個裏面有九個都在說他有病。

還有一個點醒了他:“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吧。”

***

DJ刺耳的歌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息了。

椎愛後知後覺發現耳邊嘈雜的不是樂聲,而是自己的心跳聲。

講述着故事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他幾乎像是要跪在地上那般掩着自己的臉縮成了一團,看上去就像個小小的團子。

“所以……”

他哭訴着解釋的模樣像是小孩子,一個真心忏悔自己的小孩子。

“所以,我想和她分開。”

“不管她要什麽補償都可以,讓我來成為花心出軌的那一個也可以……”

“我只是,想和她分開。”

下定了決心,要剜去自己身上随着歲月刻印下的記憶的男人,十分痛苦地蜷縮着身子。那狼狽的贖罪的模樣甚至無法讓人狠下心再開口指責。

椎愛似乎有很多想說的,可以說的,但她最後卻只問了最初的那個問題。

“你叫什麽名字。”

“林重……”

椎愛:“……”

椎愛:“那,那個女孩是……”

“椎愛。”

椎愛驚訝地擡起頭,看到不知在花架後站了多久的人出現在她面前。

夏顏……

椎愛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叫出對方的名字。

但此時,在這個哭泣得宛如要暈死過去的男人面前,她卻無法喊出夏顏的名字。

她有點怕,這個男人已經無法承受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你這廁所上的夠久的啊。”夏顏對着這邊說。

對着站在長椅旁的椎愛,和在夏顏的聲音一響起的時候,就支撐不住跪在地上的林重。

椎愛沒有回話,因為她忽然發現,夏顏是在和林重說話。

而剛才還在她面前哭得不能自拔的林重,不知何時已經嗚咽着咬住了顫抖的嘴唇。

他認出她來了。

椎愛想。

哪怕夏顏現在是個男孩子的模樣,他還是認出她來了。

夏顏呢?他知道林重認出她來了嗎?

替林重看清楚了夏顏臉上的神情,椎愛知道答案了。

“故意和別的人親親蜜蜜想讓我反感?你的計策真是從以前開始就拙劣得搞笑。”夏顏穩穩地邁着步伐往這邊走來。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林重的脊梁骨上,讓他的身子匍匐地更低了一瞬。

“還故意躲着我,跑到這裏來玩什麽真心話?”夏顏的手掠過了跪在他腳邊的林重,抓住了一臉懵逼的椎愛的手。

“看來你是真的想看我生氣啊。”

幾乎同時,椎愛和林重都顫抖了一下身子,因為那話裏的殺氣。

“夏……”椎愛本打算開口說點什麽,但夏顏突然拔高的嗓音吓到她了。

“你真是傲慢得可笑!自視甚高!卑劣無能!”夏顏不帶重複地噴了一長串句子,明明知道他不是在說自己,但正面接受沖擊波的椎愛還是心髒哆嗦得如斷線風筝,更別提趴在地下,夏顏想罵的真主了。

“孬種!”

最後,作為結尾的兩個字,砸了下來。

“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孬種。”夏顏寒着臉,以椎愛都覺得過分的語氣,辱罵道。

“這樣的孬種,也妄想能改變我的人生,這不可笑嗎?”

椎愛愣了一下,但是夏顏已經扯着她的手把她拉走了。

“給我滾得遠遠的,別再來煩我,不然老子見你一次揍你一次。”

這句該在初遇時就該抛下的話語,時隔多年後再次砸在了當年的白團子身上。

白團子這次沒有再追上去。

他永遠失去了報複那句“孬種”的勇氣。

他只是大聲號哭了起來,看上去要把自己變成一只浸滿淚水的湯圓。

***

今天實在是太過漫長了……椎愛親眼見證了一段孽緣的終結,一段非正常戀情中兩人時隔多年後的解脫。

心中沉重萬分。

所以在發現回到酒吧的夏顏徹底喝高了之後,已經為時已晚。

喝高了的夏顏是個快樂又豪爽的小瘋子,把他的酒錢都推給自己那個叫林重的“童年玩伴”,說這是他自己要賠償我的之後,還在椎愛驚恐的視線下親了那個被林重雇傭來當假女朋友的卷發女生一眼,在大庭廣衆下把林重“綠”得徹底後,就拉着椎愛潇灑地離開了酒吧。

DJ場散去後的路上不缺少喝的醉醺醺的人,夏顏在其中一點兒也不顯眼,但可苦了椎愛。

在夏顏又一次扶着巷子口吐得稀裏嘩啦之時,椎愛真的産生了“要不就把他扔在這直接走人”的不友好想法。

但顧慮着還要給會長那邊一個交代,總得把人帶回斯忒靈才好。椎愛還是捂着鼻子強忍着嘔吐欲站在小巷口。

夏顏吐完了就翻了個身靠着牆壁看着椎愛嘻嘻嘿嘿地笑,宛如腦子被酒精大王打包撬走了。

“小愛~咯~”

謝謝,我們不熟。椎愛滿臉寫着拒絕。

但是夏顏自己就貼上來了,一邊貼一邊把她當他床上那個粉紅豹玩偶一樣蹭。

“今天謝謝你呀~顏顏給小愛,添了很多麻煩,對不對?”

椎愛表情都要壞死了:顏顏是誰?哦,指夏顏啊,那沒事了。嘔。

“嘻嘻,所以我要,補償你,咯~”

椎愛:“其實我覺得最好的補償就是你現在立刻馬上麻溜地放開我,說真的。”衣服都要染上酒味兒了!

“那怎麽行,那都不夠表示我的歉意的!”

椎愛:好好好姑奶奶失戀最大我懂的所以你松松手啊!我要被你的手臂卡到窒息了啊!我死也不想死在你的嘔吐物之上!

“我要、獎勵你!給你你最想要的東西!”夏顏的聲音很愉快,愉快的像個小傻逼。

“所以說我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你離我……”

“給你你想要的二十厘米好不好啊?”

椎愛像是忽然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嗓子。

她眨了眨眼,夏顏的笑容燦爛。

她的視線下移,看到夏顏身上被酒液浸濕的襯衫,PERFECT BODY極盡誘惑,往下看,那似乎并未撒謊的本錢也……

椎愛動了。

她擡起腳,同樣使出了PERFECT的一腳,正中紅心。

把夏顏痛得酒都醒了。

“我草……”親身經歷蛋碎之苦的夏顏話都罵不出來。

嗯,還是這個味兒的夏顏正宗。椎愛滿意地拍拍手,又揪起了夏顏的衣領。

在他還殘留着痛感的晃動瞳仁中,椎愛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影子:“夏顏,你要是再敢把我當成失戀後的調劑品,我就敢再踹你一次。”

夏顏哆嗦了一下嘴唇,椎愛湊近了仔細聽,似乎是在說“為什麽”?

夏顏的嗓音抖得厲害:“你不是都和別的家夥親了嗎?為什麽就我不可以?”

這才想起自己也有着把夏顏變回女生的職責的椎愛:……

硬着頭皮,椎愛宣布:“那也得等你——等你回去洗完澡刷完牙之後!我才不要有一個嘔吐物回憶的親吻呢!”

夏顏痛得發白的臉上卻露出了一個笑容。

閉了閉眼緩解了疼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玩意兒畢竟沒有多年深厚的感情在,又或者是因為椎愛踢得不夠力道而夏顏現在的身子又壯得可以,反正夏顏并沒有再次倒下去被送往醫院,在緩了一會兒後,他慢慢直起了身。

然後,拉住了打算叫個車的椎愛,拉着她穿過小巷往另一邊走去。

椎愛懵了:“你帶我去哪兒?”

夏顏:“帶你去個地方。”

椎愛:“我們得回斯忒靈的啊!”

夏顏:“去了再回也不遲。”

這座城市在迅速開發的過程中遺留下來一些城中村,破舊的樓房就掩蓋在繁華街道的陰影中,椎愛看着四處黑漆漆的建築,真心懷疑這裏是否已經廢棄變成了鬼樓。

椎愛的嗓子裏都帶了哭腔:“你不是想殺人抛屍吧夏顏,我待你不薄啊!”

聽到椎愛的哭訴,夏顏居然還笑了笑,一副真的瘋了的模樣。

“所以我這不是來感謝你來了嗎——告訴你你會想知道的事情。”

“我想知道彩票號碼想知道哪發能飄彩圈……這裏沒有我想知道的東西!”椎愛拒絕地閉上眼。

但夏顏完全不在意她的反抗,直接把她抱到了目的地。

“睜眼。”

架不住夏顏的威脅,椎愛顫顫巍巍地睜開眼——只是一棟和周邊毫無區別的破舊公寓樓,牆邊還淌着不知原型的污水。

“這,這是哪兒啊……”椎愛真的快哭了。

夏顏拍了拍她的腦袋,像是漫不經心的安撫。

夏顏說:“蘇語冰的家。”

椎愛愣住了。

***

回到斯忒靈的時候已經快要淩晨了,椎愛勞心勞累了一天,只覺得臉都被海風吹僵硬了,大腦也渾渾噩噩的。

夏顏最後也沒有抵擋得住酒力,直接醉倒了。椎愛最後還是聯系上沈舟的人,把他們帶回斯忒靈。

和沈舟彙報的事就留到明天,現在回宿舍好好休息吧。這是那個女士對椎愛說的話。

現在回去,說不定會吵醒大家。椎愛本來還遲鈍地擔心着這點,爬上樓後卻發現,不管是夏顏的室友,還是椎愛自己的室友,都并沒有睡。

聽到走廊上傳來動靜的那刻,那兩件相鄰的宿舍都亮起了并不刺目的小夜燈的光芒。

蘇語冰先出來,從幫忙運送夏顏的兩個保镖手裏接過喝得醉醺醺的,渾身嘔吐物味道的夏顏,在他們的幫助下給夏顏做了大致的清理,送到床上去了。

“我會好好照看他的。”蘇語冰這麽對着那兩位保镖說道。

然後他注意到一直站在一邊不吭聲的椎愛,略顯疲色的眉眼彎出了一個溫柔的弧度。

“今天也辛苦你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還有什麽事嗎?”

椎愛看着蘇語冰,在昏暗的光芒下也白得發光,像是被神的光輝寵愛着一般的蘇語冰。

完全無法将這樣光輝的他同那低矮破舊,污水橫流的城中村公寓聯系起來。

他不适合住在那樣的地方。

椎愛在朦朦胧胧間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想法自大,但她卻無法遏制這個念頭——這樣的蘇語冰,不應該像是寶珠蒙塵一樣被淹沒在那樣的地方的念頭。

蘇語冰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椎愛面前,低下頭看她。

他的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冷冷的,淡淡的,薄荷一樣清涼,卻又比那更吸引人的氣味。像是迎着清晨的第一抹陽光從無暇的天國降臨世間播撒露水的天使,是那樣讓人心生向往的氣味印象。

“夏顏對你說了什麽嗎?”

椎愛像是忽然被驚醒,連話都說不圓溜了,只知道一味的搖頭,扯些什麽我好累好想睡的借口就跑進了自己的寝室。把似乎還要說些什麽的蘇語冰關在了外頭。

夏顏為什麽要給自己展示那樣的場面呢?

他是覺得這樣自己就會對蘇語冰産生偏見,就不會主動去靠近他,不會讓蘇語冰先夏顏一步變回女生嗎?

椎愛甚至有了這樣陰險的猜測。

但她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意識到自己還面對着一個艱巨的難題。

遲楠披着毛絨絨的外套,坐在小夜燈下托着下巴看她。

“楠楠……”椎愛迷迷瞪瞪地喊了句,看着那坐在昏暗的房間裏唯一的光源旁的遲楠,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太冷,或者遲楠面上的表情也有所收斂。

椎愛竟然一時之間覺得熟悉的遲楠變得陌生起來——其實這也沒錯,對于身為男性的遲楠,椎愛的确是陌生的。

聽到椎愛的呼喚,遲楠動了,他站了起來,沐浴着冷淡的光像是從夢境那頭向椎愛走來。

那個陌生的男性握住了椎愛的手——她的楠楠握住了她的手。

他并沒有像遲楠一樣對她唠叨些什麽。

只是說了一句:“快睡吧,天該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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