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二十三

第23章 二十三

但遲楠沒能如願, 因為有人叫她出去看戲:“遲楠,你室友來了!”

遲楠:我TM當然知道!所以才在這頹着呢!

但那個女生卻一臉和頹喪的遲楠截然不同的忍俊不禁表情:“你出來看看吧,她好厲害的!”

“……?”遲楠敗給了自己的好奇心, 一頭霧水地跟在對方身後出門, 随其下了幾層樓, 然後就看到了那個兩只手裏拎着兩個大行李箱,肩上背着一個塞到快爆的雙肩包, 脖子上挂着一個放衣服的蛇皮袋, 胳膊下還夾着洗臉盆和草席的女生以龜速艱難地攀爬在樓梯上,她一個人就占據了整個樓道的空間, 像是臃腫的貪吃蛇頭。

遲楠當場麻了,麻木中隐隐還有點想笑。

那個胖男人不幫她, 她還真就自己一個人扛上來了?

身邊的女生也憋着笑看了會兒笑話, 不是出于什麽奚落的目的,單純是覺得眼前這一幕比較搞笑, 她對遲楠說:“我們過去幫她搬點兒吧。”

但等遲楠她們過去前, 那個女生的背後就響起了二人十分熟悉的聲音。

“卧槽, 擋着路讓人怎麽走啊!”

對這聲音主人的畏懼和嫌棄讓兩個女生停下了腳步。

是夏顏。

怎麽這個新室友就剛好倒大黴撞上了她呢。

龜行在樓梯上的女生大約是想回頭去看她擋到了誰, 但她現在根本動不了,只能提着聲音道:“我現在動不了, 你等會兒!”

“等你到猴年馬月!”夏顏不滿的聲音響起。

然後這女生一只手裏的行李箱連着面盆草席都被身後的夏顏奪了去,夏顏扛着這些東西三兩步從空出來的間隙中跨上來,她站在臺階高處擰眉回頭看擋了她路的家夥, 也許是覺得對方現在的模樣慘烈,所以沒有做出把東西扔回去的慘無人道之舉。

“你住幾樓?我給你帶過去。”

女生盯着夏顏愣了會兒, 欣喜若望地報出樓層。

夏顏也反應過來了:“要住我隔壁的就你啊?”

“啊?我們是鄰居嗎?”也許是覺得和對自己展露善意(……面色兇惡行動善良的善意)的人居然和自己住得那麽近是件幸事,女生累得通紅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

“對。”夏顏點點頭, 一扭身就看到默默望着這邊的遲楠。

“喂,那個誰,你室友也在這!讓她幫你搬點吧!”夏顏指着遲楠對那女生道。

這是遲楠第一次與那個要成為她新室友的女生對視——就在這麽尴尬的情況下,還是因為夏顏的撮合。

那個臉漲得通紅,模樣頗為狼狽的女生只看了遲楠一眼,就低下頭扛着自己剩下的行李再度往上爬了一步,像是根本沒聽到夏顏剛才說了什麽。

好尴尬……早知道就不該過來的。

遲楠這麽想着,但夏顏都已經點出了她的身份,她還是朝那個女生走了幾步,露出和善的笑容:“我叫遲楠,是你未來的室友……我幫你拿點什麽吧?”

但那女生卻只是搖搖頭,她呼出一口氣,夏顏分擔走了她一個行李箱,她爬得也比較順溜些了:“謝謝,不用,我可以。”

更尴尬了……早知道就不該問的。

遲楠感受着自己背上那些若有實質的目光,還是笑着說:“我幫你拿衣服袋子吧,挂在脖子上也太危險了。”

她學着夏顏主動上去取下對方脖子上的蛇皮袋,這回女生沒有推拒,乖順地低着頭方便遲楠動作,遲楠取下袋子時發現她出了一脖子汗。

……怎麽就不讓人幫忙拿點呢。

遲楠和女生同步上樓,終于把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搬到了她們的樓層,夏顏把女生的東西放在遲楠她們寝室門口就回屋去了,遲楠把新舍友的東西放在一起,替她開了門:“歡迎你住進來,喝口水吧。”

終于從行李地獄中解脫出來的女生誇張地甩了甩抽筋的手,接過遲楠遞來的水時說了句“謝謝”,但還沒等遲楠打算和她聯絡一下感情時,她就說:“我還有東西在樓下呢,得再跑一趟。”

遲楠:“……等會兒,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女生受寵若驚地看着她,又道了一句謝謝。

遲楠微笑:“沒什麽,誰叫我是你室友呢。”

如果不是室友,不是想着未來幾年的宿舍和諧,誰管你啊。

等遲楠這回和女生一起扛着她最後的兩袋行李一起攀爬在樓梯上,和之前的女生一樣享受了一番衆人目光洗禮時,那個女生才像想起什麽似的扭頭和遲楠道:“對了,我叫椎愛,請多指教啊,新室友。”

“……我叫遲楠,請多指教啊。”遲楠像是扛着鐵軌和戰友互訴革命友誼的戰士一樣,扛着肩上的包裹和自己未來的室友交換了第一次的握手。

順帶一提,兩個人掌心都是汗。

再多提一嘴,握完手後兩個人都走不動了,齊齊卡在了樓道上,還是後面吃飯回來的同學們替她們把行李一起搬上了樓。

“大家都是好人!”

新舍友椎愛在宿舍裏這麽宣言。

遲楠只覺得她說話有點中二。

啊,身上都是汗,總之先去洗個澡吧。

等遲楠洗完澡後出來,看到椎愛的行李堆了滿地,而她只是單純地把床鋪好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機的那刻,遲楠的心中有什麽東西裂開了。

遲楠小心翼翼地跨過椎愛的包裹,看着似乎在……玩游戲的椎愛:“你衣服都還沒整理呢。”

大約還以為遲楠是在關照她呢,椎愛笑眯眯地看她:“沒事,換洗的衣服我拿出來了。”

遲楠:“咳咳,我是說,你的行李放在地上,我一不小心就會踩到的。”

“啊……”椎愛的注意力盯在屏幕上,“要是擋到你的話就往我這邊推吧,麻煩你了。”

遲楠開始默默把那些拉了拉鏈都沒關好的袋子一個個列在椎愛床邊:“……對了,你玩什麽游戲呢?”

椎愛報了一個遲楠沒聽過的二次元手游的名字,反正聽上去看上去都像那種氪金抽卡養成的騙氪手游。

椎愛問:“你感興趣嗎?”

遲楠搖搖頭,她不覺得那種游戲有什麽樂趣可言,比如椎愛,她已經在刷同一個副本第三次了:“不是,就随便問問。”

“哦……”椎愛點頭,“哈哈哈沒事啦,這游戲騙氪得很,還好幾年了,不推薦新玩家入坑的,我們都說只有和對方有仇才拉她玩。”

遲楠聽不懂椎愛的游戲梗,很尴尬地笑笑,就跑到自己的那邊去了。

寝室裏像是有一條無形的三八線,遲楠這邊的井井有條,椎愛那邊的亂七八糟。

遲楠看着一直被自己打理幹淨的寝室亂糟糟的模樣有點難受,但現在這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寝室了,她也不好對剛認識的舍友說什麽重話,只好眼不見心不亂地低頭翻書。

一邊看書一邊刷手機的時候發現偶像發新歌了,遲楠開心地忘記了今天的煩惱,也忘記了身後還有個新舍友,點開音樂軟件,男人磁性的嗓音響在宿舍。

遲楠認真聽了一會兒,就聽到身後有人說:“什麽歌啊?”

遲楠一愣,尴尬地停止手機的音樂播放鍵:“抱歉,吵到你了?”

椎愛還是盯着她小小的手機屏幕:“不是,就覺得挺好聽的。”

偶像的歌被同學認可了,遲楠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這是XXX準備了一年的專輯裏面的主打歌,特地邀請了M國的著名音樂人……”

遲楠沒有完整地安利完,因為她注意到椎愛的手指都停在手機屏幕上不動了。

發覺對方可能并不是對偶像的歌感興趣,只是想找由頭打破沉默氣氛的遲楠咳嗽了一聲:“要我告訴你歌名嗎?”

椎愛低聲說:“沒事,不用了。”

遲楠:“……哦。”

氣氛一時之間很尴尬,尴尬之中還帶着讓人窒息的沉默。

遲楠插上耳機,抱着書上床去了,只留下椎愛一個人占用床底下的空間。

“啊,終于刷完了,生死時速啊!”過了約莫一個小時,椎愛扔下手機甩甩僵硬的雙臂,抗完行李又用毅力刷完活動的她現在感覺兩只手都是廢的。

她本想舉着手機和身邊人分享她踩點畢業的榮耀,卻發現自己身邊跟着的不是翟一生——遲楠窩在自己的小床上,并沒有注意到椎愛小小的喜悅。

椎愛蔫了,她耷拉着腦袋抱着換洗衣物和臉盆進了浴室。

遲楠托着下巴撐在床上,眼睛從椎愛的背影上收回,又放在自己面前的書本中。

第一夜就那麽平安無事,沒什麽波折地過去了。

但是矛盾總是在相處的過程中越來越突出,越來越明顯的。遲楠和椎愛比其他人少了一個多月的磨合期,也許是過慣了一人爽的獨居日子,遲楠開始讨厭起椎愛來了。

兩個人從作息上就完全不相配。

遲楠在家裏就養成了健康作息的習慣,有時候她還要幫父母準備店裏的生意,所以睡得早起得也早,就算是在這層樓的女生中,遲楠都可以算得上是起床最早的那個人。

但椎愛完全是反過來的,她十分享受夜貓子的生活,每天晚上不看小說、動漫或者刷她的寶貝游戲是不可能的,往往遲楠半夜起來上廁所時都能看到她那邊來亮着光。

而晚睡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等遲楠早上起來,甚至是等她吃完飯回來時,椎愛還躺在床上熟睡得宛如一只死豬。這樣不會錯過早上的課嗎?

在椎愛那每隔五分鐘就會啷起來的鬧鐘響起來的時候,捂着耳朵的遲楠面無表情地得到了答案。

明明在初高中也不是沒住過多人宿舍,遇到過幾個奇葩室友,但也許是身處雙人寝室,又的确擁有過那麽一段神仙似的獨居生活,所以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會在遲楠這裏被無限放大。

遲楠發現自己對椎愛的容忍度低得超乎她的想象,最近甚至看她越來越紮眼起來了。但遲楠是那種有什麽不滿也只會往肚子裏吞的性格,所以在表面上,她們宿舍還是很和諧的——

遲楠看着渾身被雨水打濕的椎愛如同落湯貓一樣踩在她剛剛拖好的地上,一走留下一個腳印,差點沒忍住爆出粗口。

“你不是帶了傘嗎?”遲楠發誓,她已經盡力語氣溫和地去問了,但也許、可能、大概還是在字裏行間透露出一種‘她覺得椎愛是個煞筆’的情緒。

“我在路上看到一個女生沒帶傘,就把傘給她了。”椎愛沒聽出遲楠的話裏之音,一臉我做了好人好事求誇獎的模樣,“反正離得近,我就跑回來了。對了你不知道那個女生長得超——好看!”

椎愛話音未落,她背後的門就被敲了兩下。

遲楠看過去:“蘇語冰?有什麽事嗎?”

同樣渾身濕透的蘇語冰面色微白,臉上挂着淡笑地看過來——如果說椎愛看上去像是一只狼狽的落湯貓,蘇語冰就完全是電視劇裏被雨淋濕的楚楚可憐女主角。

蘇語冰站在椎愛根本沒有關上的門口,舉起手中的折疊傘:“我來還東西。”

遲楠看看蘇語冰,又看看背對着蘇語冰此時已經渾身僵硬仿佛魂歸西去的椎愛:“……”哦,對,椎愛的确沒有見過蘇語冰來着。

太尴尬了,遲楠已經替椎愛腳趾摳地了——本以為自己做了好人好事,把傘讓給了更有需要的妹子,結果對方根本就是和她一樣目的地很近才沒有撐傘,而自己卻完全沒想到這一點還興致勃勃地在背後大肆誇贊對方是個大美女……

雖然也不是什麽特別社死的情景,但遲楠就是忍不住想笑。

蘇語冰大概也是同樣的想法,她望過來的眼神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你就是,椎愛?謝謝你的傘。”

“啊,嗯……”椎愛大約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神色僵硬地折回身,從蘇語冰手中接過已經疊好收攏的傘,“對不起啊,我不知道你就住這裏。”

蘇語冰卻笑了:“你借我傘,是我該感謝你才對。”

被口中“長得超好看”的女生二度致謝,椎愛的臉上泛起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紅暈,她嗫嚅着說着“不用謝,這不算什麽”的話,告別了蘇語冰。

等椎愛關上門,回過身就看到遲楠捂着嘴眯着眼望着她,肩膀還一抖一抖的:“還說什麽超好看的女生……結果人家就住你隔壁你都不知道,噗、哈哈哈。”

遲楠笑得好大聲,她發誓她不是故意的。

完全想不清楚自己的糗事到底是那裏戳了遲楠的笑點,椎愛面紅耳赤:“你不準說了!我也不知道啊!”

遲楠:“喂!身上濕漉漉的就不要靠過來,我剛洗了澡!”

雖然得知了有一個大美女住在自己隔壁的喜訊,但是椎愛也付出了裝帥淋雨的代價——她發燒了。

遲楠看着據說比椎愛淋了更久的雨的蘇語冰沒事人一樣地過來送安慰病人的小零食,一時之間猜測不出難道死宅的身體素質會比蘇語冰那種柔弱型女生的身體素質更差嗎?椎愛的拉似乎總是超出遲楠的想象。

但既然有了一個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可憐高燒室友,遲楠還是很有室友情誼地替對方買了粥。

買完粥回來,叫了椎愛三次她才慢騰騰從床上爬下來。

“記得趁熱吃。”遲楠叮囑了一句就跑去洗衣服了。

但等到遲楠洗完衣服回來,就發現椎愛居然還坐在那裏,那開了蓋的粥都要放涼了,椎愛還盯着她那手機屏幕刷着她那破手游呢。

“你粥怎麽不喝呢?”遲楠語氣淡淡地走到椎愛身後。

椎愛的眼睛沒有離開手機屏幕:“啊,在喝。”像是為了證明這句話,椎愛纡尊降貴地空出一只手,舀了一小勺白米粥送到嘴巴,抿了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試毒。

當時,遲楠腦中的某根線斷了。

手機從椎愛視線中消失,這個高燒的家夥遲鈍地擡起頭,只見走到她身邊的遲楠笑眯眯地高舉着她的手機:“喝,不喝完就不還你。”

竟有這種欺負高燒室友的惡棍?!

但第一次看到遲楠這麽皮笑肉不笑的可怕表情的椎愛慫了——高燒的她只是一個無力的寶寶罷了。

椎愛吸着鼻涕嘟囔:“沒味道,吃不下。”

“生病就是這樣的,什麽都不吃才會一直好不了。”遲楠板起臉,和訓斥她那不聽話的侄子一樣訓斥椎愛。

椎愛試圖用眼神攻勢讓遲楠軟化,但遲楠不為所動。

椎愛吸了吸鼻子,看上去快要哭了,也許是真的要哭了,也許是因為高燒,她的眼眶看上去紅通通的,和被人欺負狠了一樣。

椎愛舉起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裏塞粥,表情痛苦,還一直吸鼻子,像是打算把苦澀的粥和苦澀的眼淚一起往肚子裏吞。

雖然本意是為對方着想,但似乎把人欺負狠了的遲楠:良心隐隐作痛。

就在椎愛食不知味地吞咽着白米粥的時候,遲楠把一包榨菜放在她身邊。

遲楠:“……家裏帶的,你過着粥吃吧。”

椎愛盯着那包榨菜看了一會兒,吸了吸鼻子,眼淚終于還是淌了出來。

遲楠被吓了一跳,手足無措地站在一邊,心想着是不是該把手機還回去——就見椎愛豪爽地把榨菜包一撕,鮮香麻辣的榨菜和湯汁滾進了白米粥裏,椎愛攪和攪和,大口往嘴裏塞去,發出嘎吱嘎吱的咬榨菜聲。

椎愛哭得更兇了:“哎呀嘛,終于有味道了,你要是有這神器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呢。”

遲楠許久沒吱聲。

椎愛捧着白米粥眼眶通紅地看向她時,發現遲楠咳嗽幾聲,放下捂住臉的手,但她的嘴角還殘留着一點笑意。

遲楠說:“我那還有幾包,都給你。”剛好幫椎愛度過嘴裏沒味的這幾天難熬日子。

椎愛眨眨眼:“謝謝?”

遲楠最終還是笑了:“不用謝。”

宿舍生活其實也沒想的那麽難過。

在母親問起她和新舍友的相處情況的時候,遲楠這麽回答:“你難道還不相信你女兒的人際交往能力嗎?”

“那感情好。”母親很放心,“對了,下個星期不是就元旦了嗎,你那舍友好像是外地的?就三天假應該不會回去。要不請她來家裏玩吧。”

“媽……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來家裏玩什麽的就算了吧。”遲楠冷靜吐槽,“就算人家不回家,也能在商業街玩呢。”

“過節總是不一樣的,你要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在外面,逢年過節的都回不了家,只能窩在冷冰冰的學校宿舍,我不得心疼死。”母親身上總有一種遲楠怎麽都學不來的老一輩的質樸熱情和推己及人。

遲楠幫着她剝蒜:“……人家願不願意來也不一定呢。”

遲楠真不覺得她們這個小破居民區有什麽值得逛的價值,椎愛從斯忒靈出來,怎麽看都是更願意去那些光鮮亮麗熱鬧的年輕人社區的。

“你這孩子,就問一句怎麽了,有的時候多問一句就很不一樣的!”母親拍遲楠。

遲楠:“好好好,你別拍你別拍,把蒜味兒都沾我頭發上了!”

盡管母親千叮咛萬囑咐,但遲楠沒打算聽她的話。

老一輩人不理解年輕人的冷漠社交,給對方留下足夠的私人空間才是能長久相處的和諧之道,遲楠一直奉行着這一點。

而且……都天天和椎愛住在一起了,至少過年回家的時候遲楠想一個人待着。不是她說,椎愛這個人真的有點生活白癡,遲楠總感覺自己是照顧她的保姆,過年就讓可憐的保姆放個假吧,謝謝!

回頭告訴母親,自己和椎愛說過了,但人家十動然拒就行。遲楠在心底做好了打算。

臨近節日,雖然放假也就比平時多一天,但校園裏的氛圍還是很不一樣,有的人是寧願在路上消耗一半的假期也要回家看看的,遲楠這幾天看到不少打包行李的人。

但等遲楠回到宿舍,椎愛還是雷打不動地在那玩手游,仿佛外界的熱鬧和她毫不相關。

遲楠把書本放在桌上:“你不打包行李嗎?”

“啊?”椎愛頭也不回,“哦,我不回去。”

“也就放三天,路上奔波千裏的,是沒有在宿舍裏待着舒服。”遲楠笑着說出她自己的看法。

“哈哈,對。”椎愛應了一聲,頭也沒擡,繼續刷她的手游。

遲楠削蘋果吃的時候她在刷,遲楠吃完蘋果去洗衣服的時候她在刷,遲楠曬完衣服開始整理房間的時候她在刷,遲楠出門扔完垃圾回來的時候她在刷,遲楠聽着歌做完一小套操時她還在刷,遲楠想着要不要下樓買個夜宵犒勞一下自己的時候,椎愛還是在刷手游。等遲楠吃完夜宵回來刷牙洗臉上床的時候,椎愛還坐在椅子上刷她的游戲。

遲楠躺在床上,盯着椎愛的背影:“椎愛。”

椎愛的聲音在夜色中低低的,有點悶悶的:“嗯?”

遲楠:“你那邊燈太亮。”

“哦,抱歉。”椎愛把燈關掉了,黑暗中,只有她那一小方手機屏幕發着幽暗的藍光。

遲楠看着莫名的難受,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催自己入睡。

等到了正式放假的那一天,椎愛把椅子搬到窗口,繼續刷手游。透過窗玻璃,她可以遠遠瞧見其他宿舍的女生們都收拾行李帶着笑容離開學校回家。

椎愛看到眼熟的人會叫住問一句。

“夏顏,你之前不是說不走嗎?”

“啊?”夏顏挑下太陽鏡看椎愛,“我男朋友約我去他家玩,你有意見?”

椎愛:“沒有沒有,不敢不敢,玩的開心。”

“蘇語冰,你也走啊?”

蘇語冰只提了一個小袋子:“對,回家看看。”

椎愛:“你家就在這裏的啊?”

蘇語冰眨眨眼,走到椎愛面前,應了一聲,然後又問:“你呢,不回家?”

椎愛皺皺鼻子:“太遠了,懶得回去。”

“哦。”蘇語冰點點頭,她看向椎愛,椎愛也看向她,表情活像一只等待被人撿回去的貓。

蘇語冰忍俊不禁:“我沒法帶你回去的,但我回來的時候給你買點土特産吧。”

椎愛嘟囔:“我又沒那麽說……土特産什麽的,我就在這個城市,我自己可以買啊。”

“是啊是啊,是這樣啊。”蘇語冰和哄小孩似的說道,擡起手摸了摸椎愛的腦袋,“大家都不在的時候你要看好寝室哦。”

椎愛扁扁嘴,悶悶不樂地點頭。

蘇語冰:“那,再見?”

椎愛:“再見。”

蘇語冰:“提前祝你元旦快樂。”

椎愛:“你也快樂。”

蘇語冰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椎愛幾眼,但她到底還是走了。

就在這時,遲楠也打包好了東西,走到門口。

椎愛已經累覺不愛了,頭也沒擡,語氣輕飄飄的:“路上小心,元旦快樂。”

遲楠:“……”

遲楠沉默地站在門口,時間久到讓椎愛都忍不住擡頭看她。

遲楠:“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問你要不要來我家玩的話……”

望着椎愛那逐漸亮起的眼神,遲楠在心中嘆了口氣。

“好吧,我就是在邀請你。要來我家玩嗎,椎愛?”

椎愛沒有立刻回答,她收起手機,目光如炬地盯着遲楠,像是貓盯着獵物生怕她跑掉。椎愛走到遲楠面前,把手機放在她手裏。

“給我十分鐘,我打包一下東西!”

遲楠哭笑不得地捧着椎愛的手機,看她在宿舍裏抄家底似的收拾東西,反正就十分鐘,等着也無聊,遲楠提高聲音:“你這游戲還開着,我替你刷幾把?”

椎愛的聲音傳來:“好啊好啊!但是你會玩嗎?”

遲楠:“不就是點點點然後放大招嘛,看你機械操作那麽久我都看會了。”

椎愛笑了:“那就麻煩你了!”

遲楠用這十分鐘替椎愛操作了三局——的确和她想的一樣,是個十分無聊的游戲,可取之處也只有好看的大招動畫,但是每局都要看上那麽幾遍,真的很容易膩歪。

能堅持玩下來的椎愛說不定是個狠人,遲楠這麽想。

遲楠領着狠人椎愛回了她家,一路上椎愛興致勃勃地左瞧右瞧,活像進了什麽景點。遲楠撓撓頭發:“就一普通小區,沒什麽好看的。”

椎愛卻兩眼放光:“很像老電影裏的那種老式小區哎。”

遲楠無語:因為就是那種老式小區嘛。

遲楠:“你們家是什麽樣的感覺?”

椎愛:“是家裏自己蓋的小樓房。”

遲楠:“哎,那挺好的啊。”

椎愛:“小區也好!總感覺生活在這裏有種時光靜好的氛圍!”

遲楠:我懂,你是說感覺很适合養老。

遲楠和椎愛經過小賣部,大娘坐在門前曬太陽,一看到遲楠,就咧開黑洞洞的嘴笑了:“楠楠回來了,帶朋友回來了。”

遲楠停下腳步和她打招呼:“哎,大娘,這是椎愛,我……室友,帶她來家裏玩。”

椎愛也學着遲楠打招呼:“您好,我是椎愛!”

椎愛的姓氏比較罕見,對于習慣喊方言的大娘來說也許還有點繞口,她試了幾遍都沒能成功喊出來,就幹脆叫椎愛“小愛”。

“楠楠的朋友小愛,大娘請你吃點什麽吧。”

遲楠忙擺手:“那怎麽行!”

椎愛:“哎,真的可以嗎!”

……

遲楠和椎愛面面相觑。

大娘笑呵呵的,像是沒察覺年輕人間的暗礁。

“請,請……”

椎愛最後拿了一根一塊錢的棒棒糖,遲楠本想替她掃碼付錢,但大娘這回看到了,阻止了遲楠:“請,請……請楠楠朋友小愛的……”

架不住老人家熱情,兩個人再三道謝後,還是沒有付錢,就走了。

走遠了,确定老人家聽不見之後,遲楠才和椎愛解釋:“那不是我親戚,只是小賣部的店主,所以剛才我才不想讓她請你……她一個老人家,我不好去占她的便宜。”

椎愛已經扯開棒棒糖包裝塞嘴裏了,她嘬着葡萄味的糖,看向遲楠,眨巴眨巴眼睛:“我知道啊。”

遲楠:“等會兒,你知道?”

椎愛:“嗯。”

遲楠匪夷所思:“那你怎麽讓她請你?”

椎愛更加匪夷所思:“為什麽你不讓她請我?”

遲楠:“因為她……”遲楠的話忽然說不出來了,她想到大娘固執地讓椎愛帶點什麽離開的模樣,椎愛沒搶沒偷沒強要,她拿了棒棒糖說謝謝後大娘笑得合不攏嘴。

椎愛說:“大娘是真的把你當親生的疼的,所以才想着替你照顧朋友,楠楠~”

遲楠心中憋悶:“閉嘴吃你的棒棒糖去,小·愛!”

等進了家門,又是另一波寒暄。

遲楠的母親熱情得讓遲楠認為她不是這個家的孩子,椎愛才是。

看着椎愛一臉受寵若驚地被安排了飲料瓜子坐沙發看電視,而自己則被母親叫去廚房打下手,遲楠心中除了無語只剩心累——好了,現在在家裏也得伺候她了。你說她之前心軟什麽呢,就不該開那個嘴的!

飯做到一半,遲楠發現廚房門口有個小腦袋探來探去。

遲楠:“瓜子吃完了?茶幾下邊還有。”

椎愛不好意思地對遲楠母親笑笑,三兩步走到遲楠身邊,小聲對她說:“快,不管是洗菜還是什麽的,分我點活做。”

遲楠和看未知生物一樣看着她,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椎愛這才苦澀地對她解釋:“我媽剛打電話過來,知道我在室友家裏做客,你們在廚房做飯而我舒舒服服看電視嗑瓜子,差點沒把我噴得狗血淋頭。”

遲楠噗嗤一下就笑了。原來是被媽媽罵了。

遲楠:“那你來這,幫忙切一下菜吧,我都洗好了。”

椎愛如釋重負,她鄭重地拿過遲楠交給她的大菜刀,把洗好的青菜按在菜板上,動作漂亮地手起刀落——

成功切到了她自己的手。

這回換遲楠被她母親罵得狗血淋頭了。

遲楠面無表情:“你沒和我說過你不會用菜刀。”

大過節的見紅的椎愛:“我還以為和看上去一樣簡單。”

遲楠:“是我錯了,我早該想到家務全廢的你應該也沒進過廚房。”

椎愛:“對不住,是我拉了。”

遲楠:“我五歲後我媽就沒這麽罵過我了,因為我從不讓她費心。”

椎愛:“我五歲後我媽也沒那麽罵過我了,因為她早就對我不抱信心了。”

遲楠:“算了,吃菜吧,你嘗嘗這個。”

椎愛:“哎,好,這菜挺好吃的啊。”

遲楠:“畢竟是你的血澆灌出來的。”

椎愛:“別這麽說話行嘛,特像病嬌。”

遲楠的母親坐在餐桌主位,熱情看着椎愛:“小愛,多吃點。”

椎愛揚起對長輩用乖巧笑容,甜甜地應了聲,為表她和遲楠的親密情誼,也往遲楠碗裏夾了一筷子青菜。

椎愛(小聲):“嘗嘗,我血澆灌的菜呢。”

遲楠:“嘔。”

遲楠母親:“遲楠,你不打算好好吃飯了還是怎麽的!”

在母親的威壓下,遲楠憋屈地吃下碗中的青菜。

椎愛(小聲):“好吃吧,畢竟是我的血澆灌的。”

遲楠:“嘔。”

椎愛:“嘔。”

遲楠:“……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提血。”

椎愛:“同意。”

遲楠家裏只有兩間卧室,遲楠爸媽一間,椎愛只好和遲楠擠剩下的那間。

遲楠:“你要是願意睡沙發也沒事……”

椎愛已經擦着遲楠的肩膀進她房間看了:“哇,楠楠,你……好一個追星女孩的房間啊!”

遲楠扶額:她這是請了樽佛吧!

椎愛還在那分辨海報:“這個海報和這個海報上的人比較帥,那張看上去就不怎麽樣了。”

遲楠:“……海報上的都是一個人。”

椎愛:“……”

她尴尬地咳嗽一聲:“哈哈哈,抱歉,我有點臉盲,你知道,我們二次元都是靠發色瞳色認人的。”

遲楠走進來:“沒事,是海報後期的臉都修得不太一樣。”

椎愛震驚地盯着遲楠。

遲楠無所謂地看着她:“我只是追星,眼睛又沒問題。”

椎愛嗫嚅着:“我還以為……你們都不會允許別人說自家哥哥修過圖呢。”

“我是不知道別人怎麽想的,”遲楠這麽說道,“海報修圖不是常事嘛,高清無死角鏡頭下哪有那麽多完人,還是每個角度都美出新特色的完人。他修了圖帥,不修圖也帥,歌還唱得好聽,這就夠了。”

椎愛:“沒想到你還挺理智的啊!”

遲楠吐槽:“你才是,把追星的人都想成什麽了。”

椎愛:“你不也對二次元有偏見嘛,咱倆半斤八兩!”

遲楠:“不,我才沒誤會你呢,這個一天到晚只靠刷手游吸紙片人就能活下去的廢宅!”

椎愛:“哈哈,被你看穿啦~”

椎愛自己帶了換洗衣物過來,但被褥只能由遲楠這邊提供。遲楠母親拿了遲楠的一床洗幹淨放着的舊被子給她們鋪上了,遲楠洗完澡出來就看到自己那張小床上并列着兩床展開疊好的被子,花色還挺搭,活像給新婚夫婦準備的。

就連床都要被割去一半啊,遲楠更後悔提出讓椎愛過來過節的邀請了。

遲楠瞪着椎愛:“去洗澡,不洗澡不能上床。”

椎愛:“……不,你果然對我有偏見,你是把我想得有多埋汰啊,在你睡着後,刷完游戲的我也是有去好好洗澡的好嘛!”

椎愛就這麽和遲楠互瞪着進了浴室。

沒過一會兒,躺在床頭給手機充電的遲楠就聽到浴室裏的椎愛發出一聲凄厲……但也不算太凄厲的短促叫聲。

遲楠:“你摔了?”

椎愛的聲音有點咬牙切齒:“沒。”

但是在她說完這句話後不久,她又發出了那種奇怪的,和貓叫似的慘叫,因為她試圖把聲音壓下去,所以聽上去更奇怪了。

遲楠寒着臉,在她叫第三聲之前敲了敲浴室的門:“你再叫下去別人會以為我家有貓在發春的。”

椎愛的聲音很委屈:“我也沒辦法啊。”

遲楠嘆了口氣:“開門。”

椎愛:“你要上廁所?等我下。”

遲楠:“不是,總之你先開門。”

浴室裏水霧缭繞,熱氣撲面,遲楠一進去就先把身上的睡裙脫了扔在高處幹燥的置物架上。

椎愛在熱氣中做出羞澀捂胸的動作:“你不要亂來啊,阿姨就在客廳看電視呢。”

遲楠差點沒忍住噴她:“好心當作驢肝肺,轉過去!”

椎愛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棄胸部去護住屁股:“你到底想幹嘛!”

遲楠拿起一邊的浴球:“你不是傷口碰水痛到啊啊叫嘛,我替你洗!”

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大眼看了一會兒。

椎愛:“就這樣?”

遲楠:“我對你那沒有料的身材毫無興趣。”

椎愛氣嘟嘟地轉過身去了:“你的胸也沒比我大多少。”

遲楠無情地拆穿她:“B和A還是有區別的。”

椎愛:“躺下去的時候都是飛機場!”

遲楠:“不,我算小丘陵,你才是飛機場。”

椎愛不說話了。

噴頭滋滋地往下澆灌着熱水,把兩個少女的身軀都籠罩在濕漉漉的水汽中。

椎愛忍了會兒,還是沒忍住:“輕點,這是背,不是搓牆灰。”

遲楠:“要求恁多,轉過來。”

椎愛僵了一會兒,遲楠再次催促,她還是轉過來了:“前邊我自己洗過了。”

遲楠應了,只幫椎愛洗手臂。

洗着洗着,遲楠發現椎愛的視線一路往下。

遲楠:“看什麽呢。”

椎愛活像自己吃了什麽大虧:“你內褲怎麽沒脫。”

遲楠愣了一下:“忘了。”

再一看椎愛的表情,遲楠就氣不打一出來。

她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把身上最後一件衣物褪了下來,反正都打濕了,幹脆再沖一遍澡好了。

椎愛滿意了,因為遲楠終于和她平等了,但就算是這樣,她還要占點口頭便宜,只見椎愛裝作羞澀地扭過頭:“流氓。”

遲楠:MDZZ。

艱難的洗浴和被洗浴任務完成,兩個人都熱氣騰騰臉頰紅撲撲地滾進了被窩裏……各自玩着手機。

椎愛玩着玩着,盯着腦袋上方:“楠楠,你怎麽天花板都貼着海報啊,還和你書桌旁的不是同一個人。”

遲楠頭也不擡:“年輕時腦抽。”

椎愛“哦”了一聲,繼續玩手機:“……晚上你看着不會瘆得慌嗎?”

草。遲楠把椎愛從被窩裏扒出來:“蹲下。”

椎愛被按在床上,瑟瑟發抖:“做什麽?”

遲楠:“你不是覺得瘆人嗎?我撕了好了吧。”

椎愛:“那我為什麽要做下面的那一個啊!”

遲楠:“因為這是我的床!我自己撕自己的海報!而且就你那副劃道口子和斷了手一樣的狀态,你撕得下來嗎?”

好TM有道理,椎愛蹲下了。

“一、二、三……”椎愛覺得她的膝蓋應該要步上可憐手手的後塵了,“我不行了!”

椎愛發揮了三秒真女人定律,不負衆望地倒下了,還好遲楠眼疾手快把海報撕了下來,兩個人疊疊樂似的摔在床上,好半天都沒爬起來。

椎愛:“我……”

遲楠:“不用道歉,這我也猜到了。”

椎愛:“我是說,你難道不該對我說聲對不起或者謝謝嗎?”

遲楠:“好吧,謝謝。”

椎愛:“嗯,對不起,把你摔了。”

遲楠:“沒事。”

椎愛坐起來,看遲楠毫不留情地把那張她也許貼了好幾年的海報對折撕掉,扔進垃圾桶:“你當時是怎麽貼上去的啊。”

遲楠:“……好像是拿晾衣架怼上去的?”

椎愛:“那你這次怎麽不用晾衣架或者什麽東西撕下來?”

遲楠:“對不起,沒想到。”

椎愛:嘿,我TM……算了算了,還要在她床上過夜呢,不計較了。

沒了瘆人的海報,兩個人又安安穩穩地躺被窩去了。遲楠的母親來叫了一聲,兩個人就把燈熄了——但這并不妨礙她們各自窩在被窩裏繼續玩手機。

好歹是難得的假期,遲楠也是想熬夜放肆一把的。

刷着偶像的物料,從新的一個視頻退出來後,遲楠驚訝地發現時間已經到了“23:59”,她馬上就要完成跨年了。

遲楠從被窩裏探出腦袋,往旁邊一看,椎愛的被窩毫無動靜,這個一貫晚睡的家夥今天倒是睡得早。遲楠把手機放在枕邊,揉了揉在黑暗中看了太久而酸澀的眼睛,将手背蓋在眼皮上,耳邊是夜晚的萬籁俱寂——不同于農歷的新年,公歷的跨年似乎總是這麽靜悄悄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年份就往上增了一個數字。

離新的一年,離又長大了一歲的自己,只剩下六十秒了啊。

遲楠閉着眼,在黑暗中等待着,享受着這最終也是最初的六十秒,一片寂靜中她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遲楠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先是窸窸窣窣的爬出被子的聲音,再是小心翼翼地移動向這邊的聲音,然後是頭發從肩膀上落下的聲音。

椎愛的聲音緊随其後,響在遲楠耳邊。

“楠楠,新年快樂。”

……

遲楠把眼皮上的手放下去,在黑暗中捕捉椎愛那雙亮得吓人的眼睛。

“新年快樂,小愛。”

椎愛眨巴眨巴眼睛:“原來你沒睡啊。”

遲楠無語地看她:“你不也沒睡。”

兩個人在黑暗中對視了一會兒。

椎愛:“我剛在刷手游。”

遲楠:“我在看物料。”

椎愛:“活動刷完了。”

遲楠:“物料看膩了。”

椎愛:“你有什麽推薦的電影嗎?”

遲楠:“腦子裏第一時間浮現的居然是恐怖電鋸人。”

椎愛:“咦,你居然喜歡看恐怖片。”

遲楠:“那最多算個番茄醬多一點的愛情片。”

椎愛:“要不你還是跟着我看重溫小藍貓的二十周年經典大電影吧。”

遲楠:“不看動畫片,謝謝。”

椎愛:“……”

遲楠:“……”

椎愛:“對了,我好像聽隔壁的誰誰誰聊過最新出的一個韓劇,很好看。”

遲楠:“男主帥嗎?”

椎愛:“不止帥,還變态。”

遲楠翻了個身,腦袋和椎愛湊在一起,兩個人異口同聲:“就它了!”

于是在這個難忘的新年,遲楠跟着椎愛一起追了那部最近最火的韓劇,到最後甚至意猶未盡地跑去看沒有翻譯的生肉,兩個不懂韓語的人靠着互相瞎猜劇情追完了最新一集。

最後還要趕在遲楠的母親趕過來叫她們起床前躲進被窩,裝作一夜好眠剛被叫醒的模樣。

被母親打發出去買菜的時候,遲楠的眼皮都快睜不開了:“我發了什麽瘋跟着你熬夜。”生物鐘完全混亂了。

椎愛倒是神清氣爽,她可是熬夜專業戶:“哈哈哈,多向我學習,習慣就好!”

遲楠搖頭,差點沒把自己晃地上去:“不行,熬夜傷身,短命,還會猝死。”

“這也算熬夜的魅力嘛!”椎愛大言不慚,完美展現了年輕人的不知死活。

“不行了,”遲楠站在原地,揉着眉心,“你等我會兒,我緩一下。”

過了大約兩分鐘,遲楠睜開眼:“好了,我們走吧……椎愛?”

遲楠左看右看,沒看到椎愛的人影兒。

總不可能這麽大的人都會丢吧!

遲楠提高聲音:“椎愛?!小愛?!”

“楠楠,來這邊!”

遲楠心下一松,跟着椎愛的聲音跑過去,越走眼前的風景越熟悉,兜兜轉轉竟然來到了熟悉的草叢邊。

椎愛站在那裏,被一群霸道攔路的小奶貓纏住了。

她整個人都手足無措的,活像被惡霸集體欺淩了的良家婦女。

遲楠再定睛一看,為首的那只母貓不正是她以為被抓走了的那只流浪貓嘛!

那只流浪貓注意到了遲楠,對她輕輕地“喵”了一聲,像是和久別重逢的老友打招呼。

遲楠站在原地,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但是椎愛毫無志氣的哭嚎聲打斷了遲楠的傷春悲秋:“楠楠楠楠楠楠,幫幫幫忙,我我我不敢碰……”

遲楠:好家夥,我也不敢(想)碰。

遲楠:“等我一下,我去買根香腸!”

等到遲楠終于用香腸誘惑了那群和它們媽媽一樣癡迷火腿腸的小奶貓後,椎愛才腳步虛脫地和遲楠蹲在一起,看着貓媽媽和小奶貓一起啃火腿腸。

椎愛心有餘悸:“剛真是吓死我了。”

遲楠看貓吃東西,看着看着就笑了:“你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椎愛:“忽然聽到了貓叫,還以為是錯覺,想着過來看看,沒想到就被圍住了。”

遲楠:“我怎麽就沒聽到呢。”

椎愛:“你都要暈倒了,你能聽到個什麽鬼哦。”

遲楠:“……有道理。”

母貓和小貓們吃完了火腿腸,它們擠在一起對遲楠和椎愛喵喵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說“謝謝”,因為“喵”的比較多,也許是在說“新年快樂”。“喵”完後,貓媽媽帶着小貓甩甩尾巴潇灑地走人了,一大家子的身影很快就淹沒在草叢裏尋不到了。

椎愛目瞪口呆地看着它們消失的地方:“真是一群奇怪的貓,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遲楠收拾地上的香腸殘渣,聞言笑了:“是啊,真的很奇怪,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消失,又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出現,這就是貓吧。”

椎愛好奇地看她:“你認識它們?”

遲楠聳聳肩:“就認識貓媽媽,以前喂過幾次,挺久不見它了,還以為被抓走了,沒想到是去生孩子去了。”

椎愛:“哦~但你沒想過養它嗎?”

遲楠回過身來,看向椎愛的臉,看着看着就笑了。

椎愛滿頭霧水。

遲楠說:“我應該養不起的,而且貓都精得很,我不喂它,也會有別人喂它。”

椎愛走到遲楠身邊,跟着她并肩走出去:“我看它挺喜歡你的。”

遲楠:“你又不是貓,你怎麽會知道貓在想什麽。”

椎愛:“你又不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貓在想什麽。”

遲楠:“好家夥,新年第一天擱這跟我玩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的套娃呢,再啰嗦就不給你買零食了。”

椎愛:“別別別,還是買吧,我的好楠楠。”

遲楠忍俊不禁:“那可是我媽給我的壓歲錢。”

椎愛:“阿姨說也有給我的一份。”

遲楠:“但她并沒有給我漲壓歲錢。”

椎愛:“……不愧是阿姨,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遲楠:“……買點什麽好呢?”

椎愛:“給阿姨買點鳳爪?給叔叔買點紅棗?我想吃薯片。”

遲楠:“可以,我剛好也想吃,買什麽口味呢,果然還是——”

椎愛:“燒烤味!”

遲楠:“黃瓜味!”

椎愛:“黃瓜味不知該怎麽形容的玩意兒能吃?!”

遲楠:“燒烤味那種鹹得齁人的玩意兒能入口?!”

兩個人重複大眼對大眼的經典場景。

遲楠:“……算了,反正錢在我手裏。”

椎愛沒想到這一茬,在原地愣了一會兒趕忙追上遲楠的腳步,嘴上又在奪命連環CALL了:“楠楠楠楠楠楠,商量一下,一人一包,一人一包好不好,小包也行啊!”

“用你自己的錢買啦!”

“長輩的心意是不一樣的嘛!我給你買巧克力和你換!”

“我不吃巧克力那種齁甜的玩意兒!”

“那冰淇淋,冰淇淋也行!”

“那也很甜!而且現在是冬天!”

“楠楠楠楠楠楠,你等我會兒——遲楠,你站住!”

“就不!”

冬日蕭索的寒空中,兩個少女的笑聲是記憶中唯一帶着溫暖刻印的事物。

遲楠睜開眼。

他看到單人病房比冬日的寒空更加蒼白的天花板。

沒有自己房間裏那張海報撕下來後殘存的雙面膠印記;也沒有學校宿舍裏那一盞裝在自己這邊,一盞裝在椎愛那邊的頂燈;也不像那年冬天的蕭瑟晴空。

病房比它們更加蒼白,毫無人氣。

遲楠躺在這裏,看不到屬于自己記憶中的哪怕任何一點熟悉的事物。

就像躺在這裏的這個【自己】,也是遲楠陌生的。

這個有着一張鹽系清爽容顏的,笑起來有些勾人的帥哥,不是遲楠,不是她,不可能是她。

但當遲楠起床,走進衛生間,用那個她此前人生中從未親眼見過、碰過的器具熟練地排洩尿液的時候,看着鏡子中開始長起胡茬的那張臉,遲楠又無比清晰地認識到——

這果然是她。這個男人就是遲楠。

這具身體是屬于她的,是她的意志在操控着這具身體的一舉一動,呼吸也好,吃飯也好,排洩也好……勃、起也好。

所以,推倒了椎愛,妄圖強女幹她的人,就是她,就是遲楠。

遲楠的手微微顫抖,幾點尿液滴到了腳上。

遲楠愣住了,他沉默地沖水,脫掉身上的衣物,把自己暴露在淋浴噴頭之下。

冰涼的冷水從頭頂開始淹沒肮髒的全身,潔淨的水流能帶走身體上的污穢,還是洗刷不去遲楠心上的陰霾。

洗完澡後,遲楠嘴唇凍得發白,他聽到自己的肌肉也好骨骼也好都在凍得瑟瑟發抖,但頭腦罕見地清醒了一會兒。

出門的時候看到了母親,被她說了一通“病剛好怎麽可以洗冷水澡”,遲楠哆嗦着嘴唇笑着對她說“我沒事”。

遲楠裹着衣服坐在床邊,看母親幫自己整理東西——遲楠今天就要出院了。

母親頭發上的白頭發好像更多了些,遲楠沉默地看着她為自己忙前忙後的身影。

“媽。”

“哎。”

“我回斯忒靈一趟吧,把該拿的東西拿回來,然後我們就回家。”

遲楠盯着母親,注意着她每一個細微的肢體動作。

母親笑着回過身來,把遲楠抱進懷裏,撫摸着他的頭發:“好,我們回家。你們學校,你出了變性這檔子事之後,我天天在家裏擔心你的情況,現在能回來就好,能平平安安地就好。”

遲楠吸了吸鼻子,他果然不該洗冷水澡,他感覺眼眶又開始發熱了,遲楠抱住母親的腰,在變成這麽一個高大的男性之後,他才發現記憶中似乎總是無所不能的母親原來是一個這麽纖細矮小的女人,遲楠摟着她,感覺自己在摟着一只沒什麽重量的貓。

遲楠說:“媽,以後我就是你的兒子,我和爸一起做家裏的頂梁柱。”

母親笑了:“你才變成男生幾個月啊,就開始在這誇海口。”

母親溫柔地撫摸着遲楠微微濕潤的頭發:“你是女兒也好,是兒子也好,都是媽媽的寶。”

靠在母親懷裏,遲楠安心地閉上眼,繃緊的嘴角慢慢舒緩。

他是女人也好,是男人也罷,是善人也好,是惡人也罷,他的母親會一直愛着他。

只要是為了守護這個女人,守護他的家庭,他什麽都願意承受。

因為是臨時要轉道去一趟斯忒靈,遲楠在打電話和學生會溝通的時候,遲楠的母親也替他把斯忒靈的東西整理出來——遲楠要拿回他的東西,自然也要把斯忒靈的東西還回去。

斯忒靈學生現在的衣物都是由學生會長免費贊助的,包括遲楠當時送進醫院時的睡衣,雖然不知道人家還願不願意要這些東西,但遲楠的母親還是一件件仔細地洗好折疊再打包。還有遲楠住院的醫藥費,遲楠的母親也偷偷去取了錢打算還回去。

一切準備就緒,遲楠的母親一拍腦門,她差點忘了重要的東西。

遲楠的母親拉開病床旁的床頭櫃,把一個通體漆黑,設計簡約,上嵌數字顯示屏的手環取了出來給遲楠看:“你進醫院的時候,護士給你取了下來放在了抽屜裏,這也是斯忒靈的東西嗎?你要一起帶過去還嗎?”

遲楠的目光凝滞在那個手環上,雖然在離開人體後手環已經不再顯示那個讓他觸目驚心的數字,但遲楠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它。

“嗯……對,我帶走,一并還回去。”遲楠面不改色地把手環收了起來。

母親還在疑惑:“這是手表?”

遲楠敷衍着笑道:“對。”

在母親看不到的衣兜裏,遲楠緊緊攥着這将他逼到絕境的手環。他深知這不是什麽顯示時間的手表,而是将人類的情感具現化的奇葩、怪異的産物。

母親:“但我看那上面沒有數字啊,是沒電池了嗎?”

遲楠:“也許是摔壞了吧。”

母親:“這可不好,很貴嘛,我們一起賠給學校吧。”

遲楠:“……沒事,應該能修好,我自己去和他們說。媽,你就別操心了。”

母親終于被遲楠哄安心了,出門去替遲楠退院。

遲楠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拿出那個黑色手環。

他将手環套到手腕上,手環漆黑的屏幕上立刻顯示出一個發着白光的數字。

【80】。

遲楠面無表情地取下手環,那礙眼的數字就消失不見了。

這個手環,果然是壞掉了吧。

斯忒靈學生會的速度還是一如既往的感人,遲楠當天提出的申請,會長當日就給他審批通過了。

斯忒靈校園APP內部發來的通知短信中還包括着會長沈舟對遲楠身體的慰問。

沈舟在短信中說,考慮到斯忒靈目前的情況,還希望遲楠能一個人前往。

這不是什麽很難理解和接受的條件,遲楠和母親溝通完畢,換上母親給他買的運動男裝,拎着他僅剩的關于斯忒靈的回憶前往了那座伫立在遠離本土的島嶼上的奇妙學院。

通往斯忒靈的大橋現在還是在封鎖中,學生會派了專譴船只來接送遲楠。接人的是全副武裝看上去像是特種兵一樣的部隊,遲楠看着都吓了一跳,生怕這是擱這搞什麽殺人滅口的戲碼,還好母親沒有跟過來,不然她還不得被吓死。

直到在船上的電視中看到沈舟的通訊視頻時,遲楠才安下心。

有錢真的是無所不能啊……

沈舟看上去和遲楠前幾天和他通電話時沒有兩樣,和遲楠以前看還是女生的他在臺上演講的時候也沒有兩樣,他似乎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表情,似乎天然就能讓人卸下防備。哪怕他說出的是要請你自動退學這樣的無情話語,也沒有人能鼓起勇氣反駁他,甚至無法對做出決定的他心生厭惡。

他可真是一個厲害到可怕的人物啊,遲楠想。

比起他這種因為性別轉換就鑽牛角尖走向愚蠢死路的人,沈舟應該是那種不管是作為女性還是作為男性都能做出一番大事業的人物吧。

“我待會兒還要開會,”沈舟在視頻中微笑,“可能要麻煩你在學生會室等我一下。”

遲楠對此并無異議,他低下頭來:“勞您費心。”

沈舟的聲音通過視頻傳來時有些失真:“你是斯忒靈的學生,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

遲楠低着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他很快就不是了。

之于斯忒靈,遲楠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外人。

再次看到熟悉的美麗校園時,遲楠再沒有在上面自由漫步的資格,他像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偷渡人,在看不出是什麽情緒的學生會成員的引路下,被安排在了學生會的一間偏僻的待客室。

“請你在這裏稍作等候。”

遲楠點點頭,又提起手中的袋子,對他說:“我這次來還想去寝室拿自己的東西,斯忒靈給我的、包括那個手環我也帶過來了,打算還給學校。”

學生會成員沉默了一瞬,然後說:“這些事情請你待會兒同會長商榷,我只負責帶路。”

遲楠就尴尬地笑笑,他察覺出來這學生對他的排斥了——就算大多數斯忒靈的學生不知道,但學生會的成員一定知道遲楠是因為什麽事被送進醫院,又因為什麽事被會長勸退。

“好,謝謝你。”

學生會成員對遲楠點點頭,就關上門走了。

斯忒靈的學生會看上去很華麗,都不太像是一個學生活動的部活室,更像是哪個百年豪宅充斥着低調奢靡風格的裝潢,從設計到色彩搭配都很有歐洲中世紀的陰森古堡感。

大片大片仿佛能吞噬人的暗紅色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偌大的房間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感覺像是恐怖片的開頭,遲楠有些坐立難安。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

總算來了,遲楠舒了一口氣,他從軟得讓人難受的沙發上站起,頭也不擡就是一個鞠躬:“麻煩您特意來一趟。”

短暫的沉默後,遲楠聽到了一聲笑聲,女生的笑聲,讓他立刻毛骨悚然地瞪大眼睛看過來。

現在的斯忒靈有的女生只有……

站在門口的果然是椎愛。

她還是穿着經常在宿舍穿的那種休閑寬松的衣物,和遲楠平常一直看到的她,和遲楠那天……推倒她時的模樣,別無二致。

遲楠僵立原地,手足無措。

“你怎麽來了?”

椎愛邁了進來,身後拖着一大袋蛇皮袋,畫風和豪奢的學生會室完全不搭。

“你的東西,”椎愛把蛇皮袋扔到遲楠面前,“我都整理出來了。”

遲楠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表情,他本來以為自己再也沒有看到椎愛的機會了——對方也一定不會再想見他的,他是這麽想的。

不想和椎愛正面對峙,遲楠蹲下身去,拉開蛇皮袋的拉鏈,果然都是他的東西——他女生時的東西,內衣物,被褥,書本,包括購買過一直沒貼的明星海報。

遲楠把拉鏈拉上:“謝謝你。”他還是低着頭,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椎愛。

“你來辦理退學手續?”椎愛的問題來得突兀且毫不留情。

遲楠:“……嗯,今天辦完就走,我不會再回來,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遲楠深吸一口氣,他鼓起勇氣盯着椎愛的臉——一種在一個星期前發生在他們身上都會覺得很搞笑的忐忑:“我對你做了很惡劣荒唐的事,對你造成了巨大的傷害,請允許我再次向你道歉。”

遲楠深深地鞠躬,在視頻裏道歉和面對面直接道歉帶來的壓迫感完全不一樣,哪怕遲楠現在依舊看不到椎愛的臉,但他卻能聽到椎愛的呼吸。

平緩的,聽不出有什麽情緒起伏變化的呼吸聲。

椎愛又笑了一下。

“你為什麽道歉呢?”

遲楠的背脊像是凍了冰,他艱難地、一寸寸地擡起身,閃爍的目光在碎發下同明明發出了笑聲,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的椎愛對上。

“我……”遲楠感覺自己喉嚨裏有刀子在拉。

單純地表達歉意和把自己做的壞事巨細無遺地在眼前重演然後反省帶來的痛楚與羞愧完全不是一個量級。

“我……”遲楠“我”了好一會兒,卻沒能說出自己幹的那些傻事。

但椎愛已經走了過來,她人懶懶散散地歪倒在學生會的沙發上,仰頭眯着眼看着遲楠——這個姿勢,這個角度差,很像遲楠當時把她按在寝室床板上的模樣,遲楠只瞥了一眼,就被火燙了似的扭轉了頭。

“說不出來?”椎愛歪歪腦袋,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遲楠無言,默認地低下來頭。

椎愛說:“那我替你說吧,遲楠,你欠我一個道歉,不是,欠我好多道歉——”

“洗澡時間超級長!晚上洗澡就夠了早上還霸占着衛生間讓人沒地方上廁所,在廁所偷偷撸、管就撸吧,還裝模作樣地銷毀證據,媽的那個沐浴乳的味道我聞着都齁得慌你怎麽用得下去!”

遲楠表情空白,像是被人當頭一棒砸中天靈蓋,他張了張嘴,但還沒等他說什麽,椎愛的小嘴就連珠炮似的叭叭叭起來,血淚控訴着遲楠的每一樁讓她看不順眼的“過錯”。

“每天起那麽早幹什麽啊,和公雞搶活幹嘛,那水流聲再小不還是水流聲嘛!”

“明明每天都是早早爬上床睡覺的,但每次一到考試邊緣就在那挑燈夜讀,我到考試前想好好休息都被你打擾了知道嗎!”

“不管當天換下多少衣服都要當天洗完,衣架上都挂滿了你的衣服了還TM洗洗洗,我挂個襪子都要被你說!”

“我餓得饑腸辘辘的時候你每次都在開小竈!”

“從家裏帶過來的鹹魚幹的味道還特別沖!”

遲楠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回嘴的,等意識到時,他已經大聲和椎愛掰扯起來了——

“究竟是誰睡到下午還爬不起床的,你想修仙別人就要遷就你的作息嗎?”

“平常每天熬夜玩手機的人考試前說要改作息,你改得過來嘛!每次看一會兒試題PPT又擱那玩你那破手游,考前一天哭着求我給她畫考點的到底是誰啊!我挑燈夜讀不就是因為你浪費了我時間!”

“愛幹淨什麽時候變成錯事了,難道要像你衣服堆三天才洗?我幹淨的內衣挂在那邊,你襪子在水裏過了一遍還帶着泡沫就打算和我挂在一起?”

“人家在飯點開飯什麽時候就變成開小竈了,你要讓所有人都學你一天兩頓飯或者一頓飯嗎?”

“鹹魚燒好的時候你吃得比誰都多!”

椎愛不知不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兩個人怒氣沖沖地瞪視着,都争得面紅耳赤,胸膛劇烈起伏。

椎愛咳了咳,她的嗓子都在對罵中變沙啞了。

遲楠在這短暫的休戰時間中緩了一下,大腦冷靜後他才發現自己剛剛都說了些什麽。

太糟糕了,連體面的道別都沒有嗎?

遲楠痛苦地閉上了眼。

椎愛微微沙啞的聲音響在耳畔:“還有一件事吧,還有一件事,是你對不起我,就在一個星期前,你發燒的時候,我在寝室裏照顧你,你忽然做噩夢,在那瞎叫喚,我擔心,就跑到你床上去看你……”

遲楠已經不想聽下去了。

這件事完全是他的錯,但是剛剛和椎愛激情對線,撕破臉皮互噴後,他覺得再做出一副誠心道歉悔改的模樣都太過作秀。

于是,他只是繃緊下颌,閉緊雙眼和嘴巴,沉默地等待椎愛用話語、或者拳頭在他身上主動讨回“道歉”。

“你怎麽不看我了?”椎愛的手卻摸上了遲楠的臉,遲楠來之前剛剛刮過胡子,下巴摸上去十分光潔,和他還是女生時沒什麽兩樣。椎愛滾燙的手在遲楠臉上游移,兩只大拇指把遲楠的眼皮硬生生地扒開。

遲楠的眼中閃爍着水光,像是被欺負狠了。

椎愛看着就笑了,笑容完全是惡劣的意味:“就是這樣,你當時就是這麽看着我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眼珠還水潤潤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遲楠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小小地倒吸一口涼氣,又顫抖着閉上了。

椎愛卻沒有停下的打算,她的手在遲楠臉上游移,下滑。

“你撞過來的時候,鼻子撞疼我了,太過分了吧,你女生時鼻子沒那麽挺翹的,變性還自帶隆鼻手術?”

遲楠感覺鼻尖在發癢。

“哦,這回兒嘴巴閉着牙關要緊一聲不吭了?當時和變态一樣一聲又一聲叫我小愛的家夥究竟是誰?”

遲楠緊緊閉着嘴,不讓椎愛把手指探入口腔。

椎愛并沒有強求,她的手不局限在遲楠的臉上,反而往下滑去。

椎愛松松地握住了遲楠的脖頸:“你當時啃我嘴巴的時候,手就放在這個位置,像是生怕我逃開。”

啊……

椎愛把遲楠母親買給他的運動服頸部拉鏈往下拉開,露出男性緊繃着的寬闊胸膛:“你的手是不是還摸我胸了?我當時沒怎麽注意到。後來發現內衣扣繃了一個。你是不是想把我內衣扯開摸?”

別說了……

椎愛的腿以不容拒絕的緩慢力道跨入遲楠的分開站的兩腿間,遲楠往後退,她就往前邁,最終,椎愛壓在遲楠身上倒在了一邊的沙發上。

“當時,你的腿也是像這樣頂在我的膝蓋中,然後我就發現……”

“求求你別說了!”遲楠崩潰地大喊,他雙手捂臉,仿佛無顏見人,淚水卻抑制不住地從眼眶中滾落而出,“我做錯了,我真的做錯了!我不該強女幹你!你打我吧,罵我吧,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只是求求你……別再說了……”

不要讓我回想起來,不要讓我再次确認那個醜陋的家夥居然就是我自己。

“你說什麽呢?”

但是,椎愛卻發出了這樣的疑惑。

“你沒有強■我啊?”

遲楠哽咽着:“不要……不要再繼續戲弄我了,我比誰都清楚,我就是強……”

“遲楠,你沒有強■我。”

椎愛的聲音依舊那麽篤定,讓遲楠都不得不自暴自棄地放下手擡起淚眼自嘲笑着看她。

下一秒,連那份自嘲的微笑都從遲楠臉上消失了。

因為椎愛做出了讓他完全無法理解的舉動——運動褲方便了她的動作,完全沒給遲楠留下一分一秒的抵抗機會。

椎愛和遲楠一起把目光放在那暴露在寒風中的,他們兩個本來都不該擁有的事物身上。

椎愛像是确認了什麽一樣,笑着對遲楠說:“你看,我說的對吧,你根本沒有勃、■,現在也是,當時也是,你拿什麽強女幹我?”

遲楠像是被人砸了當頭一棒,他的腦袋中混沌一片,當時的記憶,現在的記憶,似乎都在幻覺的高熱,椎愛的笑臉中被打碎重組。

到底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

他推倒了椎愛是真的嗎?他親了椎愛是真的嗎?他摸了椎愛是真的嗎?好像是真的,但為什麽椎愛要說這一切都是假的?

在遲楠愣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兩只手被冰冷的東西拷在一起。遲楠低下頭,發現那是一副包裹着皮質的手铐。

椎愛說:“特地讓翟一生給我郵的,據說在劇烈的掙紮中也不會磨損手腕,還很牢靠,不會輕易崩斷。”

遲楠瞪着椎愛,就像此前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人一樣。

“你打算做什麽?”

椎愛眨眨眼,俏皮地對他笑:“做吧。”

“我們,做吧。”

椎愛回憶着:“我記得你還差20點好感度,應該沒記錯吧?”她一邊說,手上一邊動作,把礙事的衣物脫下,考慮到遲楠雙手拷在一起,她幹脆粗魯地把遲楠的上衣推到他的肩膀處。

做到這裏的時候,椎愛還有功夫走神:哎嘛,還真的挺像小薄本裏的畫面的,各位老師誠不欺我,這一幕着實叫人熱血沸騰。

聽到好感度的事,遲楠終于回過神,他還是不敢相信現在發生的一切。

他是還在發燒吧,他是還在做噩夢吧,他是……眼前的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吧?

女生滾燙的手撫摸着身體的線條,她摸一寸遲楠就顫抖一分,到最後,遲楠看上去就像是病入膏肓在病床上打顫的病人。

男女的先天身體素質存在着所謂的壁,就算雙手被拷住,遲楠還是把身上的椎愛用力推下了沙發,他本來想站起來逃跑,但褪下的褲子卻讓他狼狽地和椎愛一起摔在學生會室厚重的地毯上。

遲楠想着:他得逃跑。

于是他像毛毛蟲一樣在地毯上蜷縮着、舒展着身體,靠膝蓋、靠腰部的力量支撐起脊背,但還沒等他站起來,椎愛就從後面撲上來,又把他壓在了地上。

遲楠發出痛苦的一聲嚎叫,男人凄厲的聲音原來也能那麽像杜鵑泣血。

兩個人纏繞在一起,在地毯上一圈圈地毫無形象打滾,幾乎是在互毆,男性的身軀具有更強的力量,但椎愛畢竟雙手能自由活動。

遲楠發狂般地掙紮着,用盡全力想要掙脫手铐,但特殊用處的皮手铐,他掙紮越狠就繃得越緊,到最後,遲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不是已經被勒斷了,因為他感知不到那裏的痛楚。

占據大腦的所有痛楚,幾乎都來自身體的其他部位,都來自眼前的椎愛。

兩個人纏打的時候,甚至不小心拉扯壞了一邊的蛇皮袋,自崩斷的拉練中,遲楠的衣物也落了一地。

遲楠看到椎愛拿起十分眼熟的一個內衣……遲楠自己的,米白色,有心機的淺色小波點,鑲着一圈蕾絲邊,是遲楠第一次親自去購買的,他還是女生時,十分喜歡的內衣。

椎愛把那內衣拉伸到極限,扭了幾圈當作繩子,綁住遲楠亂踹的腿。

遲楠感覺自己腦中最後一道弦繃斷了。

遲楠忽然停止了所有掙紮,他躺在厚重的地毯上,城門大開,表情空白,眼神空洞,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椎愛輕輕拍打他的臉,遲楠也完全沒有回神的模樣。

只是在臉被打到一邊去的時候,眼淚就像是因為地心引力的作用,忽然地、洶湧地從遲楠眼眶中滑下,很快就在厚實的地毯上留下一圈濕痕。

椎愛沉默了,她掐着遲楠的下巴讓遲楠回頭看向自己。

在淚眼婆娑中,遲楠看清現在椎愛的模樣——她也把自己的衣服脫了,此時身體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是遲楠剛才掙紮時毆打在她身上的痕跡。

椎愛低着頭看遲楠,嗓音像是哭嚎過一天一般沙啞,仿佛帶着血的氣味。

“楠楠,這才叫強女幹。”

遲楠的眼淚更加兇猛了。

“對不起,小愛,對不起……”

椎愛吸了吸鼻子,她的眼淚也掉了下來:“嗯,我原諒你了。”

對方的臉似乎都在淚水中變得模糊,為了看得更清楚,聽得更清楚,他們把臉貼在一起,也沒在意此時臉上混合着的是誰的眼淚或者口水。

遲楠在哭,椎愛也在哭,他們在互罵。

遲楠:“那是我很喜歡的內衣,你居然、你居然把它當繩子……”

遲楠打了個哭嗝。

椎愛:“你也把我內衣扯壞了,鎖扣怎麽都敲不回去,那個內衣我花了三百呢!現在只能當抹布用!”

遲楠:“你還扯我衣服,這衣服是我媽剛買給我的,你怎麽能撕壞我媽買給我的東西。”

椎愛:“我可以向阿姨道歉,但我絕對不會對你道歉。”

遲楠的表情哭崩,看上去格外難看,完全看不出平日裏帥氣鹽系男子的美感:“你都強女幹我了,你還不對我道歉!我都對你下跪、鞠躬了,還退學……對你說過不知道多少次多少次對不起了!你一句對不起都不願意對我說!”

怎麽會有這麽不可理喻的人啊!

椎愛說:“因為你犯錯在先……而且,到時候我也不用你感謝我,功過相抵,道歉和感謝相抵,一樣的道理。”

遲楠完全搞不懂她的腦回路,他眼中的淚花在盛開又凋零,凋零又盛開,椎愛的表情就在這透明的折射中變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産物一樣難以理解。

椎愛說了她之前說過的一句話:“是還差20點是吧?”

【100】-【80】=【20】

那個黑色的手環也在争執中摔在兩人身邊,但無論是誰都沒有去注意到它,去征求它的意見。

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只有彼此眼中的自己,只有彼此眼中的自己眼中的彼此。

椎愛把煩人的手法單手抓在腦後,掐着遲楠的下巴,慢慢向他俯下身。

遲楠的喉結滾動,他看着椎愛的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遲楠沒有反抗,所以椎愛如願以償。

他們的嘴唇貼在了一起。

哪怕有了幾次親吻經歷,椎愛的動作也是生疏的,但遲楠比她更加青澀。

除了張開嘴,他就好像什麽都不會做了。

椎愛只能自己去攻城占地,學着根本沒有實際教育意義的“成人教育片”的演員們的模樣,試着去“挑逗”,去“勾引”,去“糾纏”。

舌頭似乎在變得越來越滾燙,鼻尖都是對方的氣息,又或許是融合了對方氣息的自己的氣息。

自己的吐沫在交纏中變成了對方的,對方的涎液在進退中也變成了自己的。

沒有想着“這是對方的東西,吞下去好髒啊”,

兩個人沸騰的大腦根本分不出時間去在意這點細枝末節。

遲楠的手铐最終還是被繃斷了。

翟一生絕對吃了回扣,改天讓他退自己錢!這個想法在椎愛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緊接着她就被遲楠推倒了。

遲楠在摸椎愛,

但是沒關系,

因為椎愛也在摸他。

遲楠在不知進退地深吻着椎愛,

但是沒關系,

椎愛也在發狠地在他口腔中攻城占地,兩人誰都不肯服輸,菜雞互啄也要比拼出個高下來。

遲楠緊緊地擁抱着椎愛,幾乎讓椎愛感到窒息。

但是,沒關系……

椎愛更加用力地回抱過去,在貼在遲楠胸膛上時,她聽到了急速的心跳聲。

沒錯,這不再是強推了。

楠楠,你要記得,我們是在愛對方。

椎愛感覺到遲楠身體變得愈發火熱

椎愛伸手過去,她盯着遲楠的臉,盯着他通紅的眼睛。

“沒關系,可以的。”

這個準許像是打開閥門的一個口令。

遲楠将迄今為止積攢下來的,所有的迷茫、不安、委屈、恐懼,都在椎愛的準許下,倚靠在她的身軀上,發洩了出來。

身上堅硬的男性身軀在逐漸變成柔軟的女性身軀。

椎愛說:“我幫你把衣服穿起來吧。”

那個依舊靠在椎愛肩膀喘着氣的少女顫抖着纖弱的肩膀,在椎愛懷中仰起臉來,寬大的男款運動服遮住了她的身軀,看上去像是一件男友襯衫。

椎愛望着那總感覺恍如隔世的,讓人懷念的臉,微微笑開:“歡迎回來,楠楠。”

遲楠遲鈍地眨眨眼,視野的突然變換讓她有些無措。

但在這軟綿綿的無措之中,遲楠懸着的心慢慢落了下來。

遲楠:“……謝謝,小愛。”

椎愛笑了:“我就說吧。”

她看上去神氣極了,就像是在和遲楠争執“葡萄蘇打才是絕品,其他都是刷鍋水”的辯論中奪得了最終的勝利一樣。

啊……

遲楠真是,徹徹底底,無語了。

她敗了。

遲楠閉着眼,最後一滴眼淚滑下她的臉龐。

她靠在椎愛身上,享受着這千金難換的一刻。

遲楠:“告訴我你帶了除味劑。”

椎愛:“……”

遲楠:“……和我一起向會長道歉吧。”

椎愛:“你就會打破氣氛。”

遲楠:“我是在給你收拾爛攤子!”

椎愛:“是是是,好好好,謝謝,行了吧!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女人!”

***

在學生會的另一間部活室。

被某位學生會成員私心評為斯忒靈的“TOP3”的三個人在這間部活室裏靜靜地等待着。

一直盯着平板的連理擡起頭:“他變回去了。”

雙手合十撐着下巴閉目養神的沈舟睜開一雙清明的美目。

毫無正型地倒在沙發上的尤利伸了個懶腰:“哇,毫無人道的偷窺?不愧是你們。”

沈舟還沒說話,連理倒是受不住這種侮辱:“我沒有偷窺!我只是在後臺監測着椎愛手環的數據波動。”

“哦哦哦~監測~對吧。”尤利換上了連理的說辭。

連理:可惡,明明他改了說法,為什麽感覺卻更生氣了!

沈舟沒有在意兩人的打鬧,他把辦公桌上的文件整理了出來:“謝謝你,連理,再過三十分鐘,我就過去。”

尤利身姿輕盈地來到沈舟身邊,胳膊一展,穿過沈舟的阻撓,拿起了他準備好的東西。

尤利一看就笑了,他念出文件上的字——

“推薦信:曾在我校就讀的“遲楠”同學,學習成績優異,熱愛集體,關心同學……由于學生個人原因,很遺憾遲楠同學無法繼續在本校就讀……希望貴校願意接納這位未來充滿光明的優秀學子,讓他能在貴校的教育下真正成長為對國家、社會、父母、朋友都有用的了不起的人。”

信的最後,蓋了沈家家主的公章。

捧着這樣一封別人花重金都求不到的推薦信,遲楠不管去往哪個大學,那個大學都會因為沈家的面子欣喜地接納她吧。

“我們的會長真是嘴硬心軟啊。”尤利笑道。

沈舟:“把信還回來。”

“等一下下啊~這封信寫得很好,可是有個地方寫錯了。”尤利拿起沈舟桌上的鋼筆,在學生信息欄的那一處,把“性別:男”改成了“性別:女”。

“發信前要仔細核對好真實信息啊。”

尤利笑着,把那寫了遲楠姓名的信息表,重新封存進了信封中。

斯忒靈,終于出現了第三個成功變回去的案例。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女孩。

椎愛……

真是奇妙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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