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和平醫學院19

第21章 和平醫學院19

“什麽意思?”花昊明聽到他說楚雪林不是主角也下意識跟着慌了一下。

他們這幾天找到的所有線索,形成一條線,最後都指向了楚雪林,現在說楚雪林不是主角能不慌嗎?

孟天佑也說:“不可能!很明顯就是楚雪林,絕對是她!”

那一層層腦霧好像在像腦袋裏鑽,花昊明按了按頭,“到底怎麽回事?”

“我們被劉教授帶偏了,都以為那些蝾螈是王巴丹做那個再生醫學課題用的,就把蝾螈的線索放在了再生上,沒繼續深入找蝾螈是從哪獲得的。”

夏白給藺祥發了消息,還沒收到回複,為了盡快讓他們跟他一起想辦法叫出藺祥,他用決定用兩分鐘等回複的時間,快速直白地全部告訴他們。

孟天佑:“我們确定動物蝾螈是楚雪林養的,我們也覺得關鍵點在再生上,這有什麽問題嗎?”

夏白:“不是再生,是共生。”

“我們第一天探索校園時,看到那塊豌豆田就是第一個關鍵線索。”

“照片裏楚雪林很喜歡豌豆花,女校工也證實,她買豌豆種子,還有紅豆、蠶豆,全都是豆科。”

夏白的聲音在雷聲中顯得細弱,可是他的話堪比驚雷,震得孟天佑不由後退了半步。

他聽懂了。

他也想起來,當時夏白指出那是豌豆時,是他堅定地否定了它的意義,并得意地引向了其他地方,以至于他們再也沒在豌豆上放過注意力。

花昊明還沒聽懂,他感覺異化把他變成了一個傻子,大腦被雷聲驚得昏昏沉沉,沒法工作,他又問:“怎麽了,豆科怎麽了,蝾螈怎麽了?”

夏白也沒時間問他還記得中學時學過的共生嗎,他直接跟他解釋,“豌豆等豆科植物後和根瘤菌是非常典型的共生代表,楚雪林這麽喜歡豌豆花,還試圖種其他豆類,因為自己和他們相似,或者是種給跟她共生的ta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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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有豆科可能是過度解讀,那綠藻和蝾螈就證實,楚雪林和ta是一種常人認知中難以存在的共生關系。”

“人類一直以為脊椎動物有獨特免疫系統,排斥其他生物在體內生存,蝾螈是個例外①。”

孟天佑接話,“它和綠藻是動植物的特例共生。”

夏白補充:“最神奇的是,綠藻存在于蝾螈的胚胎細胞中,也就是說,它們還未成形時就緊緊纏在一起了,一起長大,一起生存。”

花昊明懂了,和孟天佑一樣,但是他們沒有懂楚雪林和一起共生的ta。

夏白摸了摸兜裏的家譜,“楚雪林養蝾螈和綠藻,可能不是為了蝾螈的再生能力,她只是……”

“她和ta的共生,可能超出常人認知,不能被人所接受,她們不能告訴任何人,就這樣守着秘密一起長大,一起活着,不孤單又孤單,好像是這世上的異類。後來,她發現,原來自然界中也有類似的共生,和她們一樣。”

“所以她喜歡豌豆花,她想種紅豆,她在魚缸裏養了綠藻和蝾螈。”

其實游戲世界給了他們很多提示。

第一天,學院裏那麽一片明顯的豌豆田。

楚雪林捧着豌豆花的照片。

那個女校工訴說的她和楚雪林認識的緣由。

這些好像無關緊要的,不被重視的。

學校人工湖裏滿滿的綠藻,像是有人類的情緒。

解剖實驗樓一樓潮濕地面上像青苔的綠藻,向着蝾螈标本蔓延生長。

宋明亮身上的類似水腥氣,不知道是什麽的氣味。

孟晴浴室裏不全是血腥的腥氣。

沒有那麽直接,但也都是提示。

楚雪林更像是蝾螈,完整地站在世人面前。

那個共生的ta像是綠藻,在楚雪林還是胚胎時就在她裏面,跟她一起長大。

癖好異化的玩家,變異和死亡時身上都有看不見但可以聞到的綠藻,這說明是那個ta造成的這一切。

ta才是關鍵主角。

一道雷聲炸在耳邊,花昊明拍了拍混沌疼痛的頭,自己意識到了嚴重性,“不太妙,游戲一直在誤導我們楚雪林是故事主角,讓我們去找楚雪林的屍體,一定是……有危險!”

藺祥和溫秋進實驗樓時,天陰得跟黑了一樣。

從門口向裏看,實驗樓像是黑不見底的深淵巨口。藺祥踏進門後,腳底竄上來一股寒意,額頭上卻起了一層汗。

中午的時候實驗樓一個人都沒有,所以也沒有人因陰雨天開燈。

他們應該先打開燈。藺祥怕得要死,可從小在媽媽教養下,他沒有讓女生做這件事的意識,只好在黑暗中摸索着牆面找開關。

牆上一片黏膩濕滑,他想到平時白天看到的斑駁紅牆面,像陳年的血從牆上滲出來的,這股黏濕就有了腥氣。

手指一點點在牆上摸索,他不受控制地又開始發揮想象力。

他現在是不是摸到鮮血了?處理人體标本時抽出的血是不是泥進了牆裏?

他會不會摸到一只鬼手?就在旁邊。

摸到了。

終于摸到了開關。

藺祥激動地按下。

——沒有反應。

他愣了一下,又用力按了一下,還是沒反應。

“艹! ”

溫秋問:“怎麽了?”

藺祥:“不知道是開關壞了,還是沒電了,燈打不開。”

前有雷雨,後又沒電,處處透着不詳,溫秋也有些心慌。她不知是說給藺祥聽,還是說給自己聽,“雷電暴雨天停電挺常見的,沒事。”

藺祥只好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

一樓幽長的走廊裏,幾乎和有微弱月光的夜裏差不多了。偶爾有閃電時,會乍亮一兩秒,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不知道哪個房間裏的窗戶沒關好,在疾風中“哐哐”作響。

手機的光亮在這麽長這麽黯的走廊裏,顯得黃而弱,刺激的福爾馬林氣味混着說不清的腥氣黏在身上。

兩人走在其中,總覺得幾個停屍房裏,一個個死屍都在暗中窺視着他們,越走這種感覺越強烈,甚至有死屍正趴在腳邊看的感覺了。

“姐。”藺祥喊人。

“幹嘛?”溫秋問。

有人聲讓兩人都輕松了點。

“我們先好好把教學準備做好。”藺祥說。

他是在說,不管溫秋有什麽計劃,這樣滲人的環境下,他們先做完任務再說其他。做任務時,誰都別搞什麽。

過了好幾秒,溫秋才回他:“好。”

兩人走到了四號停屍房門口。

夏白和花昊明告訴他注意門口對面那個人體标本,藺祥在褲子上擦了擦掌心的汗,将手機光對準門口。

“吱呀——”

門被緩緩推開,手機的光亮在黑暗的停屍房裏開出一道光,正好打在一個女屍和一個胎兒标本上。

四號停屍房完全被樹冠遮蓋住,就算是在白天也需要開着日光燈,沒有電的陰雨天幾乎就是漆黑一片,不知道房間其他地方的死屍是躺在是站,具體又在哪裏。

而面前的兩個死屍,枯黃陰森,“盯”着他們,被制作成人體标本的過程他們不知道,但他們好像感知到了标本的無盡怨氣和經久的孤寒。

藺祥呼吸都加重了,他甚至不敢把手機光亮移向周圍的黑暗中。

他現在才知道,他主動接下去找楚雪林的屍體,驗證她的畸形,這一任務有多難,即便他之前已經想過很不簡單了,在這樣的環境下簡直是地獄難度。

要是正對門口那個不是,他要對着手機光一個個仔細檢查嗎?

溫秋:“先找教學準備的7號大體老師。”

藺祥:“要不,姐你照照。”

溫秋看過來。

藺祥:“我手機快沒電了,我們宿舍只能借充電器用,手機經常充不到50%的電。”

絕對不是他害怕,他還得留一點電等下用。

溫秋顯然也很怕,她閉眼深呼吸了兩次,才将手機光移向四號停屍房裏面。

光先是落在地上,在一只只靠牆的幹枯灰褐的腳上移動,慢慢上移,是一個個躺在床上的死屍,每個都蒙着白布,靜默于黑暗中,拒絕打擾。

他們要找的7號大體老師在最後面,浸泡在福爾馬林黑箱中。

溫秋:“你去把他撈出來。”

藺祥緊張得嗓子都啞了,“姐,能不能你去啊,我害怕。”

溫秋:“我得給你照着燈啊,你快去。”

藺祥流着眼淚過去了,雖然眼淚是被福爾馬林嗆的,但他心裏真的在哭,在喊媽媽,在喊夏白。

以前的生活真的太幸福了,攻堅小隊的人真的太偉大了。

藺祥不敢睜眼看,半閉着眼,視線不敢落在大體老師的臉上,只輕輕略過他棕褐色的恐怖身體,咬牙閉眼把他拖出來了。

“姐,你來幫我啊。”這道聲音已經有點哭腔了。

黑暗中,藺祥站在一堆死屍中,拖着一個死屍的胸腔,身上沾滿了福爾馬林,轉頭看向她。

溫秋向後退了一步,“你不能背着他上去嗎?”

“不能!”聲音很低但聲嘶力竭。

溫秋實在不想去,“你是不是男人啊。”

“不是,我還是少年!”

藺祥一定不能背着這位大體老師,他覺得背着這位,一定會感覺他的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定會向他脖子上吹氣,或者突然睜開眼,盯着他看。

“這是兩個人的任務,你這樣不怕完不成任務嗎?”藺祥說:“你不擡我也不管了。”

溫秋咬牙走過去,将手機豎插在兜裏,擡起大體老師的兩只腿。

手機光被衣服遮擋了一層,停屍房昏暗的光線更加黯淡了,兩人剛走一步,溫秋撞上了一個靠牆站立的死屍,一擡眼看到死屍空洞的眼眶。

“啊!啊啊啊啊!”

她一歪倒,藺祥也倒了,撞到了一個死屍腿上,又順着死屍的腿滑了下來,枕在了死屍的腳上,同時大體老師壓在了他的身上,腦袋正怼在他的臉上。

“啊啊啊動了動了,剛才他一定動了!”

“動什麽動,那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死屍!”溫秋顫聲呵斥。

兩個人一通折騰,終于把大體老師從四號停屍房搬了出來。

藺祥一整年的淚都在今晚流完了,此時臉上還挂着兩道,“姐,我怎麽聽到後面有腳步聲跟着我們啊。”

溫秋:“那是我們腳步聲在走廊裏的回蕩!”

藺祥:“真的嗎,你回頭看看?”

溫秋:“……我怎麽這麽倒黴跟你一組!”

藺祥:“姐,你別這麽說,我也想跟夏白和花哥一組。我跟你說,你別看夏白那麽好看單薄,他可勇敢了,他對我特別好,當年就是他把我從墳墓裏背出來的,我跟你說……”

溫秋忍無可忍,“閉嘴!”

但多少因為他不斷的叨逼叨,陰森恐怖的氛圍少了一點。

溫秋在前面快步走,藺祥腿長完全能跟上她的速度。

兩人狼狽又快速地把大體老師搬到解剖實驗室。

做好教學準備後,兩人癱坐在二樓實驗室裏,都沒有說話。

藺祥猜溫秋可能和他一樣,也想在趁這個機會在一樓尋找楚雪林的屍體,想到這裏,即便他怕得不行,還是起身,他得搶占先機,去找楚雪林的屍體。

溫秋見他站了起來,也立即起來了,什麽都不說就悶頭往下走。

藺祥看到她身體都在顫抖,心想何必啊姐。

他也是何必啊。

這麽想着,他還是快步走了下去。

夏白和花昊明跟他說了,四號停屍房門口對面的那個女屍可能性很大,溫秋可能也會從這個最明顯的開始,他必須比溫秋快一點。

藺祥壓着恐怖和淚水,加快腳步追着前面那個身影,在一號停屍房門口就超過了溫秋。

腳步先她一步的那個瞬間,他忽然睜大眼睛。

溫秋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出的鐵絲緊緊地勒住了他的脖子,臉在他肩膀下一點的地方側看着他。

藺祥拼命去扣那根鐵絲,可是他一開始沒防備,錯失了先機,那特制的鐵絲又極細,深深地勒進了皮膚血肉裏,他怎麽都扣不出來。

他能感覺到溫秋的手在顫抖,力氣卻極大,那雙看着他的眼,冰冷無比,放在人體标本上也沒有違和感。

“我要把你綁到一號停屍房裏,不想死就配合。”她拽着鐵絲向後退。

鐵絲勒出一圈鮮血,藺祥幾乎無法呼吸,更別說說話,只好一步步跟着她後退,退進一號停屍房。

他是倒退進停屍房的,看不見後面是什麽樣。尖銳的疼痛中,想到夏白說的,一號停屍房放的是相對新鮮的死屍。

一步步後退,碰到了一張床。

“坐下,躺好。”溫秋說着,鐵絲又向肉裏勒進了一分。

藺祥只好聽話,乖乖坐下,他知道溫秋是要把他綁到床上。

坐下的那一秒,他就意識到他正坐在一個死屍身上。他渾身僵硬,面露祈求地看向溫秋。

痛打他一頓都行,求求姐姐別把他綁在死屍的床上。

回應他的是一肘痛擊。

藺祥暈乎乎地歪倒在床上,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綁在了床架上,脖子上的鐵絲也被綁在了床上,緊緊和下面的死屍貼合。

他好像感覺到壓在他脖頸下面的死屍嘴巴裏有什麽呼出來了,雞皮疙瘩和汗毛一起從那裏開始向下蔓延,他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呼吸也不會了。

昏暗的停屍房裏響起一簇光亮。

剛才兜裏的手機掉到了地上,夏白發來的消息催生了這一線光芒。

夏白:[停下!]

夏白:[別去檢查楚雪林的屍體。]

“停、停下……別去……”藺祥看着溫秋背影消失的方向說。

可是溫秋根本聽不到他微弱不清的聲音,就算她聽到了也不會停下。

她在昏暗中一步步向四號停屍房靠近。

其實,按照她原本的計劃,今天不會冒險去找楚雪林的。再拖一天她就能熬死花昊明,那麽游戲獎勵就是她的了。

可是,那時候花昊明死了,她的弟弟也死了,死在今晚一兩點。

在今天早上之前,她還沒有改變計劃的想法,即便昨晚看到那一幕,一些記憶湧了上來,讓她一晚上沒睡着。

她是一定要拿到游戲獎勵的,一定。只要她拿到一個可以讓她在游戲裏生存的武器,現實世界裏的一切又算什麽,她分分鐘鐘可以超越爸媽,成為他們不得不擡頭看的人。

可是。

今天早上,溫冬面容蒼白地躺在床上,見到她竟然笑了笑。

他說:“沒事,挺好的……我真成和姐姐一樣的女孩子啦。”

她歇斯底裏地罵了他一頓,罵出了眼淚。

溫冬盯着她臉上的淚,終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姐姐,你眼裏究竟覆蓋了一層什麽?如果你看不到,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爸媽支持你學經濟管理,而欣然應允我學醫?”

福爾馬林的氣味太濃了,溫秋的眼淚止不住地向外流。她用力咬住唇,止住了溢到嘴邊的泣音。

她現在更要拿到游戲獎勵,她的沉沒成本太高了,走到今天這一步,犧牲的東西太多了。

他們已經找到了幾乎完整的線索鏈,就差故事的主角楚雪林了。楚雪林身上一定有關鍵的線索,誰第一個找到,誰就有最大可能拿到游戲獎勵。

她走到了四號停屍房那具女屍面前。

這就是她最懷疑的人體标本,孟天佑跟她說過,醫學院屍體經過處理,在福爾馬林中撈出來後,就算是作為人體标本,因為要用于學習,也不會穿衣服,而這個人體标本,不僅能清晰地看出性別為女,還穿着裙子。

太奇怪了。

她最有可能就是楚雪林。

裙子下應該就藏着她的畸形。

溫秋毫不猶豫地用剛才偷藏的手術刀劃破了她的裙子,粗硬的裙子從她身上分散滑落。

借助手機的光,溫秋雙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這具人體标本,想看看她裙子下的秘密究竟是什麽。

一具正常完整的人體标本。

不可能!

溫秋眼裏出現了一絲慌亂,這應該就是楚雪林才對,這具屍體應該有畸形才對。

如果這個不是楚雪林,楚雪林應該在哪裏?

她一定就在四號停屍房,只有這樣才能詛咒進入停屍房的人,異化癖好讓人發瘋致死。而且很大可能就在他們無法避免地視線能接觸的地方。

四號停屍房哪裏還有比這個更符合條件的?

一定就是這一具。

一定就是!

對!可能畸形在不容易看到的地方,他們推測楚雪林應該是缺失型畸形,可能在她體內。

她無法接受這不是楚雪林,瘋狂尋找一切能證明這就是楚雪林的證據。

是的,一定在她體內!他們開局就是臨床醫學的學生,這個學院讓他們每天下午都上人體解剖課,除了告訴他們解剖實驗樓有問題,讓他們天天上解剖課可能就是在關鍵時刻能用到解剖。

現在就是關鍵時刻。

可惜她從沒認真上過解剖課,更沒有在課上解剖過,黑暗中手術刀瘋狂又雜亂地揮舞。

雷雨聲遮擋了一切,閃電偶爾窺見一絲猙獰。

“啪。”

有什麽砸到了她的臉上,來自于女屍身體裏。

黏膩、濕滑、有重量,帶着濃重的腥臭。

溫秋反應過來時,那東西已經飛快地沒入了黑暗中,那麽快,好像比她還着急還瘋癫。

她愣愣地伸手摸了一把臉,摸到了一手黏膩的液體。

停屍房不遠處傳來動靜,震顫中夾雜着尖銳的刺啦聲。

四號停屍房浸泡福爾馬林中的屍體,在一個和棺材很像的大鐵箱裏,這聲音就像是從那裏傳來的,又像在更深處。

剛才着急解剖人體标本,雙手并用,手機掉在了地上,那裏陰暗昏沉,她看不清,也不敢在昏暗中去用眼睛尋找未知。

她顫抖着彎腰去摸手機。

先是摸到了被她解剖下來的人體标本組織,一絲絲一片片一塊塊地堆在地上,接着摸到了一只腳。是女屍不遠處,一個男标本的。

那只僵枯的腳趾在她掌心底下動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

*

“藺祥!藺祥你在哪裏!”

藺祥在恐懼達到頂端,不能承受幾近昏厥時,從一片驚恐的尖叫聲中捕捉到了夏白叫他的聲音。

他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剛被溫秋綁上時,他感覺身下的死屍在呼吸可能是驚恐時大腦的幻覺,可尖叫聲響起來時,他感覺這呼吸一定是真的了,他後頸上已經有濕氣了,那死屍就在他那裏呼吸,可能在看着他。

可是他掙脫不了分毫,渾身癱軟,只能親密無間地躺在死屍身上。

他快要吓死了,沒有誇張意味的真正的吓死。

就在這時聽到了夏白的聲音。

夏白又一次來找他了。

又一次,比上次還恐怖萬分。

夏白一定是上天派給他的天使。

如果夏白是女孩子,他一定傾家蕩産娶回家。

夏白給了他力量,他拼着手腳被勒斷,和身下的死屍拼命的決絕,一往無前地掙紮晃動了起來。

一號停屍房的床是簡易鐵架床,質量說不上好,很輕,拼盡全力之下,就算帶着一個死屍,也吱呀亂晃了起來,同時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響聲。

“這裏,夏白我在這裏……”

夏白很快聽到了他弄出的聲音,跑進了停屍房。

“夏白,夏白。”藺祥扯着嘶啞破碎的聲音喊他。

夏白:“別急,在解了。”

藺祥眼淚嘩啦流了下來,他的身體緊緊僵硬繃起,最大限度遠離身下的死屍,“有呼吸,真的有,詐屍了,詐屍了夏白,真的……我要死了啊啊啊啊!”

夏白呼吸粗重,聽着外面的尖叫和轟隆聲腦袋嗡嗡作響,像是什麽即将開啓,心跳也随之開始加速。

“解開了。”

下一秒,藺祥直接從床上跳了起來。

“哐當!”

疾風吹開了破舊的窗戶,風雨和閃電并攜而來。

陰風卷起滿屋子屍體上的白布,在一兩秒的間隙裏,死屍暴露在閃電下,灰紫色的臉,掙紮的眼皮,僵硬抻直的手,好像下一秒就要紛紛起來。

“看到了嗎!他們動了,動了!怎麽辦……怎麽辦夏白。”剛和死屍有親密接觸的藺祥,被這麽多死屍吓得眩暈無措,“我心跳好快。”

夏白目不轉睛地看着滿屋子躺在床上的死屍,咽了口口水,捂住胸口,“我也是。”

“那,那我、我們快點。”

和上次一樣非常有默契,兩人互看一眼,藺祥大吼:“三、二、一!——跑啊!”

“啊啊啊!”一晚上備受恐怖摧殘和折磨的藺祥尖叫着跑向門口,眼淚嘩嘩地流,眼睛都紅了。

“啊啊啊!”壓抑了整夜的夏白,此時終于被什麽解除了封印,家譜也不管用了,瘋狂地奔向滿屋的死屍,興奮得臉都紅了。

跑到門口的藺祥:“……?”

“溫秋!”

“溫秋你在哪裏?別碰楚雪林!”

“哐當!”

花昊明和孟天佑推開四號停屍房的門,看到趴在地上尖叫的溫秋時,正好聽到這道沉悶又震耳的聲音,是什麽沉重的東西落地的聲音。

這聲音……進過四號停屍房的花昊明,立即分辨出,只可能是裝人體标本和福爾馬林液的黑箱蓋落地的聲音。

溫秋正在他們的手機光下,自然沒有另一個人打開它們,或者推到它們。

那麽……

花昊明屏住呼吸,僵硬緩慢地移動手機的光。

一晃一晃的光從泛黃斑駁的牆面上慢慢移動到另一面牆下面。

不是堆在這面牆邊可以看到的黑箱,是放在地下的一個,黑箱蓋翻到在地上,一雙浮腫慘白的腳站立旁邊。

不知道誰的呼吸打着顫,燈光也跟着顫動,整個四號停屍房都跟着動,窸窸窣窣。

燈光上移,和向下滑動的液體對沖,一路追逐着褐色變白,幹枯變浮腫。

三人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裏面瞳光震顫,倒映出一雙又一雙眼睛,那些眼睛在向他們眼底深處鑽。

這具好像重現煥發生機的女屍,慘白濕滑的身上長滿了眼睛,那些眼睛紛紛睜開凝視着他們。

“這就、就是楚雪林,她果然是畸形!這就是她的秘密!”溫秋沙啞大喊,身體裏的恐慌都被她喊出來了,她興奮地笑了一聲,“找到了!我們找到真相了!”

“小心!!!”

溫秋尋着孟天佑的聲音擡頭,看到他驚恐異常的神情。

同時脖頸一沉,有什麽冰涼的東西騎在了她脖子上。正對牆面的幾個人體标本中,有一個成型的胎兒。

似哭似笑的一聲響在她耳邊,稚嫩、冰涼、哀怨。

随着這一聲,整個四號停屍房的屍體都動了起來。

“啊啊啊!花昊明!救我!”

孟天佑連連後退,看着那個胎兒死屍睜開眼,将黑黢黢的眼珠對上溫秋,也驚恐地大喊:“花昊明!花昊明!救她!”

花昊明是他們心裏最厲害的,唯一能對抗這些詭異地正在複蘇的死屍的人。

花昊明确實動了,也确實靠近了他身邊剛站起來的死屍,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一口咬住了死屍肩膀上的肉。

孟天佑吓得跌倒在地。

異食癖。

死屍們好像活了,玩家的癖好也完全異化了。

“夏、夏白,夏白!”這種絕望的環境下,他能想到的只剩夏白了。

“夏白!”發現不對的藺祥也在叫夏白。

他察覺到夏白不在,一轉身就傻眼了。

夏白他伸着雙手,臉頰發紅地奔向了死屍。

那死屍剛坐起來,就被夏白摟住了脖子,興奮地貼脖子蹭蹭蹭。

蹭完了這個,他又激動地跑去貼貼另一個。

貼完這個,他又飛快去拉另一個,整個停屍房的屍體都想碰碰貼貼。

“啊啊啊好多!好多屍體啊!”他興奮又極度滿足地在兩個屍體身上翻身打了個滾。

藺祥:“……?”

藺祥:“???”

藺祥:“??????”

藺祥一直知道夏白長得好看,好看到他稍微用點注意力看向一個人時,就會讓人說不出話。剛想跟夏白做好朋友時,藺祥經常出現這種情況。

可是,夏白經常一副神游太空,大腦不在腦殼裏的樣子,像個靈魂離家出走的娃娃。

此時,他的所有靈魂一定都回來了,驚心動魄,看得人恍惚,為這些死屍。

他那無欲無求,超凡脫俗的夏白。

他不理解。

他大受震撼。

他的大腦撒丫子狂奔離家出走。

那些死屍可能也不能理解,被夏白蹭蹭貼貼拉拉扯扯時,本就僵硬的屍體更加僵硬了。

一道閃電炸裂,照亮了死屍們此時的狀态,有兩個死屍被夏白貼貼時,灰褐色的臉上漫出一片粉紅。

藺祥:“?”

他這次震撼中帶了很多的疑問,這些疑問甚至壓倒了剛才的致死恐懼。

那個在他身下呼吸,把他吓到要難以呼吸,幾近暈厥的死屍,在……臉紅?

“夏白!夏白!”

門外撕心裂肺的叫喊聲把藺祥喚回現實,他看到孟天佑正被一只幹枯的死手拽着腿向四號停屍房拉。

孟天佑吓得面容扭曲,指甲深陷在地板縫隙裏,裂出了好多血。

“花哥呢?!”藺祥跑過去用力拉住孟天佑的胳膊向外拽。

“他在啃死屍!他們的癖好完全異化了!”

藺祥:“?”

藺祥一瞬間想了很多,最終只有一個“艹”字出口,他拼命地拉着孟天佑向外拽。

可是對面的力氣太大了,超出了人的極限,連藺祥都差點被拽進四號停屍房。

孟天佑發出痛苦凄厲的慘叫聲,光太黯了,藺祥看不清他的腿怎麽樣了,只用盡力氣拉他,他總覺得孟天佑被拉進去後就活不了了。

“救我、救……”

藺祥胳膊上肌肉繃緊,額頭上的青筋也起來了,大叫一聲,用盡全力,終于把孟天佑拽出來了。

他來不及細看,拖着孟天佑就向外跑。

剛跑不到兩步就停住了。

三號停屍房的門被撞開了,裏面并不完整的大體老師沖了出來。

夏白和花昊明跟他說過,三號停屍房是各年級專業剛用過的大體老師暫存點,裏面都是被解剖過的屍體。

藺祥記得,在解剖實驗課上,他聽老師講過肌骨分離,那時候聽得不認真,此時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麽是肌骨分離了。

第一個沖出來的大體老師,讓他切身體會了。

拉着孟天佑那只胳膊疼得顫抖,無力垂下,反被四號停屍房那位連着孟天佑向裏拉了一截。

藺祥踉跄倒地,看到那位胸腔空蕩蕩的大體老師靠近他,從他那不知道被解剖摧殘過多少次的殘軀,他竟然能看出他的想法。

人可以肆意解剖他,他為什麽不能解剖人?

被又拉進去一截。

他看到一號停屍房的死屍們也出來了,夏白在後面追着他們。

看到宋明亮正在走廊牆角探頭,冒着黃光的眼興奮地看着這一切,蠢蠢欲動。

看到本該躺在床上的溫冬不知道為什麽也出現在這裏。

看到溫冬僵硬地走到沒有聲息的溫秋面前,蹲下來扯着她的頭發和臉皮,看不清表情。

看到夏白給了正吃死屍的花昊明一個巴掌。

看到二號停屍房的死屍也出來了。

雷聲轟鳴,在這昏暗之中,人的癖好瘋狂扭曲,淹沒理智,蒙蔽人心。死屍洶湧而至,悲怆憤怒,即将淹沒生機。

藺祥絕望地閉了閉眼睛,在混亂的死屍身影間隙看到夏白正打花昊明,有點想笑,更多的是想哭。

他知道他們闖關失敗了,他們要死在這裏了。

之前花昊明一再跟他們說游戲的恐怖和殘酷,他是一直點頭,覺得自己知道了,其實他不能感受,現在才真正領會到游戲的可怕,只要錯了,根本不給活的機會。

他又被拽進去一截,身前的大體老師也跟了上來。

藺祥看到大體老師對着他的胸腔伸出手,他本想閉上眼,垂落的手指碰到兜裏的紙,他忽然想起那是夏白給他的鎮屍符。

夏白打不過花昊明怎麽辦啊。

臨死前,藺祥看着那倆這麽想着,舉起一張鎮屍符貼向大體老師的額頭。

這是他這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不辜負夏白的一片心意。

大體老師的手停在了他的胸口處。

胳膊太疼了,疼得他反應遲鈍,尤其是在等死的時刻,有意識地封閉五感,是孟天佑焦急的嘶吼讓他反應過來。

“藺祥!藺祥!!還有嗎!救我!”

藺祥睜開眼,震驚地看着一動不動的大體老師。夏白給他鎮屍符時,花昊明說過,畫符除非是在游戲裏得到的技能,否則這鎮屍符就算在他們的現實世界有效,在這裏也無效。

他收下了夏白的心意,卻也以為這東西沒用。

有用!

它有用!

世上最讓人振奮的,莫過于在最絕望的死地看到一線生機,這讓他爆發出莫大的希望和力氣,用單只手側翻,一張鎮屍符貼到了拽孟天佑那個死屍的額頭上。

依然有用。

他激動又快速把兜裏的幾張鎮屍符全都貼到了要拉扯解剖他們的死屍身上,可是還不夠,四個停屍房死屍太多了,都在向他們這裏沖。

藺祥渾身顫抖,但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他先趁花昊明不注意,一腳把他踹到正要跑過來的兩個死屍身上,花昊明立即一腳踹倒一個踩在腳下,同時抱住另一個低頭就啃。

然後他關上了四號停屍房的門,擋住外面的死屍。

門被砸得砰砰響,他被震得一顫一顫的,他知道他擋不了兩分鐘,所以竭力尋找着生機。

最迫在眉睫的是擋住這些死屍。夏白給他的鎮屍符,他自己身上可能還留有一些,可以去搜一搜。

最根本的是找到真相。不知道誰的手機掉在地上閃着微弱的光,借助這點光,他看到了那具長滿眼睛的女屍。

“那是楚雪林?這麽多眼睛不就是她的畸形嗎?我們不是找到了嗎?”藺祥激動地脫口而出。

“不是,這……這也是個誤導。”

孟天佑的聲音已經非常微弱了,藺祥看過去,這才發現他的一只腿已經沒了,鮮血流了一地。

他快撐不住了。

這個十八歲的之前虛榮自私的少年淚流滿面,鮮血大股大股從身體流出的絕望太恐怖了。

他還是說努力地告訴藺祥,把一點希望傳給他。

如果是之前,他也會以為這就是楚雪林的畸形,但他進來之前,聽了夏白的分析,再用否定倒推,就明白了。

那個ta在這游戲裏可以由綠藻指代,楚雪林是蝾螈,這些眼睛就不是她的畸形,是別人的……是別人在她身上的凝視和窺探,變成一只只眼睛長在了她身上每一處,永遠躲不開,揮不去。

“夏白……”他沒有力氣也沒有那個智商想了,可能答案只有夏白知道。

“夏白,戀屍癖,為什麽……第一天晚上……”

藺祥明白了他想說什麽,夏白是戀屍癖,為什麽第一天晚上,也就是昨晚沒表現出來,他甚至還和他一起去找花昊明了。

在死屍一次次更猛烈的撞擊中,他踉跄着回想昨晚的細節,夏白的手經常伸進兜裏,像是在摸什麽。

“哐!”

藺祥被門後的死屍們撞了出去,一個踉跄差點跌倒,他順勢跑到夏白身邊,把還想追死屍的他按在地上翻找。

先找出了一沓鎮屍符,扔給孟天佑一多半,又找到了一個泛黃小冊子,上面有手寫的“家譜”兩個字。

他記得這個冊子的背面,入學那天,夏白抱着一個透明文件袋,這個小冊子就在裏面。

“夏白!夏白你看!這是你的家譜,你清醒點!”藺祥把家譜幾乎貼到他臉上了,又忍痛快速翻給他看。

家譜裏血指印快速在夏白眼裏滑過,一個接一個。

爺爺去世的那個冬天,院子一下空了。

他不想把爺爺下葬,就把爺爺留在他的房間,每天都跟他說話。

爺爺說過,他們家院子是個風水寶地,他尋找了一輩子才找到這個寶地。

“要不你看,我們家的喜神怎麽多年不腐?”

這是個風水寶地,所以爺爺會陪他很久。他一直把爺爺留他原本房間,每天去跟他說會兒話,幫他回群裏的微信,這樣就和以前一樣,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直到,在爺爺身上看到屍斑。

他給爺爺買了棺材。

那天晚上,他一個人在院子裏坐了很久,又把他們家的喜神挖出來,在這個老舊的冊子上寫下了家譜,給他們做了身份,讓他們和爺爺都按了手印,用他的血。

沒有家了,他會再組一個永遠不會散的家,好大好大的家。

那些血色的手指印在他眼裏晃蕩,他想起了他家的喜神每次陪伴他的樣子,他們有的比電影明星還漂亮,有的很英俊,有的已經有白發了,要一直靠在他身上。

“夏白!你醒醒!楚雪林到底是怎麽回事?!”藺祥的聲音和雷聲一樣震着他的耳朵。

怎麽回事?

楚雪林?

夏白擡頭,看到了那個渾身長滿眼睛的女屍,她的張開嘴嘶叫,即将爆發。

夏白盯着她,混沌的腦海裏慢慢出現了很多畫面。

她在圖書館低頭看書,好像是在輕聲誦讀,嘴巴微張。

她手捧豌豆花,低頭輕嗅,嘴巴和鼻子一樣陷入花瓣中。

她穿着白大褂拍照,捂住嘴巴似哭似笑。

一具具嘴巴被縫住的大體老師。

“把我,把我扔到她身上!或者前面的床上。”夏白用力搖着頭,抓緊藺祥的胳膊。

他們面前好幾個死屍正沖過來。

躺在地上的孟天佑即便有鎮屍符,也快要被死屍淹沒了。

藺祥的背後三只幹枯的手抓進了血肉裏。

他沒問為什麽,是無條件相信夏白,也是疼得說不出話了。

沒有管在撕扯他後背的幾只死手,他擡起那只被骨肉分離的胳膊,抱起一百多斤的夏白,繃緊的肌肉擠出溪流般的血,他額頭上青筋暴起,汗珠都在顫抖,以用盡生命所有力氣的信念,把夏白扔了過去。

夏白緊緊地抱住了楚雪林的屍體,手指扒在她背後的眼睛上。

那天晚上看到的宋明亮父子的場景就在他腦海裏,他選擇了和宋明亮一樣的動作,鑽進了女屍的嘴裏。

作者有話要說:

①來自百度百科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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