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趣味
趣味
天氣好熱,又還沒到開冷氣的月份。
由于氣溫上升,平靜無風的時候,我們就像被倒扣在金魚缸裏一樣。
我趴在桌上,思考着排球部究竟有什麽吸引着潔子,讓她願意把高三的課餘時間盡數花在上面。
那些之前就和潔子相熟的高年級就算了,改變發生在最近,那麽就和新加入的一年級們有關了。
我的餘光下意識看向影山,他也是我所說的“一年級們”之一。
今天他破天荒地在英語課上醒着,伏在桌上寫寫畫畫,皺着眉很是認真。
我沒再問他末班車的事來自找麻煩,不過看這樣子,估計昨晚是趕上了,還睡了好覺。
就算這樣,我也不會相信影山會認真聽英語課,那種事稀罕得的像主任禿頂上多長的頭發。
于是我壓低身體看向他正在寫寫畫畫的東西。
好吧,果然是排球。
這樣小的球場我只在中學的理論課上看過,影山的紙上畫了好幾個,上面還有寫着名字的圓形和弧線,像是在規劃戰術。
小學和中學的時候我也像他一樣,早上想着晨訓,下午想着晚訓,下訓拉着潔子在路上還能跳上幾個來回,就那樣日複一日。
我正出神,教英語的小野老師喋喋不休的聲音突然一頓,這不自然的一瞬将我拉了回來。
擡頭看向他,順着他的視線再次瞧見了影山。
小野擡着下巴,聲音有些傲慢,“影山,你來答。”
我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內容。
題是剛上課時新講的,小野總是習慣先把重點說在前面。這題直來直去并不難,但影山自下課起就一直在畫排球場地,肯定一點也沒聽過。
“怎麽了?答不上來嗎?”
小野很篤定,仿佛結局他早已預料。既然如此還要叫影山回答,這不是想要讓他難堪的一種惡趣味麽?
影山倒沒有對答不上問題的事露出什麽尴尬的表情,只是背着手,低頭不語。
小野露出了有些僵硬和嘲諷的笑。
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答不上來的情況在普通班并不突兀。我從後排放眼望去,就有好幾個在桌下看漫畫或是小說的人,大家各有各的愛好,影山只不過是其中較為倒黴的一個而已。
我還沒有熱心到站起來替他回答,或是小聲說出來以至引火上身。不過,我倒是想起一個或許能讓他答上來的方法。
我只要讓他知道答案是B就行了。
潔子剛當上排球部經理的那一陣什麽也不懂,一直在收集和整理排球知識,有時候我也會幫她粘貼成冊。
那些原以為無用的冷知識,在此刻派上了用場,影山說出不會之前,我打了個手勢。
伸出一根食指,彎曲其他三指,有點像槍的手勢。排球雜志的切頁上細致地貼出了照片以指導新手,讓我也得以理解得很清楚。
“B!……Quick。”
沒有絲毫猶豫,影山愣了一秒鐘都不到的時間,就理解了我的意思。但當我聽到後面墜着的單詞,才知道他只是條件反射而已。
比想象中更有趣。
我捂着嘴,忍住已經溢到唇邊的笑。
小野那邊卻沒動靜。
“怎麽了,小野老師?”我看了眼背着手、罰站似的影山,假裝什麽也沒發生,托着下巴提醒他,“不是B嗎?”
“不,答案是B。”小野看着我,大概是想發現我臉上幫助他作弊的端倪,但坐在我前面的石原足夠高大,所以剛才我敢放心地做。
揮了揮手中的課本,小野示意影山可以坐下了。
影山對我做了個謝謝的口型。
坐下後他還一直盯着這邊,我發現他的視線總落在我手上時,才明白過來影山是對手勢有興趣,而非成功應付了小野的提問覺得開心。
我支着下巴,絲毫沒有愧疚地想着,剛剛我是無聊極了才會拿影山尋開心的,同想要他難堪的小野也沒有什麽不同。
不過不管是哪個,他應該都發現不了吧。
下課之後的午飯時間,影山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沖出教室,而是在我倆課桌中間的過道裏徘徊。
他好像是要找我,畢竟視線是落在我身上。
我不想被他掃描着吃飯,只得主動開口道,“影山同學,有事嗎?”
他看過來的時候神情有些興奮,可是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卻很矜持,“是那樣的嗎?”
真是沒頭沒尾的。
是哪樣?
我靠在椅背上,雙手交握懶洋洋地擡頭看着影山。
“清水也是打排球的嗎?你打什麽位置?”
我恍然大悟。對他解釋了潔子的事,又做了幾個當時學到的手勢,影山聽得很認真,但知道我不打排球之後,他的臉上的笑意立刻掉了下去。
還真抱歉呢,我敷衍地想着。
盡管如此,他的态度卻沒有變化太多,或許略懂的排球的人,他都覺得可以結交看看。
之後幾天,因為是“能聊的來的”同桌的關系,偶爾影山會和我搭上幾句話,當然十句裏有九句和排球有關,因為影山圓圓的腦袋裏只有那個。
他的問題舉例的話則是:
“你晚上在看我們練習嗎?”
“你會打排球嗎?”
至于會不會打排球,我在小學的體育課上我練習過墊球,升入中學之後上了理論課,實戰是發球、接球的練習。
比賽則是從未接觸過。
最近我知道了影山是自縣內出名的排球強校升學的,入學沒多久就接替了菅原前輩的位置。
菅原前輩在排球部已經第三年了,這樣比較的話影山還真了不得。
那麽我這種程度對他來說算是“會打”嗎?比如,我會覺得只會立定跳就算會跳遠了嗎?
好像也可以算是,跳都是跳,便無所謂吧。
但我也認識那種會因為別人将走幅跳、三級跳混為一談就會挂下臉,一本正經和對方介紹的選手。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好在影山也沒太糾結。這對他來說,大概好比“今天天氣不錯啊”一般,怎樣的回答都無所謂。
比如這天潔子說她還要多花一點時間,讓我在球館門口稍等的時候,迎面遇上的影山又提起了排球的話題。
“清水,你。”他換練習用鞋的時候就在我旁邊,大概是綁鞋帶時無聊,他突兀地說,“明天想來看IH嗎?”
“呃咳!”猝不及防地,我被口水狠狠嗆了一下,“你說什麽?”
“全國體育大會。”當他說出這個全稱的時候,大會好像一下子距離我近了許多。
他已經綁好鞋了,挑眉看過來。
我當然知道IH是指全國體育大會了,但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為什麽我會想去看呢?”
他困惑地歪了歪頭,“你不是也很感興趣嗎?每天都來排球部,還知道那些手勢——有些甚至是最近大地前輩新教我的。”
我沒回答,反倒是影山少見地自顧自說起來,“你的體育課表現很好吧?說不定看過之後也會想打排球。”
說起體育課的表現,大概是剛上籃球課的那一次吧。
因為之前有過訓練經歷,雖然長久不練了,但各項素質還算可以,我和影山,還有前桌的石原臨時抽簽組成的小隊贏過了隔壁班他的排球部隊友。
月島,山口。我和他們同是雨丸的,當時也是隔壁班,贏了他們影山好像特別高興。
我想這大概就是他記得我名字的原因吧。
只是,我怪異地看着影山。
難道我看着是看一場比賽就會腦子一熱,把申請遞進排球部的人嗎?何況排球部要我這種水平差,又沒精打采的人做什麽,當吉祥物都占地方吧?
要說喜歡,我只喜歡那些不費力就能讨好的事,笑一笑就能拉近的關系,稍微認真一點就能解決的麻煩。
“呃,我……”
正要反駁,我在他有些灼熱的視線中回過神來,我差點把不喜歡排球的事說給眼前這個排球癡聽了。
得想點好聽的來說說看,于是話到嘴邊拐了彎。
“是、是有那麽一點興趣的吧。”我有些含糊地回複他,“畢竟潔子很喜歡。”
“那你會來吧?”影山的聲音裏帶上了點期待。
“哦……有時間的話。”
這句話的意思當然是沒有就算了,我想沒有人會不懂。
影山卻偏偏對我點了點頭,說那太好了。
我還以為他在說笑,看表情卻是認真的,他竟然是将我這一聽就是推辭的話當做是會去了。
我又忘記影山的腦回路不同尋常。
有點懊惱地抿起唇,想着要不要直白地告訴影山我的意思,畢竟被動答應了又失約的話不是我的作風。
恰好菅原前輩走過來讓影山去列隊,于是影山一擡手和我道別,一陣風一樣跑了進去。
……算了,反正也沒有那麽熟。周一他問為什麽沒見着我的話,再找個合适的理由搪塞就行了。
補習班、打工,什麽都行,反正影山對我并不了解。
“清見也來看看吧?”菅原前輩笑着指了指球館裏二層的高處,潔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爬到了那上面,正背着手站着。
教語文的武田老師也在那裏,他和潔子一同将那條前幾天晾曬在我們家院子裏的橫幅挂在了二層的欄杆上。
經過潔子數次的清洗,那白色的字跡被黑底襯得愈發清晰。
“打掃的時候發現的。”潔子這麽說的時候,好像瞥見靠在門邊的我了,她瞥開視線,直了直背似乎在對抗緊張,“……所以就拿出來了。”
底下的田中前輩和西谷前輩已經興奮了起來,可是潔子欲言又止的表情,讓我覺得她還有話要說。
“我想,給你們加……”
她停頓了一下,其實我已經猜到了她要說的話,心裏一沉。
加油。
她果然是這麽說了,然後趁其他人淚腺崩壞的時候,快步朝我走了過來。
我看着潔子因為激動有些紅的臉頰,感覺到了微妙的不爽。
其實她的改變早有端倪,不管越來越晚的到家時間,還是拿回那塊髒兮兮的橫幅。但當我問起的時候,她只是不好意思地對我說也想為排球部做點什麽,卻不說具體一些的原因。
在離開前我回身看了眼還在抹眼淚的排球部一行人,心裏不免疑惑。
到底是什麽在吸引着潔子?
一年級的成員只有四個,影山、日向、月島和山口。
他們四個因為喜極而泣的高年級很是意外,臉上皆是驚詫的表情,甚至眼看着就會留下尴尬的汗珠。
這其中真有讓潔子特別在意的人嗎?
會是影山嗎?顯然他是其中最強的。
“清見?”潔子已經背好包,邁步走了出去,見我沒有動才回過身來,“不回去嗎?”
“哦。”我應了一聲,快步跟上潔子,出聲試探,“……影山,他問我周末要不要去看比賽。”
起初她有些意外,意識到我和他同班之後,潔子很高興地點點頭,露出一個微笑,“影山啊,那你要來嗎?”
“不了吧。”
“不學習的話就來看看吧。”潔子撺掇着我。
我幹巴巴地說着,仍沒有要應下的意思,“我一直不學習,也可以幹點別的。”
我只是想問問她為什麽那麽在意排球部那些人,畢竟她留下我一個人,退出田徑部時何其果斷。
那總在賽前互相鼓勵的話,如今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我們之間了。
我非常非常想知道,那是因為影山,還是別的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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