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練球
練球
考試周結束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一個周一。
感謝大海的恩惠。
學校因為海洋節放假,商店街的海味打折,所以我也買了一些來慶祝節日。
潔子說要補上在東京集訓時落下的課業,和朋友出門學習了。不愧是三年級,考試剛結束也絲毫不會懈怠。
左手提着從商店街買回來的材料,右手刷着論壇,真是悠閑的假日時光。
一腳邁下公車時,餘光瞥見前面擋着的人影,我篤定對方會給我讓路——否則,總不能讓我退回車裏吧?
結果,我險些撞上對方,出現在我面前的是放大版的影山的臉,手機也因為驚吓脫手而出。
雖然我手忙腳亂地去抓,最後還是影山反應更快,在它落地前接住了,他看了一眼還沒熄滅的屏幕,露出無奈的表情。
影山很聽年長者們的話,大概父母對他說過走路不要看手機,過馬路不要聽音樂,他就會乖乖地照辦。
在他把我的手機盯穿之前,我會意地接過來塞進口袋,“我在路上又不會看。”
影山一副并不相信的表情,撇着嘴沒說什麽。對人說教很明顯不是他的風格,所以他只是輕哼了一聲,撇開臉的時候露出了臉側的青紫,還有創可貼。
我早知道影山和日向吵架了,谷地發短信問我該怎麽辦才好的時候,也特意強調了大打出手的事。
影山在我的印象裏話不多,也不會給人添麻煩,除了在認定的事情上很固執——但那也礙不着我什麽事,很難想象他會和誰動手,非要說的話,我還以為會是月島。
對方是同樣好脾氣的日向,那一定是他們在排球的事情上起了摩擦。
谷地高估了我的本事,想讓我調解他們的矛盾。但是,對這兩個人來說,因排球而起的事,就只能由排球結束吧?
……再者說了,有事找警察。
但我當然不會對谷地這麽說了,她個子小巧,可總好像有種大能量的感覺,于是我回複她:嗯嗯,我會的。
影山右邊臉頰還有眉骨都有青紫,當時應該打得很兇,難怪谷地會那麽驚慌,在女孩面前打架,真是……兩個不可靠的家夥。
谷地看不出來,但日向并沒有打到像是鼻子、下巴那樣的要緊地方,他不會打架,要不就是留了手。
“你的臉怎麽了?”我以明知故問作為開頭。
影山雙手插在兜裏,低着頭假裝沒聽到,表現出對這個話題十成十的抗拒。
我故意用輕快的口吻說,“啊啦,本來還想陪你散散心的……還想說練球什麽的都行,看來沒事啊,那就算了。”
影山剛轉過臉來,又硬生生轉了回去。
雖然只是一下,但我分明沒有錯過他聽到“練球”兩個字的時候,眼睛明顯地閃動了一下。
“算了。”我試探着說,“也是啊,休息日的話肯定不想‘練球’吧。”
影山喉結微動,神情明顯地動搖了。
那不存在的耳朵是不是豎起來了啊?他……是聽到“出去玩”就會興奮的小狗嗎?
與此同時,他口袋裏的手機嗚嗚地震動起來。沒開外放,我卻聽得很清楚,電話那頭是烏養教練的聲音。
“影山!你在哪裏!”
“噢……在學校附近的車站。”
“在那裏等我!啊啊……不對,你去店裏等吧!”說罷,電話就“嘟嘟”地斷了,“店裏”指的是坂下商店,距離這裏不遠,在學校和車站之間。
“清水一起嗎?”
影山的手背貼了貼臉側的傷口,看起來頗有些可憐巴巴的,“有時間的話我還想去排球館。”
我和影山到的時候烏養教練還沒有來,于是我們兩個徘徊在自助販賣機前,等着烏養教練。
影山糾結了一陣,說:“吸管飲料賣完了。”
“那怎麽了,買這個呀。”我困惑地指着兩款只有包裝方式不一樣的寶礦力,“有差別嗎?”
“擰瓶蓋的動作。”影山将手指一一靈活地彎折,摩擦了一下指尖,“對手指的感覺不好。”
我知道有職棒選手為了保持手感,會避免用慣用手開瓶蓋,可影山明明還是一個中學生吧?
不知為何發生在他身上就不誇張。
“好吧,我幫你打開就是了。”我半開玩笑地學着月島的口氣說,“為國王大人服務是我等庶民的榮幸。”
然後得到了影山不滿的一瞥。
“你今天心情很好嗎?”
“是啊,因為放假嘛。”我笑眯眯地說。
-
不多時烏養教練以百米沖刺的速度飛奔過來。
雖然他們毫不避諱有排球部的外人在場,我還是找了個由頭,去外面的牆根等着。
不知道他們聊了些什麽,直到暮色四合了,影山才出來。大概是沒想到我還在,他一見我面露喜色,拽着我道,“清水,去球館!”
“現在?”
“不可以散心了嗎?”
請誠實地把“散心”替換成“練球”吧。
“……好吧。”
比起球館,我對球館門口的臺階更為熟悉,第一次站到球員才會站的場地中間,感覺還真有些新奇。
影山在地上連續擺上了礦泉水,要我做的事情很簡單,也難怪他會确信我可以。
就只是将球抛向他的方向,時常走神丢了壞球,影山也一聲不吭地好好托出去。
雖然我看過烏野正式的比賽,也看過幾次和排球部的畢業生們在晚上打的練習賽,但這樣看影山反複地托球還是第一次。
“抱歉,再來一次!”
球館裏很安靜,只有球落地和影山說話的聲音,球抛完了就全部撿回來再繼續。
“再來!”
影山練習的時候非常專注,我敢說他絕對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一次又一次,終于,水瓶“砰”地一聲倒地。
影山最先握拳喝了一聲。
雖然只是把球丢到影山那邊,但因為重複了太多次,我的肩膀已經很酸了,而且也好餓。
“請再來一球!”影山又把飲料瓶擺了回去,擡頭看我一眼,“太久了吧,想讓球停住有點困難。”
“不練了。”他看了眼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色,将水瓶一個個撿起來,“回去吧。”
雖然今天是停訓,但我們離開球館時已經八點,練到了那袋子海味發出了古怪的味道。
影山湊過來聞了聞,“……晚飯我來請吧。”
“去哪裏呢?”我問。
他皺眉露出糾結猶豫的神情,好吧,石原和我說過,使用自助販賣機的時候,用兩個手指按下同款商品,這是有選擇困難的表現。
我帶着他去夜市。沿着貫穿烏野町的北上川支流有步行道,白天的時候供人通行,晚上會聚集起來許多小攤販。
烏野不同于仙臺,悠閑又寧靜的小鎮,就算到了八九點也沒有多少巡警,因此我們兩個高中生漫步在街上也沒有挨訓的風險。
越過橋以後的步道群木茂盛,幾乎完全被樹的陰影覆蓋着,到達夜市的路上被黑暗包裹,像有青面獠牙的巨獸潛伏其中。
我搓了搓寒毛直豎的手臂,影山看起來毫無懼意,邁進那片黑暗之中,于是我也只好硬着頭皮,擡腳跟了上去。
“你……常來啊?”
“常來跑步。”影山言簡意赅地說着,看了我一眼,“你很冷嗎?”
“呃……”我總不能說這條路太黑了,讓我有點發怵吧,“有點,剛出了汗。”
“噢。”影山推着我的後背,“走快一點,吃了東西就好了。”
沒等到商販聚集的地方,先碰上了一家開在路燈下的屋臺,前一批客人剛剛離開,老板正在收起前桌的碗筷。
這家店相當破敗,上半截是半遮半蓋的活動窗戶,不見的一塊用紙糊起,比起攤販,更像是失去信衆的破廟一般。
在這樣衰敗的底色下,店的上方頂着一圈小燈,下面挂着數量相當豐富的菜品。
“不想往前去了。”我背上滲出的冷汗被風吹幹了,揪住影山的衣角,“就在這裏吧。”
影山自是一貫地完全不挑,我們并肩坐進了這間小店,店家撣了下并沒有灰塵的桌面,招呼我們點菜。
不管有多少菜品,只要看到那個的話就不需要其他選擇了。
“咖喱烏冬!”
我和影山同時說了出來:“喂——別學我!”
就連店家也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這可是我這裏的招牌!”可那塊加粗的招牌明明是章魚丸子啊,我在心裏腹诽,看到影山認真地對老板點了點頭。
“等待上菜前的時間可以聊聊天吧?”我抱着被風吹得冷飕飕的胳膊,“練習碰到什麽麻煩了嗎?”
“噢,是啊。”影山皺眉,鼓起腮幫子像是頂了頂那塊青紫的肌肉,冷着一張臉說,“是日向那個呆子打的。”
現在還是完全不嘴下留情啊,而且你們倆明明是互毆吧!
“發生了什麽事呢?”
影山在排球上面的表達能力是他寫作文時的數倍,輕易和我說明了日向想要嘗試控制快攻的球路,而不是被動地打影山托過去的球這回事。
就為這點事啊,這兩個單細胞。
“來!你們的面!”
我掰開筷子,遞給影山。
影山愣愣地接過,老板驚詫地看着我們的動作,“這位小哥的手受傷了嗎?”
“沒有哦。”我搖搖頭,“這位是我們的國王大人,他的手指掌握着比賽的勝負,特別珍貴所以要好好保護才行。”
“是這樣啊!”老板看起來并沒有聽懂,似乎是天生的爽朗讓他哈哈大笑起來。
“哎,真沒意思呢,你都不知道配合一下。”用手肘推了推影山,見他幹舉着筷子瞪着我,我沉下聲音說,“只想要其他人聽從你的話,不是專橫的國王嗎?”
影山發現我不是單純地想要調侃他,神情嚴肅起來。
“如果你要走上追求極致的路。”我雙手合十,說了句我開動了,吹着面說:“就要像日向一樣往前走哦……你呆着做什麽,不吃嗎?”
真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是我對影山說你要勇往直前。
“今天早上,也有人說了一樣的話……是我中學時的前輩。”影山也攪動起碗裏的面條,呼呼吹着,口齒不清地說,“我已經決定試試配合日向了。”
“可靠的前輩呀,真幸運。”我垂下眼簾,小聲呢喃。
夜風吹着屋臺頂上的小燈搖晃起來,等下要讓影山陪我走一段嗎?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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