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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寧鐵衣自從接手皇帝給的差事後,隔幾天就要去無名別院一趟。
對她而言,無名別院比寧府呆着要更舒服。
周公子之前每次去無名別院,都要先甩掉身邊眼線,繞幾條路偷偷去,這還是頭一回光明正大進去,大搖大擺的模樣不知道的以為他才是院子主人。
“上次給你帶的茶葉也沒見你泡,怎麽這麽會給主子省錢?”
寧鐵衣懶聲道:“太苦,喝不慣。”
“啧,慣的你,”周公子嫌棄道,“洛河陳家給我送了些泡茶的果幹,倒是甜味的,回頭去我那兒取去。”
寧鐵衣笑道:“這座院子都快被你送的東西填滿了,上次拿來的槐花蜜和棗糕還沒吃完呢。”
周公子彎彎眼:“當是我收買你的,接下來周某這條小命全系在寧姑娘手上了。”
寧鐵衣不驚訝,好似早知道有這一天:“葉阚要對你下手了?”
周公子長嘆一聲道:“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那葉阚忒小氣,前幾日我就發現一直跟着我的那波人手不見了。”
作為京城新冒尖的富戶,來路不明,沒有靠山,還能屢出奇招,沒人盯着是不可能的。
寧鐵衣雲淡風輕道:“八成是由原來的小啰喽換成了有身手的專業刺客,這說明葉阚對你的警戒提高了一個檔次。”
周公子道:“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我琢磨着,他對我下手的時候也快到了。”
寧鐵衣打趣道:“誰讓你最近動作這麽大,接連吞了三四家做脂粉生意的百年老鋪了吧?胃口不小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周公子無奈道:“主子有令,不敢不從,我也是為了給镖局賺錢,東海那頭還嗷嗷待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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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下定決心了?”
一直以來,無論是周公子還是寧鐵衣,都是在暗地裏悄無聲息地推動着自己手上的任務,但周公子這一遭算是将浣溪閣的野心明白擺上臺面——就是要吃掉所有競争對手,一家獨大。
那麽相應的,就會招來不少明槍暗箭。
“我們到現在還沒發現是哪裏出了問題,惹得葉阚這樣針鋒相對……總是忍讓也不是辦法。”
寧鐵衣稍稍思量了一下,感覺有哪裏不對:“葉阚未必是針對主子,否則只要一副湯藥就能廢了他,何至于從你這裏下手……”
周公子露出一個自得的笑,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眼下再糾結葉阚的想法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主子不願意再受他掣肘。我們要廢掉現在京城商會,另立新商會,讓原本要流進葉阚財庫裏的錢都流到宮裏去。”
寧鐵衣沉默一瞬。
京城商會是立國初期開國皇帝為了聚攏貴族財富而親手建立的,幾百年來樹大根深,掌握着京城顯貴的財富命脈,勢力不可測度。
單是廢掉京城商會這幾個字,就讓人觸目驚心。
如此大刀闊斧、魄力十足的決斷,沒想到會是那個病弱文秀的人能做出來的。
明明那個人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斷氣了,倚靠在窗邊的模樣很适合賦上一首傷春悲秋的詩詞,卻有魄力和只手遮天的攝政王打對臺。
他如果是個身體健康的人,又會是什麽樣子?
“所以,接下來就要靠二姑娘護我……不,護主子的小財庫周全了。”周公子捂着心口可憐兮兮賣慘。
寧鐵衣瞥他一眼:“單是吞并脂粉鋪子,不足以讓葉阚對你下手吧?”
周公子燦然一笑:“不錯,我打算做白糖生意。”
若問天下最賺錢的生意,自然屬鹽鐵,這兩樣都被官方壟斷了,敢打鹽鐵的主意就等于在腦門上貼個要造反的标簽,周公子不會這麽自找死路。
其次,就是米面生意,但這就得和現在的幾個米商面商們鬥智鬥勇,需要費不少周折,于是周公子調轉目光,放在了糖上。
白糖生意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大武朝現在用的糖多是粗糖,有雜質,味道淡,質量好的糖塊只有貴族才用的起,然而也多是紫色或黃色。從沒聽過細膩如雪、味道甘甜的白糖,京城人嗜甜,吃甘蔗都要澆上一層蜂蜜,便宜又精細的白糖一出,只怕會讓市場遭受一次重大沖擊,重新洗牌也說不定。
在仔細思量過後,周公子當即決定用陛下給的白糖方子打開局面。
寧鐵衣曉得其中利害,點點頭:“我只能撥一半人給你,中秋宮宴快開始了,還要留人送進宮裏。”
“一半足夠了,你調丨教出來的人比市面上能買到的殺手還要靠譜。”周公子心滿意足。
寧鐵衣卻總覺得前途未蔔,憂心道:“陛下的軍事勢力還是太單薄,只依靠無名別院的人恐怕不夠。”
周公子道:“不是還有蕭侯爺麽?他快回京了吧?”
寧鐵衣搖頭:“蕭侯爺的勢力都在朔北,在京城猶如龍困淺灘,強龍尚且不壓地頭蛇,只怕他縱有助陛下之心,也難出全力。”
周公子閑散道:“京都缇騎倒是不可忽視的兵力,只是這幫公子哥過慣了太平日子,都是去混一混資歷罷了,只怕十個缇騎也打不過你手底下一個兵。但偏偏他們還是吃皇糧吃的最多的一群人,單是饷銀都是守邊士兵七八倍。”
寧鐵衣微微阖目:“若是能廢掉缇……”
話說到一半,止住了,她想起如今掌管缇騎的人,有些為難地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你說什麽?”周公子沒聽清。
“沒什麽。”寧鐵衣止住話頭。
軍隊改編是會影響一國命脈的大事,和另立商會不同,軍隊不能說廢就廢。
她只是太羨慕周公子了,與商會作對固然風險很大,又何嘗不能發揮出棋子的真正價值來?
哪個千裏馬不願縱橫草原,追雲逐月?
身為人臣,她太渴望遇到良主了。
寧鐵衣閉上眼,她又想起那日禦書房答對,陛下說過的話。
“大漠是個好地方,可惜京城的花開不到那裏,不然想必會是另一番風景。”
會是另外一副風景啊。
寧鐵衣攥緊拳。
她究竟還是為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承諾的承諾,孤注一擲,不惜賠上全部身家。
只希望皇位上的那個人,不要辜負她才好。
***
“朕只希望先生不要辜負朕才好。”
此話一出,殿中一片寂靜。
良久,跪在殿中的耄耋老者才顫巍巍擡起頭,努力睜開混濁的雙眼,似乎要看清面前的人,卻由于燭光耀眼,只能看見朦胧的影子。
老者揩掉眼角淚水,感慨道:“陛下,長大了。”
宋然雙手垂在袖內,他眉目低垂,不辨悲喜,似乎成竹在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掌心都快被掐出血來了。
他拿不準面前的老人。
自從葉阚不準宮外閑人随意入宮後,就讓太傅方省入宮面聖,給陛下講講詩詞歌賦一類的玩意兒。
太傅方省,宋然記得他。
在市井口碑中,此人是個兩袖清風的忠臣,先帝時就曾經幾次為民請命,以死上谏,可惜先帝性子執拗,從不聽言。直到臨故前,先帝幡然醒悟,拉着方省的手叮囑要他好好教導新帝,方省老淚縱橫,跪地願效諸葛孔明之能,不負聖恩。
這本是一樁君臣相合的佳話,只可惜,老太傅飽讀詩書,卻沒長幾個心眼,在政治上鬥不過葉阚,葉阚接手政權不到五個月的功夫,就被扔到犄角旮旯裏養老去了。
如今再度面聖,已經隔了十幾度春秋,曾經蹒跚學步的孩子已經玉樹臨風,老人捧着一本前朝詩人的詞賦,淚眼婆娑。
“老臣沒想到,此生還有機會能見到陛下。”
這是宋然轉生以來第一次面見朝臣,自然打起十二分精神:“朕空有學生之名,卻未同太傅學習過詩書,說來慚愧。”
方太傅顫巍巍道:“是臣辜負先皇囑托,臣有愧于先皇啊!”
說着,老人就要跪下行君臣大禮,宋然哪兒能眼看着他下跪,趕緊從座椅上站起來一把攙扶住對方。
“太傅不必自責,是……是朕貪玩怠學。”
老人擦眼淚,握着陛下的手反複摩挲,像面對一個後輩孫兒,滿眼疼惜:“陛下這些年吃了太多苦,葉賊把握朝政,迫害陛下,罪該萬死!老臣幫護不力,死後亦無顏面對先皇啊!”
說完,老太傅伸出骨瘦如柴的雙手,從袖子裏抽出一本薄薄的書冊。
宋然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件事就是啃書,看見封面的幾個字就認了出來,這是大武朝用于給幼兒啓蒙的經學典籍。
老太傅一邊翻開書,一邊叮囑道:“老臣……偷偷給陛下帶來了這本,陛下一定答應老臣,要好好看……”
原本這是一冊很厚的書,但老太傅把字縮成了米粒大小,小楷秀麗精妙,難以想象這樣年紀的老人家是廢了多大的力氣,将厚厚一本書連夜謄寫成這樣薄薄一冊,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冒死将這本書運進宮裏。
“陛下這個年紀,鑽研學問已經來不及了,但學的一定要全……”
僅僅見了第一面,老人恨不得将自己畢生所學都教給他,宋然有些動容。
他沒想到,被葉阚控制了這麽久的朝政,還有這等忠臣義士,将他當成一國之君來看待。
如果真能得到方家鼎力相助,扳倒葉阚也多了一個助力,何況未來清理朝堂,重訂律法,定要有個知根知底的人幫自己規劃才行。
方太傅紮根朝堂已久,教導過幾任太子,又是先帝欽點的老師,在朝堂上幫助自己再适合不過了!
想到這,宋然幾乎按耐不住拉攏之心,他太缺朝堂上的力量了,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一個小職位,他也一定能讓其發揮出最大力量,如果是三朝元老,一國之師,對他而言簡直是如虎添翼!
“太傅……朕亦不願被困在宮中。”
方太傅聞言擡起頭,形容枯槁的臉上露出幾絲動容,似乎是看到希望的曙光。
“朕亦是堂堂男兒,也不能總困于深宮受人掣肘……”
宋然正要開口坦言,忽然心頭湧上一股極其不妙的預感,話卡了一半下去,轉而道:
“……朕也想有一番作為,奈何有心無力。”
方太傅拉着陛下的手,沒有想象中的感動和誓死效忠,只是良久不言,微笑平淡道:“陛下有這份心,極好。”
說着像是頗感欣慰的話,但宋然的心,卻慢慢跌入谷底。
雖然理智還沒來得及分析出到底因為什麽,但這是宋然在多次轉生過程中,不斷深入險境後養成的第六感,他已經在直覺提醒下死裏逃生無數次了。
有些事情頭腦不明白,但本能一定記得。
宋然的本能察覺到了危險,于是他決定先将自己藏起來。
“朕只希望先生不要辜負朕才好。”
宋然收斂神情,小心藏起自己的心思,婉轉道。
“陛下長大了。”方太傅欣慰道,“長大的孩子,總是想離家的,這是好事啊。”
***
灰頂小轎出了宮,拐過幾個拐角,行至僻靜處,一個青衣人立在那裏。
“學生葉阚見過老師。”
灰頂小轎停了下來,葉阚躬腰靜聽指示。
良久,轎子裏的咳嗽聲才停下,穿出一個蒼老的聲音。
“把皇帝殺了吧。”
葉阚身軀微微一頓。
“為何?難道真如老師所言,那白家的背後不是蕭欽延,而是皇帝?”
“他有出宮的心,不論白家的事與他是否有關系,留下都是個禍患,”蒼老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不欲多言:“我早說過,宋家人沒一個省心的,你太大意了。”
“學生知錯。”
方省冷靜道:“你确實犯了彌天大錯,不過幸好,這個錯誤,現在糾正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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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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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