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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個時辰前,乾恩殿。

宋然高坐玉椅之上,靜靜地看着下首處群臣交杯飲酒。

很顯然,往年的宮宴裏,皇帝都是裝飾品,雍王葉阚才是主角,這群大臣顯然是早已習慣了皇帝的無能和懦弱,堂然皇之地向葉阚敬酒獻好,臉上谄媚之色被酒氣熏得漲紅。

宋然越看越覺得有意思。

他一直以為葉阚是個野心勃勃、縱情名利的人,但在一波又一波的獻好親近中,葉阚的不耐煩越來越明顯。

食指抹着杯沿,渾濁酒液蕩漾開昏昏燈火,宋然若有所思。

倘若不為錢財名利,他和皇家有什麽深仇大恨,要背着叛臣賊子的名號對自己親侄子痛下殺手?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過了今夜,風雲巨變,往事一切都是風中塵灰。

葉阚,也會成為過去式了。

“叮——”

宋然手指輕輕一彈,金色酒杯順着桌子滾跌到地上,骨碌碌滾到一片鎏金色裙擺旁。

三十二位舞姬持劍而立,飒飒然像一陣秋後冷雨潑進這荒唐一夢。

“這便是陛下特地遣人訓出來的舞姬?果然個個身姿妖嬈,傾城美貌!”

“不愧是寧家二小姐的手筆,寧校尉,你可教個好女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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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校尉聽了這番話,悄悄觎葉阚臉色,讪笑道:“聖命不可違,小女也是沒辦法,叫諸位笑話了……”

衆人哄笑開,一衆不善的目光在舞姬身上來回打轉,還有喝醉酒的官員們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把那飄若纖雲的衣擺,卻眼睜睜看着衣袖飄然擦過,一衆舞姬自始至終沒有掃他們一眼。

她們眼中只有高位之上的那個青年人。

宋然托着下巴,目光溫柔,仿佛自天宮而來的仙人,向人間投來驚鴻一瞥。

酒杯被一雙纖潤玉手重新端上桌面,宋然輕輕笑了:“讓朕看看你們的本事。”

領舞的舞姬狀若羞赧,眉眼卻鋒利如刀,澄明無比。

她溫聲道:“奴家遵命。”

樂師調好琴弦,肅殺之聲從指端迸發,舞姬們蓮步輕移,在群臣座次中款款而行,衣袂染香,歌舞悠揚。

宋然低下眼。

可惜了,如果沒有方太傅這個意外,他還可以徐徐圖之,但有了這個變數,宋然賭不起。

他必須先下手為強,葉阚今晚非死不可。

宮宴是殺葉阚的最好時候。歡聲笑語,莺歌燕舞,美酒佳釀。

誰也想不到,今夜這裏會成為殺人場。

看到一切按照計劃進行,宋然心裏松了一口氣,喝下今晚的第一杯酒。

酒液濁辣,劃過嗓子像砂紙磨過去似的,宋然一邊品一邊心中嘀咕,回頭讓周公子把蓬萊酒莊買下來,非得好好提升下大武朝的釀酒工藝不可。

樂聲逐漸高亢起來,為首的舞姬手持烏黑長刀,腳步翩跹旋轉,向葉阚越來越靠近。

越過起舞的少女衣袖,宋然愕然發現,葉阚正看着自己,目光清醒篤定。

他半分也沒有醉。

看見宋然喝下酒,葉阚流露出一分笑意,那是一種遺憾的笑,帶着幾分憐憫和輕松。

宋然心裏莫名一沉,忽然覺得不好,還沒來及喊出聲,舞姬拔出長劍,“铮——”,劍鳴聲刺破樂曲,悍然沖向葉阚頸側!

驚叫聲此起彼伏,葉阚似乎也沒有料到這一變故,起手掀桌,利刃破開桌案,去勢銳不可當!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負責殿內守衛的缇騎,但是來不及,殿門口距離葉阚的位置太遠,暗殺的劍鋒距離葉阚頸側的距離太近。

電光石火間,葉阚迅速拉過身邊一個老臣,只聽“嗤”一聲悶響,刀尖沒入老臣喉嚨,一聲掙紮都來不及呼出,斷氣的屍身被葉阚用力一推!

舞姬來不及拔刀,立刻側身閃避,就在一拉一推之間,缇騎已經迅速奔來。将舞姬們團團包圍。

時機稍縱即逝,來不及了。

“當啷”一聲,刀掉在地上,葉阚眼神中露出幾許玩味。

“原來白家不是蕭欽延的人,而是你的手筆。”

葉阚徹底懂了。

他本以為小皇帝自小長在深宮不谙世事,可能會被人利用,卻沒想到他才是幕後主使。

這一切都說的通了。

宋然卻沒有力氣回應他。

他幾乎趴伏在桌岸上,從丹田處湧上一股強烈的絞痛,撕心裂肺,好像他的七經八脈都要立刻爆開,必須要去做些什麽才行。

但他什麽也做不了,汗珠順着額際一滴滴流下來,宋然痛的連直起身也做不到。

“可惜,你敗了,”葉阚有些失望,拿出手帕擦幹淨衣袖上沾到的血,随手丢棄在老臣的屍身上,“差點讓你得逞,勇氣可嘉,但手段幼稚。”

“你喝的那杯酒,我放足了一品仙——你知道什麽是一品仙麽?不知道也沒關系,你很快就知道了。”葉阚冷漠道。

“噗嗤。”

誰在笑?

衆人茫然四顧,這種情況下還有人能笑得出來?

是很輕的一聲笑,夾雜隐忍的痛苦,宋然顫抖地吸一口氣,忍着巨大疼痛開口道。

“好舅舅,你小看我,可我從來不小看你。”

“什麽?”葉阚皺眉,沒聽懂什麽意思,剛要詢問,就見宮殿大門被直接破開!

冼桐一腳踹開殿門,她身後是滔天火焰熊熊燃燒,火光潑天,映亮一雙雙恐懼的眼睛。

衆目睽睽下,冼桐行到宋然面前,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

“已奉陛下旨意,将苑內一圈點上火,保證一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還好,還好事先想到刺殺失敗的情況,預留了一手。

宋然絕不允許自己的計劃出現漏洞,哪怕代價慘烈,他想完成的事,必須完成。

聲音铿锵有力,滿室寂靜,王公貴族們聽了個清清楚楚。

乾恩殿的花園不大,種滿了各類奇花異草,院內着火,用不了多時就會燒到殿內來。

大火為牆,他們跑不出去,同樣的,想救援的缇騎也根本進不來。

這是一場死局。

随着她話音落下,熾熱火海咆哮沖天,火越燒越近,在熾熱扭曲的熱浪中,皇帝纖弱的身姿逐漸扭曲,仿佛修羅惡鬼。

當即有人痛哭出聲,大武朝的官員們今天才發現,這個他們尊供了二十年的皇帝根本不是他們想象中的傻子——

他是個瘋子!

宋然痛得伏在桌上,腦海像被千百雙手來回撕扯,狂躁到發怒,又痛快無比,血腥氣從喉嚨湧上來,他吐出一口血,染紅名貴的香雲紗。

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皇宮內苑都是葉阚的人,如若刺殺成功,一切好說,如若不成,他們只能玉石俱焚!

今日一場大火,燒死的都是大武朝最有權有勢的人,足以讓整個天下重新洗牌。

亂世已至!手握軍權者當睥睨天下——而天下兵馬,誰不畏朔北三分!

蕭欽延……我能做的就這麽多了,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啊。

火海中,衆人看見伏在桌岸上的小皇帝顫抖地笑了起來,他好像聽到了什麽極有趣的笑話,笑聲越來越大,幾乎無法自抑。

“諸位愛卿!今日中秋佳節,朕邀諸位同下地獄!”

***

蕭欽延心頭忽然一痛,痛到難以忍受。

朔北出事了?

不,不是朔北。

蕭欽延深深閉眼,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開口道:“趙安,換路,不走這條。”

“侯爺,我們馬上就到府裏了,您要去哪?”

趙安不解。侯爺一直挂心京城,東海的事還沒處理利索,就帶着一行人風塵仆,加急趕進了京城,這一路上連眼睛都沒怎麽閉過,就等着到府裏好好休息一番安頓下來,現在又要去哪?

“進宮。”

蕭欽延一揚馬鞭,疾馳出去,趙安還沒來得及阻止,就被塵土揚了一臉,再睜開眼時,連背影都瞧不見了。

***

“好漂亮的星星。”

“少爺,這星星有什麽好看的,東海不也有嗎?”

“東海的星空比這裏美一萬倍。”

“那你還說好看。”

“笨,我說的又不止是星星。”

“少爺,那你說的是什麽?”

“自然是這片星空下要上演的好戲。”

“聽不懂。”三七奮力搖頭,他不聰明,打小沒離開過東海,全王府上下就他腦子最轉不過來彎兒。

但偏偏這次琅王出行就帶了他一個,看中的也是他口風緊人老實。

畢竟宋晚意親口說的,笨點沒關系,反正在他眼裏世上沒有聰明人。

“少爺,你是說你要進宮獻驢的好戲嗎?”三七掀開轎簾,瞥一眼馬匹後頭背着的大麻袋,深深嘆一口氣,“陛下會把我們趕出來的。”

東海什麽寶貝沒有,珍珠玉礦紅珊瑚,再不濟送點小魚幹也行啊,少爺怎麽想起來送驢子?還是這麽一大坨,裝在麻袋裏的死驢子?

送出去人家會以為他們東海窮的揭不開鍋了的……

“說你笨,你還真笨,”宋晚意搖頭,拍了拍麻袋,“這匹驢子,可是舉世無雙的好驢子。”

“那您非要今晚去獻嗎?這都要子時了,皇帝也得睡覺的。”

宋晚意高深莫測:“這匹驢子越早送越有價值,晚了就一文不值了。”

三七沒聽明白,茫然道:“為什麽?”

宋晚意微微一笑,阖目不語,軟轎順着宮裏的青石板路一晃一晃,嘈雜的人聲和腳步聲逐漸熱鬧起來。

三七好奇,又撩開簾子,只見宮人們都抱着水盆,奮力跑向一座着火的宮殿。

“走水了!”

“走水了!走水了!”

“少爺,這兒怎麽走水了,咱們繞開吧,換條路去長樂殿。”

宋晚意睜開眼,熾熱火光映亮眸中:“看來,我們正趕上時候了。”

***

大火如猛獸張開的巨口,頃刻間吞噬了殿宇雕刻精良的門窗,有的官員渾身浴火,滿地打滾,有的人将自己縮成一團,不斷在口中禱告着什麽。

裝滿美酒的酒罐此刻成了最好的助燃器,熊熊烈焰間,冼桐帶着舞姬們沖開缇騎的圍剿,刺殺每一個試圖沖出火焰包圍圈的人。

整座殿宇成了火海地獄,哀嚎遍野。

葉阚出奇的冷靜,他似乎現在才看明白自己的這個外甥,露出幾分恍然。

“你也恨我。”

宋然覺得好笑:“朕不能恨你嗎?”

“你應該恨我的,”葉阚認同地點點頭,“就像我也應該恨你。”

宋然沒聽明白:“你恨朕?為什麽?”

“你殺死了我的姐姐。”葉阚平靜道。

宋然:“母後是難産,這并非朕本意……”

“不,她是你殺死的,你和宋廣先一起殺死的。”

葉阚褪下手腕上的碧綠色珠串輕輕撥動,就像以往每一次回憶起他記憶中那個音容笑貌鮮活的少女一樣。

宋然對于先皇和葉皇後的記憶不多,但他記得,先皇與葉皇後是一對恩愛的夫妻,先皇立後之後甚至遣散後宮,獨守一人。

這樣感情至深的愛人怎麽可能殺死對方?

“你神志不清了。”

“我很清醒,我從來沒這麽清醒過,”葉阚也笑起來,“我們從來沒有這樣談過話。”

他們二人是血緣深厚的親人,卻從來沒有這樣坐下來好好談過一次話,終于在這場煉獄般的火海中,找到了對談的機會。

“姐姐身體虛弱,不堪受孕,但皇家卻不能無後,宋廣先說是為我姐姐調養身體,卻不顧一次又一次透支她的身體。”

“一次滑胎後,有了宋稚,兩次滑胎後,才有了你。”

“你出生的那一天,宋廣先好高興,他大赦天下,差點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死去的妻子。”

“好深情的皇帝啊!人人道他政績卓越、知人善用、躬勤政事,天下百姓對他贊不絕口,史書也只會寫下他為了妻子遣散後宮獨守一人,我姐姐福薄英年早逝——誰管她一次又一次被逼着産子時的痛苦?她的身體根本不堪受孕,卻被逼無奈。滑胎了,就再受孕。還要被前朝指責為獨占皇帝的妖後。”

“人人都羨慕宋廣先寵愛她,宋廣先也自以為有多愛她,哈,真是奢侈的帝王之愛,他把我姐姐當什麽?任由自己心意擺弄的小貓小狗嗎?”

葉阚駐外回京,看到的就只有一封沾血的家信,信上寥寥幾行,寫的都是好想回家。

阚兒,帶姐姐回家吧。

直到最後,葉阚也不知道,姐姐臨死前到底經受多少痛苦,但他知道,姐姐一定後悔嫁進皇家,恨透了宋廣先,恨透了宋家。

葉阚恨到幾乎發瘋,眼神癫狂又隐忍:“而你——如果不是為了生你,宋廣先又怎麽會把她逼到這個地步,你的出生就是一種罪,你是殺我姐姐的兇手,你身上有一半宋廣先的血……我恨你,難道有什麽不對嗎?!”

宋然忍住陣陣襲來的劇痛,濃煙滾滾,嗆得他難以呼吸,自嘲一笑:“難怪,你不殺朕,卻要用毒物一點點損毀朕……你想讓朕嘗受母後受過的痛苦。”

“這樣的痛苦宋廣先也嘗過,可惜我總忍不住給他多下些藥,沒撐過三年他就死了。”

“你這麽做,也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你以為權柄最後會落到你手裏嗎?”

葉阚癫狂大笑,痛快極了:“我不在乎誰掌權,也不在乎這天下亂不亂,便是天下人全死幹淨,又與我何幹?方太傅想坐收漁翁之利就讓他收去好了,我只要你們宋氏的江山——土崩瓦解!”

難怪。

如果直接殺死宋然,便是東海的王爺繼位,宋晚意的心智成熟,他無法把控。所以他不能讓宋子明,但又不能讓他活得太痛快。

真是好算計,東海、朔北和皇帝,三方勢力任何兩方聯合起來,都是他葉阚頂不住的。

所以葉阚先借皇帝的手打壓朔北,使君臣離心,又讓皇帝下旨令東海裁軍,使二者結仇,再命蕭欽延查東海私兵,使東海朔北兩軍互不對付,可謂是絞盡腦汁使三股勢力割裂,讓他們彼此仇視。

只是,一人之過,天下大亂,百姓何辜。

“原本我不想殺了你,你活着才是宋家最好的報應。但現在,你必須死。”葉阚目光沉下來,“一個愚蠢的皇帝可以活,但是聰明的皇帝必須死。”

說完,他從地上撿起一片摔碎的碗碟。

宋然已經透支所有力氣,他甚至沒精力去看火燒到哪裏了,因為他此時全身無一處不痛,火是不是燒到身上了?

宋然不知道,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向自己走來。

“我得親手殺了你才安心。”

似乎是因為藥物的作用,視線逐漸扭曲。

我可能不行了。

眼皮重重墜下,宋然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的呼吸在逐漸放緩,肺部的空氣一點點擠出去,強烈痛苦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淹沒他的所有意識。

記憶的最後,是一道亮銀色的破空之聲。

“嗖——”

葉阚的手忽然萎頓下來,他感覺到有風湧進自己的喉嚨,力道強大地拽着他整個人向後踉跄幾步。

他努力想保持住平穩,卻只能重重摔在地上,血液從脖頸間噴灑出去,濺濕看見的一切景色。

直到最後一刻,他好像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睜着眼睛,望向一片虛無的方向。

有人被這一幕吓破了膽,凄厲尖叫貫穿夜空:

“雍王!雍王被射殺了!!”

這一聲叫喊就像一記悶錘,所有負隅頑抗的缇騎們動作滞緩下來,沒有人敢相信。

雍王死了?

統攝大武朝二十年的雍王……死了?

“誰……是誰殺了雍王?”

滔滔火海中,走出一個沉重的身影。

他身披重甲,甲片已經被大火燒的熏黑,冠纓和後背還沾着火焰,卻一聲不吭,只是沉默地屹立着,漫天火焰對他避之不及。

他随手扔掉燒爛的弓箭,忽視掉身邊哀嚎打滾的人,一步步走向群座上首處,那個不知生死的身影。

“你比我想像的還要瘋。”

好極致的一場計謀,把自己也算了進去,以身作餌,算的淋漓盡致,沒有絲毫破綻,不惜以命相博。

蕭欽延低下身子,将人抱在懷裏,宋然模模糊糊間聞到熟悉的氣味,将腦袋往他懷裏縮了縮,眉頭皺緊,從牙縫間咬出一個字。

“……疼。”

聲音含混,淹沒在嘈雜的火場。

“哐——”

龐大宮殿終于受不了強烈的燒灼,從邊緣開始坍塌,蕭欽延仰頭望向坍塌的屋頂,再不走已經來不及了。

“你不給自己留退路,沒關系,我會成為你的退路。”

蕭欽延把小皇帝緊緊護在懷裏,一腳踏進火場。

火勢狂烈,見風便長,整個花園的泥土都燙得難以下腳,火苗竄起時,蕭欽延只能用身體替宋然遮擋。

沒走幾步,防火铠甲也耐不住這樣長時間高溫炙烤,率先脆裂,火舌滋滋燎過肌膚,蕭欽延卻感覺不到痛。

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懷裏的人身上,怕他受到一點損傷,為此,別的他都不在乎。

如果皇帝死了。宋晚意就要撤離東海,到京城繼位,且不論他到底有沒有當好皇帝的能力,介時海寇無人可擋,東海必起戰事。更不要說更不要說汝南十二衛軍閥割據,京城世家各有籌謀,朝堂之上群臣離心。

這世道,會徹底陷入混亂。

大廈将傾,覆巢之下無完卵。亂世将至,誰能保全自身?

但如果,這場綿延十數年的禍事終将有個盡頭,如果這世道可以免于四邊戰亂,天下掙紮求生的百姓能夠有個善果——

蕭欽延雙目赤紅,無盡火海已經阻擋住所有去路,他無路可走了。

他擡起頭,漫天大火将一小片夜空燒得通紅,幾乎看不見一顆星子。

蕭欽延此生經歷的生死絕境不計其數,無數次從北蠻的詭計暗算中求取一線生機,他從沒怕過什麽。

但此刻,戰無不勝的朔北大将軍終于體會到什麽是畏懼。

——那諸天神明該救他懷裏的人一命!

驀然,一滴水落在他的眼角。

像是神跡,又像是蒼天悲憫世人,垂下的一滴淚。

“下雨了……”

“下雨了!”

不知是誰驚喜地先叫起來,剛開始,雨絲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還沒落入火場,就蒸發在空中。

逐漸,雨勢越來越大,熾盛火苗有了退去的勢頭,雨水平等落在每一寸土地上,潤澤着天地萬物。

一場秋雨一場涼。

這個秋天最大的一場雨,終于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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