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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周府和太守府的搜查進行了整整七日,一車車金銀珠寶流水似的運出府,還不斷地發現新的贓物。

“能确定來路嗎?”孟清清掂起一個太守府搜來的花瓶,在手裏轉了幾圈。

周公子搭眼一瞧,冷靜道:“不确定,看着像古董。”

“這不是挺新的?”

“古董也不都是很舊吧。”

孟清清狐疑地看他,兩個人面對贓物,除了真金白銀能認出價,其他的都一竅不通。

一個早年離家,市井裏混大的少年,一個家道中落和哥哥相依為命的小姑娘,對這類貴族的玩意兒能認識才有鬼。

“哎,這不是青州雨瓷麽,看這式樣,應該是前年禦供的貢品才對,怎麽流到嶺南來了?”秦予成走過來,大咧咧随手拿起瓷瓶。

“哦,還有東海的玉珊瑚?這也是禦供品吧,我記得前些年呂家的姑娘得了一條玉珊瑚手串,戴上就沒摘下來過,這和她手上那條品質倒是相近,用來做簪子倒好看。”

“這什麽?路夫子的手抄《國策》?嗯,是真跡,可惜是殘本……”

秦予成挑揀了一下,看完熱鬧又擱回去,一回頭,茫然道:“你們看我做什麽?找到證據了?”

周公子和孟清清沉默片刻,一起搖了搖頭。

“那怎麽辦?”秦予成無辜狗狗眼,“一點海寇的蛛絲馬跡都搜不到,怎麽和陛下交代?”

“既然是海寇,還是要從東海那邊……”

話沒說完,忽然之間天地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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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烈的震感從大地深處炸裂開,仿佛整個世界被巨人握在手中強烈搖晃,天與地混在一起,震得人大腦滾成一團漿糊,只一瞬間,房屋像被推倒的積木,潰散垮塌下來。

周公子反應不及,只來得及拉着孟清清退到空地上,秦予成反應更快些,一腳踢開掉下的磚瓦,護着兩個人撤到空地上。

然而更強烈的巨震緊随其來,就像地底下有什麽東西炸開,大地随之震蕩。

“地龍翻身了!”

“是地動!”

“快跑!!!!”

***

“嶺南地動?”

方省接過折子,随便看了一眼。

“是,嶺南太守被羁押入牢,這個消息怕是瞞不過皇帝,太傅大人,咱們要不要把這個消息放出去?”

方省微微颔首:“陛下剛剛親政,就有如此不祥之兆,我們這些做臣子的,是該提醒陛下時刻自省,以免惹動天怒人怨。”

京城太守領會意思:“我這就上書勸陛下下罪己诏。”

方形不緊不慢補充:“只是上書,陛下是不足以看出這件事的厲害的,得讓陛下明白,他的所作所為,究竟天怒人怨到了什麽地步,他才可能反省自己,改過自新。”

能撼動帝王之位的唯有民心,民心怨憤,帝王也需敬畏三分。

方省在民間的名聲本就高過二十年來不作為的皇帝,若能借民意挾持皇帝下罪己诏,再好不過。

京城太守臨走前,向幽深的後院瞧了一眼。

那道溫潤如玉的身影今天在府裏嗎?

“小少爺。”

方府的馬車停在後門,下人連忙上前,迎接方家小少爺。

“父親回來了嗎?”

時入盛冬,方知吾披着厚厚的外袍,一張小臉陷在白毛毛裏,抱着一只暖手爐,說話輕聲慢語的,白色霧氣随他嘴唇張合,飄渺消散。

“老爺早到了,這幾日不上朝,他一直在府上,少爺遠行歸來,要去問安嗎?”

方知吾低頭:“只怕父親不想見我。”

下人心裏也嘆氣,小少爺乖巧懂事,對誰都謙遜有禮,誰看了小少爺都喜歡,偏老爺不喜歡。也不知是怎麽回事。

也沒人敢問。

方知吾下了車,揣着袖子站在旁邊,看仆人們把一溜行李收拾整頓好,随口問道:“回來的路上,我看到永安街的蕭家山莊重新修繕了?”

老仆回答:“是,聽說蕭侯爺住進去了,那本是蕭家的祖産,現在葉王走了,蕭侯爺在京城能多松口氣。”

方知吾點點頭:“一旁修建的小樓也是蕭家的?”

老仆想了想:“那似乎是白家的産業,白家人今年在京城可出風頭,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等着他們家的禮盒添作賀年禮品呢。”

方知吾指尖點着錦繡暖手爐,仰頭看見大雪紛飛,明澈的眼眸裏映出點微亮的光。

“唔,白家。”

聲音消失在風雪裏,沒有後話。

老仆收拾完東西,跟在小主子後頭回到院裏,方知吾的院落很雅致,處處透着文人風骨,窗前竹林上落了一層厚雪,雪粒擊打竹節,發出空明的細碎聲音,屋內很暖和,熏着清淡的香,燭火明亮,照映一小方天地。

畢竟方省嫡子,吃穿用度一向是最好的,哪怕他爹不喜歡他。

方知吾遣退下人,拿出張淺青色拜帖,新墨濡濕筆尖,坐在桌前展鋒鋪毫。

***

“今年開年以來,先是朔北與北蠻大戰,雖然守住了領土,朔北軍也付出了很大代價。接着江州瘟疫,死傷無數,現在又是嶺南地動。天災人禍,都不知道哪一個更可怕。”

宋然披着外袍,坐在小案幾前,慢慢整理着各地的消息。朝廷這個掌控國土的消息渠道目前對他完全不開放,他只能借用天眼來探聽四方。

蕭欽延正色道:“地動非同小可,稍不注意便會連帶發生瘟疫、饑荒甚至兵變。”

宋然點頭:“我已經知會了李小大夫,讓他即刻帶人出發,他有江州瘟疫的經驗,處理起來更得心應手。寧統帥也會就派人帶兵過去,順便把嶺南的兵力重新整備一番,也能帶些汝南的米糧去應急——嶺南太守貪污受賄嚴重,糧倉只怕早就空了。”

蕭欽延搖頭:“嶺南太守貪污受賄,汝南的那群蛀蟲又能好到哪裏去?汝南比起嶺南富了百倍不止,又是盛産糧食的地方,倒賣米糧的事做起來更順手。”

就像朔北的軍糧,名義上說是用汝南最好的新米,但送到時,都變成了發黴的陳米,不知在哪個環節讓人克扣去了。

汝南的米糧貪污問題确實很嚴重,官商勾結,雪上加霜。碰上地動這種事,一下子全掀了出來。

就算小皇帝氣的想嚴懲涉案官員,都得先忍着等秋後慢慢算賬,現在最關鍵的是要先把糧食的問題解決,多耽誤一天,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在等着。

宋然已經在腦子裏把那群蛀蟲千刀萬剮了,按着脾氣問:“那怎麽辦?”

蕭欽延只思考一瞬,就答道:“可高價向汝南糧商征糧。”

“高價?汝南糧商基本被王趙二家壟斷,他們富的連家門口臺階都恨不得鑲上金邊,得多高的價格才能成為他們眼裏的高價?他們現在只怕卡準了我們缺糧,等着坐地起價呢,我們哪來那麽多錢……”

宋然沒說完,立刻反應過來話中深意,不由挑眉。

“蕭小侯爺,你一肚子壞水啊!”宋然哈哈大笑,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道,“單單擡高價可不夠,朕還要給寧統帥去封信,讓她也幫幫忙。”

兩人略一合計,把對策寫進密信。

宋然寫密信看折子從不避開蕭欽延,有時甚至讓他幫忙批注。蕭欽延為此還仿了他的字跡。兩個人半點君臣的模樣都沒有。宋然也壓根沒把他當成過臣子,就是抱着讓同學幫忙寫作業的心,把自己搞不定的活兒都扔給他。

事實上,從入冬之後,很多事情都是蕭欽延代理了。

蕭欽延也接受程度良好,或許是潛意識裏對宋然就沒有距離感。又也許自小在朔北沙場縱橫的小将軍,只以為君臣相得就該如此。

“這是什麽折子?”蕭欽延随手從框裏拿起一份折子,這個框裏裝的都是晚飯時候拿去燒火的折子,內容離不開指責蕭欽延勸告陛下一類的話,但是往常攢幾天也就攢出來半框,他才一白天不在,怎麽這就塞滿一筐了?

小皇帝又被他們抓住什麽把柄了?

“哦,勸朕寫罪己诏呢。”

蕭欽延“咔擦”捏碎了折子的木封。

宋然卻懶得看那折子一眼,方省三番四次給他找事,他都快習慣了。

至于什麽罪已召,不知道方省又想搞出來什麽新花樣,還當他是以前那個乖乖聽話的宋子明,吓唬吓唬就忙不疊聽話?他就是再罵,也就是上朝的時候陰陽怪氣那幾嗓子,還能搞出來什麽事?

宋然不以為然。

***

孟端年率兵到達嶺南時,這座原本熱鬧繁華的小鎮已經一片狼藉,廢墟裏有一身褴褛的人掙紮哀嚎,而有些樓房的廢墟,已經一片死寂。

駐兵原地紮營,絲毫不敢耽誤時間,立刻開始災後救援。

“傷員按傷情分區,傷情重的先救治,輕的京城大夫到了再慢慢看!“孟端年一聲令下,手下士兵有條不紊地自覺分成組隊散開,他找到在傷員區搬運災民的秦予成,問道,“周澤和清清呢?“

在孟端年的隊伍到來之前,秦予成率領幸存的天眼已經完成了小部分的救援工作,此刻灰頭土臉,一身衣服破的不像樣子,只有腰上挂的禦賜令牌能讓旁人識別出他的身份,聽到問話頭也不擡:“他們去籌糧了,嶺南的米倉裏只有最頂上一層的米還能吃,底下的全捂爛了,撐不了幾天。”

嶺南太守是個不管事的,每年新米都拿去盜賣,米倉也是做做樣子,真遇上事情了,還得現想辦法。

孟端年沉着臉,寧鐵衣在汝南分身乏術,只能先将他派了過來。難民如果糧食不到位,很容易出亂子,那麽他率領的軍隊只能開始鎮壓。

這是孟端年不想看見的情景。

他們能去哪裏籌糧?

嶺南的地動牽連甚遠,一山之隔的梅州都有所感應。雨天傘貴,他們兩個人,能籌多少糧回來?

“你帶了多少糧來?”秦予成放下傷員,一旁等候的天眼立刻接手,憑借一點簡單的醫學知識包紮搶救,他才有片刻喘息的空間,拉着孟端年到一旁沒人的地方小聲問話。

孟端年沉默片刻,比了個數字,兩個人一起陷入沉默。

他甚至不敢說出聲來,這是一個一旦被第三個人聽見,就會立刻掀起恐慌的數字。

正兒八經的糧倉儲糧要用席子夾糠法隔濕保溫,就是在糧倉口鋪上一層厚谷糠,再敷席子,泥土封窖,便于防蟲防火防腐,這樣保存的糧食能存很久不腐壞,按道理是不可能有問題的。

但是好方法能防蛀蟲,防不了內鬼,真正放眼望去,汝南根本沒有幾個糧倉是正兒八經按照席子夾糠法存的糧,只因為看管者監守自盜,好米全被他們半道截下來流到市場上去賺錢了,捂臭了的陳年爛米才會被扔在糧倉裏頭無人問津。

就孟端年運來的這一些,還是寧鐵衣扒幹淨了十二衛的老底兒,加上對各地太守軟硬兼施換來的一些糧。

孟端年不禁在心裏暗暗祈禱,希望他們動作快一點,再快一點,至少趕在災民嘩變前……他真的不想将刀刃對準原本要保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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