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六章

蕭欽延自從貼身衛護宋然之後,很少回自己府上。一來是不放心,二來不放心,三來還是不放心。

尤其這段時間小皇帝身邊很很缺人。

小皇帝沒有照顧自己的自覺,吃藥要靠李小大夫盯着,李小大夫現在不在,李老爺子親身上陣,一個眼神過去,鎮得當朝皇帝也得乖乖喝藥,比李小大夫還管用。

現在秋桐和周公子也不在京城,寧鐵衣忙活汝南的事無暇分身,白家的生意、天眼和研理院的事全壓下來,小皇帝一個人扛不動,于是宮女太監們經常能看見一副奇景,陛下坐在桌子的這端批奏折,蕭侯爺坐在桌子的另一端整理軍情,不時接過皇帝遞過來的信件細細思索,批完後給陛下瞧一眼就算成了。

兩人之間有一種微妙的、不需言說的默契。

這絕不是正常的君臣相處之道。

但是小宮女小太監們年歲小,哪裏知道正常的君臣相處該是什麽樣子?在他們眼裏,蕭侯爺和皇帝一模一樣,啊不,蕭侯爺對他們不茍言笑,随身佩刀,眼神又冰又冷,吓人的要命,還是經常給他們零嘴兒吃的陛下更平易近人一點,陛下笑起來還很好看。

在年底之前,尚武堂的天字班總算結束了初訓的課。

蕭欽延從中選出幾個資質最好的做侍衛,他終于能趕在過年之前給自己放個小假,去把朔北的一幹事情徹底了結一下。

小皇帝親政後,別的不說,朔北軍隊的饷銀和撫恤再也沒拖欠過,還格外制訂了優待烈士家屬的一系列政策。糧草和一應軍用物資更是只拿好的送,從朔北的反應來看,戰士們受寵若驚,他的副将們還特地寫信來問他是不是對皇帝下蠱了。

蕭欽延在信裏冷靜警告副将诽謗上司可以杖責五十軍棍,交代好年關城防的事,再把最後一批物資檢閱完,看着一輛輛載滿厚棉衣和米面蔬果的牛車踏上前往朔北的路,心裏安定下來。

這可能是二十多年來,朔北過的第一個好年了。

他從宮裏出去時,宋然正捏着趙王兩家糧商的情報在看。

嶺南的地動過去不到一個月,在半工半赈的計策下,嶺南很快開始重建。

天眼借着這個時機,好好調查了下南方諸郡糧倉和糧商的問題。

Advertisement

這一調查不要緊,竟發現趙王兩家豐厚的家底不是白來的,只是稍微一調查,這些年來兩家的滿手血腥躍然紙上。

和他們做過的那些事一比,當地官員狼狽為奸倒賣糧倉的糧食居然都不算什麽了,趙王二家從白手起家時,殺人越貨的事就沒少做,這才能在短短幾年之內清理掉所有攔路的同行。

宋然一邊玩着一把沒開刃的小刀一邊讀信,面色不虞。

沾滿血的錢,不如拿來給朔北商道鋪路吧。也算讓他們補償這些年倒賣朔北軍糧的罪。

至于人麽……

筆尖落在信紙上時,油燈燃盡最後一絲,忽然熄滅。

似乎是察覺到有什麽不對,宋然敏銳地擡起頭來。

大雪彌漫,即使是正午時分,窗外也陰暗得看不見光,只有厚雪反射的些微白光,撐起一點勉強視物的亮度。

他忽然意識到,屋內靜谧得可怕。

時值年節,留守溫泉山莊的人不多,多數都被宋然趕回宮裏或者家裏過年去了。

但門口有侍衛守着,外間還有留下的幾個宮女太監們燒水、倒茶、灑掃、備飯,多少會有細碎的噪音。

新招來的這批宮女太監沒經歷過葉阚時期的鐵血震懾,他們年紀小,宋然又不是愛擺架子的人,他們不怕宋然,經常在宋然眼皮子底下弄些好吃的,在外間偷偷分掉,被發現了,就分宋然一塊。

因此,偶爾宋然伏案累了,能聽到外間極力壓低、但還是模糊聽見的說笑聲,心裏也會淡淡一笑。

何況小宮女們雖然貪玩,但工作都上心,在油燈熄滅之前就會來添上,不會放任熄滅。

但此刻,山莊內悄無聲音,只有大雪壓斷枝頭,發出清脆的“咔擦”聲。

宋然非常冷靜,坐在桌子前,一動不動。

他在心裏迅速判斷,能在悄無聲息間放翻侍衛和宮女太監,還能準确知道蕭欽延今日不當值的究竟有誰。

方省?不,蕭欽延下值是臨時起意,不是事先安排,外人不會知道。

難道是天眼出了內奸?

不可能,天眼選人經過周公子、孟清清、寧鐵衣和冼桐四重關卡,如果要近身侍候還要蕭欽延再把關,從身世品性到能力層層篩選,如果這還能出問題,天眼取締算了。

難道是今日剛當值的天字班有問題?

培訓的時間最短,但有蕭欽延親自訓導,應該也不會出差錯,否則蕭欽延不會放心下值。

還是說……只是巧合而已?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宋然靜默不動,屋子內一片寂靜。

暗中窺伺獵物的毒蛇在發動攻擊前都會尋找一個時機,一擊斃命。

他們都在等最佳時刻。

窗前,執筆書信的身影靜成一道影子,筆尖的墨汁已經凝涸。

***

蕭府。

“拜帖?”

蕭欽延拿着一張淡青色的拜帖,上面工工整整寫着太傅之子方知吾敬拜。

方知吾?

親兵交過拜帖,道:“這是快一個月前送來的,侯爺你一直不在,也就擱着。”

蕭欽延察覺到有點不對:“你沒和小方公子說我不常回府?”

親兵道:“說了,您一個月才能回府一次,我們不敢一直拖着方小公子。但是小方公子說無妨,他說你何時回府,跟他遞個消息,他再來拜會。”

蕭欽延捏着拜帖,一股不詳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是他在邊疆殺伐多年養成的敏銳直覺。

不對,有地方不對。

他拆開拜帖,裏邊寫的是一些常見的客套話,無非邀酒品茶一類,沒有什麽重點可看。

他腦中突地一下,又讀了一遍拜帖。

這拜帖沒寫日期。

尋常拜帖會寫明幾月幾日,何時何地拜訪,以免到時找不到人。

但這張帖子沒有寫。

也就是說,寫拜帖的人,壓根就沒想真拜見他。但他還要留下這一張拜帖,為的是什麽?

要讓他找上門?分散他的注意力?

還是……只是找個借口,探聽他多久回府一次?

蕭欽延越想越不對勁,心裏那股不詳的預感越來越濃重,在腦子動起來之前,他率先騎馬飛馳而去。

親兵還沒意識到問題:“侯爺,您現在去方府問消息,還是……侯爺?!”

馬匹嘶鳴一聲,飛躍而起。

“唉,”對街小樓上,一襲青衫的小公子輕輕嘆口氣,“我最讨厭狗了,嗅覺太靈敏,總能聞出正确答案。一點趣味都沒有。”

在他身旁,一身武裝、腰身纖長、帶着鬥笠的女子抱着刀,冷冷看他:“你這封拜帖就是多此一舉。”

方知吾聳肩:“十七,在故事結束前,我們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我怎麽知道這頭朔北來的小狼,通過一封拜帖就能嗅出來不對勁?我是方省之子,向他表露善意,無論是出于拉攏策反還是好奇,他也該見我一面才對。”

十七不願和他廢話,只是道:“你說過,你有把握殺了皇帝。”

方知吾輕輕笑起來,他笑起來的模樣有點可愛,頰邊一點梨渦,像誰家還沒成年的弟弟。

“是啦,我是和你保證過,但是你最想要的是殺了皇帝嗎?”方知吾的聲音又柔又淡,“這不是你姐姐的心願嗎?”

“你的心願,應該是殺了我吧。”

十七不置可否,看到蕭欽延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盡頭,收回目光。

“那就和你沒有關系了。”

方知吾愉悅極了,仿佛找到很有趣的玩具一樣:“你們姐妹真的很有意思,你明明這麽想殺我,還要和我談合作,你姐姐——十三娘?她不是已經被東海二王招安了麽?那麽想殺皇帝,卻又要給皇帝幹活,哈哈!真有意思。”

十七不欲和他多言,只是道:“記住你的承諾。”

“當然,”方知吾輕輕一笑,“你也要記得,你答應過我要替我找人的。”

十七和這條毒蛇多待一秒都覺得渾身冰冷,天真笑容下潛藏的惡意比風雪還要寒人心膽,她返身離開,只扔下兩句話:

“你要找的人,我已經有線索了,皇帝死了後,我會告訴你他的位置。”

“這筆交易過後,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

溫泉山莊。

宋然拿過燈油,給燭火續燈,火折子亮起的一瞬間,屋子內亮堂起來。

他回到桌子前,拿起毛筆,在筆洗裏浸潤,慢慢重新濡濕筆尖。

宋然想到了被殺死在獄中的周家人。

嶺南太守,周家,趙家,王家。

禦國刺客。

這其中到底什麽聯系?

落下第一個字,濕墨暈染一片。

房間安靜的落針可聞,宋然行筆的速度很慢,仿佛時間被無限拉長。

影子在迷蒙的雪光中晃蕩,握筆的手沒有絲毫顫抖,纖長眼睫微微一眨,信紙終于寫完了。

就在收筆的一瞬間,宋然驀然擡頭,一道黑影如驟風襲至!

蕭欽延經過庭院裏的一地宮女太監的屍身,來到書房時,宋然靜靜坐在椅子上沒有動。

刺客的屍體躺在地上,還沒有涼透,雙目睜圓,死不瞑目。

宋然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剛要張口,被人撲得幾乎向後仰倒。

蕭欽延把人深深扣在懷裏,像是失而複得,又像心有餘悸。宋然怔愣片刻,伸出手,像撫摸大狗一樣輕輕拍他背脊。

“你怕什麽?”宋然拍拍他的腦袋,聲音難得溫柔,“你讓師楊改制的袖中刺  正好能用上,我沒有事……你看,我好好的。”

開玩笑,他在之前的任務裏也是學過射箭的。什麽君子六藝、琴棋書畫、駕駛機甲、黑客入侵……轉生者要學的技能不要太多。

目前只是因為這副身體的原因用不出來而已。

師楊改制的袖中刺只有一指長寬,引動的開關系在手指上,輕輕撥動,短刃就會從袖子裏飛射出去,出其不意,刺客也沒想到弱不禁風的皇帝身上還有這種殺器,輕敵之下着了道。

但蕭欽延還是後怕。

第一次離開宋然,宋然火燒宮苑,差點死在火海裏。

第二次離開,刺客上門。如若不是孟清清從嶺南傳來信,說蔔出陛下有刀兵之禍,他預留了這一手,眼下躺在地上的只怕是另一個人了。

他明明知道孟清清的消息,怎麽還偏偏要請這麽半天假回府?

宋然察覺到他神色有異,捧住蕭欽延的臉,一雙清透的琥珀瞳直望過來,正色道:“蕭欽延,你在怕什麽?”

這是宋然第一次直呼蕭欽延的名字,他往常稱呼蕭欽延,都是半調笑半正經地稱呼他“蕭侯爺”、“蕭将軍”。這一次,“蕭欽延”三個字篤定又幹脆。

蕭欽延擡起頭,沒有出聲。

“蕭欽延,”宋然繼續道,“你是大武的将軍,不是朕的侍衛,倘若朕離開你就活不了了,那也不配做大武的皇帝。”

“你要信任朕,朕不是需要你保護的人,”宋然和他對上目光,一句句砸在蕭欽延心上,“朕是能支撐住你的人。”

“你身後有朕在。朕的将軍可以馳騁疆場,百無禁忌。”

蕭欽延緩慢露出一個艱澀的笑。

“是,臣明白。”

他明白,他一直都明白。

就算有一天小皇帝真的出事,他也只能盡臣節,守故土,忠新帝。

你我君臣之別,縱有生死之痛,也僅限于此。

我沒有資格做別的事。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