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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都說瑞雪兆豐年,大武的雪一直下到年節也沒停。
武朝人看重過年,甭管什麽事情,遇到年節就得停一停,沒人肯忙碌了一年也不喘口氣兒的,朝廷放假,沿街叫賣的食館鋪子也都關了門,只有零星的醫館還開着,不時有人撩開門簾進進出出,裏頭飄出袅袅白煙,不知道是煮的藥,還是爐子上蒸的熱食。
一年末尾,宋然卻沒有假期,他早晨去研理院瞧過新研制的水車,和他預計中相差無幾,拍板定下來推廣的一幹事宜後,中午在尚武堂吃過了午飯閱了兵,下午看完了幾份天眼的新情報,才得空回溫泉山莊睡一會兒覺。
雪天很适合睡覺,屋裏的炭火足,被子烘的暖和,為了怕小皇帝凍着,還多塞了幾個湯婆子暖手暖腳,橘子的香氣被熱風一熏,滿屋子甜暖的柑橘香。這一覺睡到傍晚時分,宋然被小宮女豌豆晃醒。
“陛下,周給谏和寧統帥回來了。”
宋然被晃的發懵,發了半秒鐘的呆,腦子沒反應過來什麽給什麽谏,聽見外頭有人在說笑。
“……鐵衣這次可賺大了!嗯……若真要用這筆錢打通商道,可以等過了年後開始動工。從汝南往白涯山的路還算好走,雖說山匪橫行,但有汝南十二衛保駕護航,也不是難事。但是白涯山往朔北的路就難走了,崎岖嚴寒,一年只有夏天那幾個月勉強能通人,怎麽修路還得交給研理院去琢磨。”
有女子說話聲:“為何不從青州繞行?偏了一些,但路要好走很多。”
一道沉穩的男聲道:“如果想從青州走,得先把青州一帶的北蠻剿幹淨,那兒的地形易守難攻,自從上一任青州太守棄城逃亡後,就一直被北蠻占據。”
另一女子果斷道:“剿,那本就是我朝國土,遲早都要戰一場。我在汝南為你支援糧草,你不必有後顧之憂。趙王兩家吃掉的東西還不夠打下青州的?”
一開始說話的男子又開口道:“青州之事非同小可,牽一發而動全身。究竟如何還是要陛下拿主意,蕭将軍,你常年征戰朔北,對于拿下青州有多少把握?”
說話的不止一個人,有男有女,似乎圍在一起嗑瓜子,交談聲模模糊糊,時有時無,聊起國事來如同坐談閑話一般。
昏昏雪意,暗暗燈燭,伴随煮茶的咕嘟咕嘟聲,像把窗外的嚴寒天地都煮化了,流進一方溫暖的室內。
宋然慢騰騰想起來,自己在武朝,門外喊打喊殺的一群人大約是自己的心腹,許是來拜年了。
武朝的習俗是年前只在家人之間拜年守歲,年後才是官場上的人情往來,眼下還沒過年,要拜年也該等年後,他們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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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
宋然想起來。雖說君臣并非親眷,不過對于外間這一群人來講……可能他們的能稱得上親眷的關系只剩下自己了。
他不經意瞥過床頭,看見窗子邊排了一排矮矮的小雪人,歪歪扭扭,已經被熱的化了一半,用墨水點的眼睛鼻子花成一團,依舊堅強地頂着一朵小梅花,滑稽得像雜耍藝人。
肯定是這幫家夥趁他睡着的時候鬧的。
他随手把暖爐推遠點,免得小雪人化的太快,接着披上一件外袍,趿拉着鞋子,推開門,睡眼惺忪:“吵什麽……大過年的打打殺殺。”
蕭欽延起身給他系好外袍的扣子,把湯婆子塞他手裏:“睡醒了?”
周公子倚着門框,回頭瞧見小皇帝,笑得溫文爾雅:“陛下穿厚些,莫着涼了。”
話沒說完,一個雪球當頭砸過來,周公子反應不及,被砸個正着。
“葫蘆,你什麽準頭?說好了砸蕭侯爺不砸我的呢?!”
宋然沒忍住笑出來,周公子氣不過,捋起袖子在地上抓一把雪,團出雪球就扔出去。
院子裏小太監和小宮女們推嚷笑道:“哎喲!”
“快跑呀!”
“沒砸着沒砸着!”
雪球摔到院子池塘上,池塘已經結了冰,冰面下赤紅色錦鯉倏忽擺尾,努力往上浮,好像也想碰一碰雪。
孟清清順手扯過一張凳子讓小皇帝坐,位置剛好挨在火爐邊,火爐旁烤着橘子、地瓜和酥梨,還暖着一壺酒。許久未見的寧鐵衣圍坐在桌子邊,她難得打着述職的名頭回京過年,只是幾個月沒見,已經像變了一個人。
如果說原本的寧鐵衣是被扔在庫房鏽跡斑斑的刀,那如今經歷試煉的寧鐵衣已經利刃出鞘,鋒芒畢露,寒光如水,銳不可當。她雙目含笑,賀道:
“陛下,福年安康。”
“陛下福年安康!”院子裏滿地打滾的小太監小宮女們紮成堆簇擁着,笑嘻嘻地附和着吉祥話,好像只要喊的聲音夠大夠熱鬧,小皇帝這一年都能安穩康健,踏踏實實的。
“諸位福年安康,”宋然忍不住笑道,“讓豌豆去庫房拿金瓜子分吧。”
宮女太監們年歲小,喜歡壓歲錢,聞言哄鬧起來,豌豆一板一眼地一人抓了一把金瓜子,裝進口袋裏,沉甸甸的。
見狀寧鐵衣像想起什麽,湊過來:“陛下,汝南十二衛我可收拾的服服帖帖了,答應過的後羿弓還算數嗎?”
宋然震驚:“我什麽時候答應……少算計我的小金庫!”
寧鐵衣就當他已經答應了:“我記得庫房裏還有把赤龍槍,給我留着啊,別送蕭欽延了。”
一旁被提防的蕭欽延面不改色:“不跟你搶,我需要的話,陛下會找人專門給我打。”
“嘿你……”
周公子聞言回過頭:“那把槍我也喜歡,怎麽就給你留着了?我拿禦膳房偷來的桃花釀跟你換,你換個別的。”
寧鐵衣不屑:“單就你有桃花釀,我自己不會偷?”
宋然:我聽見了!
兩人顯然沒有偷東西要避着正主的自覺,周澤氣勢洶洶要捏個大雪球報複回去,被反應敏捷的寧鐵衣率先一步,抓了一把雪塞進衣領裏,一轉頭拉着爐子邊的孟清清就跑。
正在專心等烤紅薯的孟清清猝不及防:“你倆吵架,拉我幹什麽! 紅薯快烤好了!”
紅薯确實烤好了,香氣四溢。鹬蚌相争,得利的蕭漁翁坦然拿過紅薯,外邊一層焦皮烤脫落了,輕易就能剝開來,露出裏頭蜜津津的軟瓤,裹着一層油潤的甜香,熱氣騰騰,遞給小皇帝。
“小心燙。”
被拉進院子裏遭受雪球大戰的無妄之災,孟清清左閃右避,回頭發現自己的紅薯已經沒了,瞪大眼:“堂堂朔北大将軍偷別人的紅薯吃?”
她在爐子邊守了好久!
蕭欽延神色自若:“替你嘗嘗味道,免得烤糊了。”
“鬼才信你!”
紅薯挺甜的,宋然靠在爐子邊,即使這麽近距離地貼着熱源,還是只能剛剛将身體暖起來的程度,他一點點掰着手裏的紅薯吃,看院子裏熱熱鬧鬧打雪仗堆雪人的場景,不自覺帶着笑意。
蕭欽延也回過頭來,眼底盛着一片清明的雪光,讓爐火煨化了,看上去很溫軟。
“好吃嗎?”
宋然低聲笑:“嗯,搶來的零嘴兒就是好吃。”
蕭欽延順手幫人攏好領口,指腹擦過他耳垂:“回頭給你多搶點。”
外頭打的火熱,沒人股顧得過來搶零嘴兒。兩人看在爐子前,橘子在烤糊之前被蕭欽延緊急搶救起來,剝開來,裏頭的橘子瓣都發燙,黃澄澄的小燈籠一樣,酥梨更是戳一下就流甜汁兒,咬是不能咬的,得放碗裏用勺子挖着吃 。
這個甜,那個也甜,吃膩了就喝碗茶水淡淡口,桌子上還有一盤剝好的松子和核桃仁。
宋然低垂眼睫,沒忍住笑出聲。
都是他喜歡吃的。
夜已經近了,月亮升起的地方,有繁星從厚重雲層背後露出銳亮的光芒。外頭響起鞭炮聲,噼裏啪啦喝彩一樣。衆人聽到覺得更是好彩頭,哄鬧嬉笑起來。
除夕守歲 ,今夜注定無人去睡,小宮女們把晚膳搬進房間,是特地按宋然的囑咐做的一個鴛鴦火鍋,一邊骨湯一邊辣湯,菜碟子堆了滿滿一桌,霧氣缭繞,宋然涮好一筷子羊肉,沾點厚厚的芝麻醬,還沒吃進嘴裏,眼睜睜看着幾雙手起起落落,鍋裏的肉就被刷刷搶完了。
宋然震驚:“你們餓了多久?!”
寧鐵衣大言不慚:“今兒特地一天都沒吃飯,等着這頓晚膳呢。”
周公子連連搖頭:“打雪仗是個力氣活兒,我得多吃點。”
孟清清一聲不吭,堅定的拿着勺子繼續打撈,誓要撈盡所有漏網之肉。
宋然看不下去:“把肉都下進去,都下進去,她快把鍋底撈穿了!”
最後孟清清如願以償在碗裏堆起一座高高的肉片山,調配好的醬汁從小山峰頂澆下去,碗底鋪着一層厚厚的米飯,粒粒晶瑩軟彈,肉汁浸透米粒,吃得心滿意足。
周公子一邊喝酸梅湯,一邊閑話:“聽聞研理院研制出兩種織機,打算推行出去?”
開始接手研理院事務的孟清清答道:“是有這麽回事。”
周公子開始琢磨賺錢的事:“若是能普及開來,也能為朔北商道的資金添磚加瓦了。“
朔北商道的事非同小可,幾個人的心思全牽在上頭,一聽話題又繞回來,都豎起耳朵。
孟清清道:“一時且推行不開,大型織機操作複雜,還需要兩人配合,得先培訓織工,我已經找到了傅姑娘,她答應教授織工們織機的使用方法,只是還缺個地方試行。”
宋然開口道:“既然如此,就在梅州開個織造所,教授新型織機,也方便梅州匪亂後的重建,讓更多人有個養家糊口的本領。”
寧鐵衣順口道:“如果要教 ,不如連武學一起教了,也讓她們在匪患面前有自保之力,免得梅州的悲劇再出現一次。”
周公子夾了一筷子肉丸,随口道:“那大可連數算一起學,梅州本就不少女子從商,浣溪閣明年打算在汝南多開幾家分店,正缺掌櫃呢,若是能教出來,好的直接送進研理院算學館,差的也能自己做點小生意。”
孟清清從碗裏擡起頭,認可道:“可行,算學館很缺人,教材我來編。”
蕭欽延沉思一瞬,認真地點點頭:“這倒是個缺口,如果籌辦,可以連同醫學也一起教了,我記得李老大夫說過,他以前行走民間時,遇到很多鄉間女子因為世風約束,不敢看男醫,又找不到女醫,小病拖成大病,最後生生病死。哪怕學不成大夫,會點常見病的預防和草藥辨識,也是好的。”
話講到這,宋然忽然停下筷子:“等等……你們這麽說,不如辦個女學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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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