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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淩晨時分，天還沒亮，天空中晨星隐現，蕭欽延回到帳子裏，發現小皇帝已經醒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你幹什麽去了？”

蕭欽延和他隔着一扇屏風，一身的冷氣竄不進來。昏暗一室，宋然埋在被窩裏，看投在屏風上的模糊身影更衣換甲，到火爐邊把手烤回溫了，才繞過屏風，來試他額頭的溫度。

“葉由到了荒城之後就再找不到蹤跡了，我剛去查問了些線索，他應該還在武朝境內，只是不知道會易容成什麽樣子，接下來會派朔北軍嚴加巡邏，最近你不要出軍帳。”

宋然起身，“最近正在準備和談，這個時候，別出亂子……外頭什麽動靜？”

蕭欽延向外看了一眼，道：“是花二，就是提供葉由去向的線人，他……腦子不太正常。”

“不正常？”

“喂！你往哪兒跑！那裏不能去……攔住他！”

“将軍說了不要傷他，他不是囚犯，你們慢點兒！”

“又跑了！！！沒抓住！！回來！”

“他怎麽跟泥鳅似的，抓不住啊！”

一群人吵吵嚷嚷，聲音越來越近，蕭欽延額頭蹦出青筋，在他起身前一秒，掙脫重重關卡的花二一個猛子紮進帳子裏，把屏風和桌子撞翻一地。

“你怎麽騙我！你說要帶我走的呢？！”

白發赤眸的小瘋子不依不饒，委屈得快哭出來，什麽人啊！滿嘴謊話，說好了帶他回家，這是什麽破地方！

蕭欽延頭疼，他實在不知道花二口中“家”到底是什麽地方，放在外頭又怕被葉由滅口了，幹脆就帶到軍營裏來，誰知這麽不省心，來了之後大吵大鬧，又不能像囚犯一樣關起來，根本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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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欽延威脅他：“你如果再鬧，就不要想……”

花二忽然高聲：“是你？”

他越過蕭欽延的身影，直直撞上宋然的目光。那個思維混亂的瘋子好像一瞬間恢複了神智，看着宋然的模樣，冷靜地好像一個正常人，愣愣道：

“系統把你派來了？”

系統？！

一瞬間，宋然像是被雷劈了，僵在原地。所有聲音景物霎那間離他遠去，只剩花二茫然的眼神，他聽到他繼續問。

“你也是來接我的？”

花二仰頭笑得燦爛，赤色的眼睛被室內微弱的燭火耀得眯起來，忍不住揉了揉。

蕭欽延當他毛病又犯了，不知道在胡言胡語些什麽，一把拎起來他後衣領，要把人丢出去：“天亮之前你最好找個地方躲好，免得再見光。”

宋然趕緊攔住他：“呃，等等，就……就躲這兒吧，朕……朕想同他說說話。”

蕭欽延：“？”

宋然面不改色，對花二招招手：“過來。”

花二幸福又得意地像只晃尾巴的小狗，邁前沒到一步被蕭欽延的眼神吓退了回去。

“你不帶我回家還不準我找別人嗎？！”花二義憤填膺。

蕭欽延壓根不理他，回頭問宋然：“你找他做什麽？”

宋然凝噎，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系統嚴禁轉生輔助透露任何關于真實身份、系統或者星際轉生的事，他只能敷衍回答：“……如果他知道葉由的下落，或許能問出來更有用的信息呢？”

蕭欽延直勾勾盯着他，他幾乎以為蕭欽延要看穿自己了，最終，蕭欽延還是轉過頭去：“不論你想做什麽，都要多留心……袖中刺帶了麽？”

宋然安撫道：“帶了，不必擔心。”

自從上次溫泉山莊刺殺後，宋然一直随身攜帶袖中刺以備不測，現在葉由行蹤不明，蕭欽延總是放不下心。

帳外軍隊晨練號角已經吹響，臨走前，蕭欽延警告性地瞪了花兒一眼。

簾賬複又落下，宋然把目光重新投向花二，昏暗的帳子裏，燭火燃燒到只剩最後一絲蠟心，借着微弱的光亮，他勉強看清眼前這個人。

白發赤眸，不能見光，記憶混亂，思維颠倒。

“你生了什麽病？”

花二蜷縮在角落裏，想靠近又想起那張震懾的臉，隔着一段安全距離：“我沒有生病。”

胡說，誰家正常人不能見光？

和小瘋子沒辦法正常溝通，宋然幹脆直接問道：“你剛剛和我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什麽話？”

花二顯然已經不記得了，他只是憑借本能感覺宋然的這具殼子底下有一股讓他無比熟悉的氣息。就像蕭欽延一樣，讓他心生親近。

太怪了。按道理來講，除了轉生輔助以外，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第二個人知道系統存在。

他是怎麽知道的？

宋然在意識界面戳了戳杜子騰想問一問，沒有回應，不知道又去哪兒摸魚了，需要用上的時候一準找不到人，等用不着了就開始刷存在感。

那就只能試着從對方嘴裏探聽更多信息，他放緩語氣，柔和态度，試圖循循善誘，一開口卡了殼，拍下腦袋。

“二……唉，什麽二來着……你姓什麽？”

花二腦子又開始混亂，低頭仔細思考了一會兒，仰臉鄭重答道：“我姓蘇。”

“我叫蘇青蒲。”

宋然臉色瞬間變了。

如果他沒記錯，蘇青蒲是他一個直系學弟的名字。

***

送走了衆将領，帳子只剩蠻族大君和阿帖那，燈燭映亮阿帖那蒼老的面容，大君想起上一位阿帖那也曾這麽站在他的父親前，指着年少的自己說“這就是蠻族未來的希望”。

于是五十年時間裏，他帶領部族東征西戰，将原本各自為營的的蠻族十四部統一成一股力量。

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老了。

現在帳內無人，大君終于有機會問出自己一直以來的擔憂：

“阿帖那，格爾勒……真的能負擔起滿足的未來嗎？那個孩子太膽小了，柔弱的不像一個君王。他沒有一點像我。”

阿帖那靜默道：“大君，世子還是很像您的，他是個很勇敢的孩子，只是他的勇敢和霍葛魯皇子不一樣，也和您不一樣。“

“你也覺得他可以成為蠻族的未來王嗎？”

“我的使命是傳達神的旨意，神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那麽我願意相信，這就是最好的安排。”

這話聽起來，對神的信任比對格爾勒的信任更多些。

大君只當他在安慰自己，嘆了一口氣：“如果他和霍格魯交換一下，蠻族的諸位就不會對他有這麽大的意見了……神的旨意，令人難以揣摩。蠻族期待中的君王，應該有鐵血的手腕和獅子的氣度，而他……”

大君又嘆一口氣。

提起格爾勒，他總有嘆不完的氣。

“或許是因為，時代已經變了吧，”阿帖那低下頭，沉緩道，“您是蠻族的雄鷹，是統一了蠻族十四部的人。但是現在，戰争和殺戮已經無法解決我們面臨的困境了，或許我們需要尋求的……是戰争以外的解法。”

戰争以外的解法？

大君覺得可笑，卻沒心思笑出聲。

人就和和野獸一樣，野獸之間就是依靠撕咬和馴服解決問題的。

這是個物競天擇、勝者為王的世界，除了争搶、殺戮、掠奪、算計，還有什麽能解決人與人的問題？

千年以來，都是如此啊。

他在沙場征戰五十餘年，雙手沾滿鮮血，背負亡魂不計其數，一生信奉“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殘酷的手段足以讓每個敵人聞風喪膽，卻也有被命運戲弄到笑不出來的一天。

深重的無力感緊抓他的心髒，他覺得自己已經看不清未來了。

這時，營外一片嘈雜聲傳來，大君掩飾不住怒意：“外邊什麽聲音？”

刀劍碰撞聲越來越近，聽聲音竟像是沒有遇到任何阻攔，一隊兵馬闖入營帳，為首正是霍葛魯，他一身兵甲，就像要上陣殺敵一樣。

“阿父！”霍葛魯手按在佩刀上，那把刀，正是大君在他的成人禮上送給他的，陪他闖過屍山血海，也無數次替他抵擋敵軍砍來的刀鋒。

他猶豫再三，終究還是沒有拔出來。只是昂首挺胸地站在燈火輝映處，驕傲的眉毛高高揚起，躊躇滿志的模樣像每一次臨陣殺敵前，請求父親贊賞一樣。

“阿父，你已經不适合對蠻族将士們發號施令了，蠻族需要真正的領袖，能夠帶領族人再一次從戰争中取勝的人。”

他的身後，站的都是大君昔日的親信，這些人曾經跟随他在敵軍中殺進殺出，如今面色複雜地站在自己兒子的背後，身影堅定。

他們中有人開口：“大君，大皇子才是族人心之所向，您醒醒吧！格爾勒不應該成為世子！”

有人瞄一眼阿帖那：“所謂神旨，也只是某個人的一面之詞，格爾勒皇子軟弱無能，如果真的登上大君之位，誰知道會不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操縱利用呢？”

阿帖那雙目微垂，無動于衷，仿佛話中暗指的根本不是他。

大君冷冷道：“青州一戰，還無法讓你們清醒嗎？！“

一個年紀小的親衛按捺不住，紅着脖子吼道：“您是輸怕了嗎！您一輩子都沒打過這樣慘烈的敗仗，連自己的膽子也賠進去了！”

霍格魯據理力争：“青州戰敗是因為他們動用了炸藥！但是那種武器，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太多，否則早就該對我們斬盡殺絕了，不會留餘地與我們和談地。何況，當時我的內應還沒有準備好，現在他可以變換相貌混進武朝，幫助我們裏應外合，搶回青州！“

“我有絕對的信心，可以帶領蠻族轉敗為勝！“

大君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張張面孔，他太熟悉他們了，他甚至能猜到他們支持霍格魯的原因，因為不想認一個懦夫為世子，因為不想對武朝認輸投降，或者因為不甘心輸一場敗仗，想死去的弟兄報仇。

他無法斥責這些原因。

他又何嘗甘心呢？他又何嘗沒有對格爾勒失望、對神的旨意産生過懷疑呢？

難道，真的是他老了嗎？

望着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大君惶然後靠在椅背上，斑白的發在燭影下顯得那樣憔悴而蒼涼。

“阿父，你會明白我的，等我回來後，你就會知道，神的旨意只是一場謊言，我才是蠻族的驕傲，我才值得大君的位置！在那之前……請你不要踏出營帳一步，我會派人守好這裏，你就等着看最終的結局吧！“

既然阿父鼓勵他的勇猛，也該為他的舉動感到驕傲。他已經成長了，能證明一頭雄獅成長的最好證據，就是上一頭獅王的失敗。

“霍葛魯！”

聲音甩在身後，霍葛魯像一只離弦的箭，即刻率兵出營。締結和談盟約已經進入倒計時，而他的內應……也已經準備好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