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蹋莎行1

上巳一過,很快便是花朝。女子向來愛花,花朝自然成了小娘子們最喜愛的節日。

尋常人家的小娘子這一日總是結伴觀花去,郊外、佛寺、道觀,皆是觀花的好去處。

而謝府卻不然,府裏的花草比外面不知好了多少,又何苦去那人多之處?

且不說府外人雜,便是整日游玩,到底辛苦,小娘子們也不大經得的,倒辜負了滿園春色。

自六娘嫁與王二郎,府中只得七娘、八娘二位小娘子,就着節慶日子,也太冷清了些。

故而花朝之期,二人也總會下帖子,邀幾個親近的姊妹來。朱夫人娘家的小娘子是最常來的,尤其朱二娘子鳳英,頗受朱夫人喜愛。

朱鳳英的境況倒與七娘有些相似,作為家中最幼的嫡女,自然如掌上明珠一般,自己亦傲氣得很。

七娘這裏正打發小丫頭們采花去,聽聞朱家姐妹正來,忽而一臉憂色。

她只拉了琳琅道:

“琳琅琳琅,去同母親說我病了,不好同姐妹們一處。”

“這又是鬧什麽?”琳琅笑道,“朱小娘子一來你就病,昨日還好着,誰信來?”

“我不耐煩見她!”七娘邊說邊往屋裏去。

琳琅忙追着她勸,卻聽屋外一聲喚:

“七娘!七娘!”

只見一錦衣少女直往七娘屋裏去。她面敷桃花妝,頭戴百花冠,身系五彩留仙裙,鎏金禁步如她聲音一般清脆。

七娘猛地從榻上驚起,還不及躲避,那少女已然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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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掃視了屋子一眼,又上下打量七娘。七娘今日着一身淺粉絲衣,髻上只簪了幾朵新開的桃花,較之平日,是清淡了許多,更莫說今日花朝了。

戴百花冠的少女只圍着她打量,不時搖搖頭:

“我說七娘,你怎落魄到如此地步?連百花冠也不知戴的?”

七娘不快,只道:

“年下才來過,怎又來了?”

“年年花朝皆來的。”她忽而一笑,“莫不是今年你家花不好,怕叫我瞧見?”

“呸!”七娘對上她,“誰家花不好?去年培了新種的海棠,眼下已然開了,想是你并沒見過,方如此眼淺。”

“有何稀罕!”那小娘子哼了一聲,“倒是你,這副清素模樣,外人還當謝府敗了呢!”

琳琅在一旁只無奈笑着:

“眼瞧着是嫡親的表姊妹,怎的見面就鬧?”

“便說我不耐煩見她的。”七娘嘟嘴只不看她。

來人正是七娘的表姐,朱家小娘子朱鳳英。二人自小都是家裏寵上天的,一見面便是比這比那,誰也不願矮了一頭去。

別的也便罷了,她們這樣的小娘子,绫羅首飾、佳肴玩物哪有比不過的?

偏是書畫上,朱鳳英已是汴京有名的才女,又愛鬥書鬥畫,這樣一比,七娘不免矮了一頭。

今日瞧她興致頗高,不知又要作甚?朱鳳英只徑自坐下,翻了翻七娘的書,笑道:

“聽聞姑父給你請了新先生?你是看不上張夫人呢?”

七娘自知鳳英諷她功課不佳,只讪讪道:

“與你何幹?”

“既換了先生,想必功課大有進益。”她又去拉着七娘,“今日姐妹們約着在你家鬥詩,你來不來?”

七娘心道,既在自家,又有何不去的道理?只是去了,免不得又被表姐一番嘲笑。

她正猶豫不決,鳳英一笑,只道:

“姑姑要看呢!她說了,你若還是從前的樣子,要再換鴻儒呢!”

“你!”七娘一驚,欲言又止,霎時真有些氣了,“我跟着陳小先生不過二月,若是我不好,又何必累了他?表姐欺人太甚!”

“此是你母親所言,與我何幹?你來是不來?”

“事關陳小先生,我不能擅自做主。表姐先去,待我問過就來。”

“哈哈哈!”鳳英大笑,搖着團扇,“果是比從前聽話了,我先去婆婆那處,你可不許賴掉!”

說罷,鳳英便帶了丫頭去,她周身流光溢彩,燦爛得如一抹雲霞。

七娘這裏卻是烏雲密布,自己丢臉便罷,可陳小先生的體面,總不能毀在自己手上。

七娘方悄然至小書房,陳釀果然在此。隔着山水畫屏,只見他着一身竹青素布春袍端坐案前,窗前幾竿竹影映上肩袖,倒似畫上的。

有時風過,總有竹葉臨風飄飛,落在案幾、宣紙上,他倒似不覺,只由它們在,不扶走,亦不多注視。

“是七娘子麽?”他只輕聲相問,并不擡眼,輕地如一陣風。

七娘自屏風後出來,難得安靜不語,默默在陳釀身後立着。

見他正寫一篇《竹論》,有曰:“清淡染襟袖,翩然歸詩書。”所言不正是此時麽?

“怎麽來此處?不觀花去?”

七娘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她偏頭瞧着陳釀,只道:

“朱二表姐來了。”

陳釀心道:這孩子說話沒頭沒尾,只怕是有什麽難處,又不好同他講。他也不說話,只轉頭看着七娘。

“她又與我鬥詩來!”七娘噘嘴,“母親說……說……”

她看着陳釀,他只一副不知所雲的模樣。

七娘嘆了口氣,自顧自地難過:

“哎!左右怪我不長進。”

陳釀心下了然,她定是與人家賭了什麽,這會子又怕輸。他道:

“既有賭注,贏了自然好。若是輸了,願賭服輸,方為君子之道。”

“也不是我要賭。”七娘自覺委屈,小唇咬着雪绡披帛,口脂也染上了。

陳釀見她這幅模樣還是第一回,從前雖說淘氣,到底禮儀周全。她輕咬披帛的樣子倒自有一番風流,但總不是官宦閨秀的禮儀氣度。

“是賭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值得小娘子這樣?”陳釀有意訓誡,“且說府上朱門大戶,你本世家娘子,哪裏學來如此小家子氣?”

陳釀的話有些嚴厲,七娘猛地愣住。她放下披帛,端正立着,又像初見時的那個官家閨秀。

陳釀自知刻薄了些,忙道:

“我言重了,小娘子多擔待。”

七娘擡頭直視他,咬着唇,憋了滿眼的委屈。自打出生,她謝蓼還沒受過這般委屈,本是為他而來,卻被謗至此,她如何能受?

七娘心道:陳小先生只覺她任性胡鬧,自己又何須辯駁,白叫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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