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踏莎行3

吃過茶,老夫人一聲令下,小娘子們便提筆作文。

朱鳳英原早有許多花朝的詩句,驀地寫竹,到底不能一氣呵成。

七娘見她遲遲不下筆,心中反倒不安。從前朱二表姐總是頭一個作完,那副得意模樣,頂叫人讨厭。

只是七娘一時也不知寫些什麽,只記得陳小先生書房前,亦有數竿翠竹。

方才竹影落在他的衣襟,倒顯得花影月影都太俗了,偏要竹影,才是翩翩君子的模樣。

她一時晃神,因想起他作的《竹論》,竟念了首絕句:

“微微高竹影,

簌簌曉風遲。

清淡沾襟袖,

翩然入舊詩。”

衆人聽着,皆是一驚。

朱鳳英只當自己聽錯,問道:

“七娘在說些什麽?”

七娘方回神,忙在紙上寫下那首絕句。

老夫人叫珮兒遞上瞧了一番,卻是高興的:

“果是我們婦道人家眼皮子淺,早前還不願七娘換先生。好在他父親有主意,你瞧瞧,如今可不是長進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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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只将七娘詩箋遞與朱夫人,朱夫人細細看過,亦道:

“前兩句便罷了,清淡沾襟袖,翩然入舊詩。嗯,果是有些進益。”

一時間,七娘的詩稿在席間傳閱,周夫人亦連連稱贊。朱琏還未讀罷,朱鳳英忙拿了來瞧。

她搖着團扇打趣道:

“我說這些日子總不見七娘,原是偷偷跟着你的小先生用功呢!不多時啊,怕也是這汴京城有名的才女了。”

“偏鳳娘愛打趣人!”朱夫人向侄女嗔道,“她還早呢!向來任性,你別助着她!”

“妹妹耍嘴任性,”朱琏指着鳳英笑道,“姑母可要多多管束。”

鳳英故作委屈姿态,只挽着她姐姐,向衆人辯道:

“是了,如今七娘有先生管束,只得我沒人管沒人顧了。”

衆人又笑作一處。鬥詩的結果,無疑是朱鳳英勝了,年年如是,倒也不稀奇。雖說七娘化用了陳釀的句子,到底文體有別,并不大娴熟。

一番筵席散後,七娘只由琳琅陪着四處逛去,不覺間竟至陳釀書房前的竹林。

今日雖偷借陳小先生的句子,長輩也誇贊,卻并未勝過朱表姐,不知日後還許不許他帶她讀書。

一時想起,又有些難過。

琳琅自幼跟她,自然知察言觀色,只道:

“小娘子憂心陳小先生呢?”

七娘一恁,又想起早上陳釀冤枉她的事,。她轉而薄怒道:

“誰憂心他來!今日才冤了我,他不知因由,白白訓我一通,再不理他了!”

“他原是大老爺欽點的先生,又如何說你不得?”琳琅勸道,“小娘子左右也擔待些,叫人知道,又該說你任性胡鬧了。”

“你說,我此番又輸給朱二表姐,他們可會換新先生?”七娘似自語,只在一旁扯竹葉。

琳琅還待勸,卻聽身後有人道:

“再扯下去,這竿竹該禿了。”

七娘一驚,猛地回身,只将拈着竹葉的手背在身後。

眼前不是陳釀是誰!

他負手而立,一身白袍,低頭看着七娘。哼!還是那個自以為是的陳小先生!

七娘恁了一瞬,轉身便要走。

“站住!”陳釀道,“還生我氣?”

七娘停下,猛地回身,噘嘴瞪着他,像是質問:

“你冤枉我!”

陳釀一愣,不知她所言為何。

琳琅見兩人僵站着,不像樣子,遂向陳釀解釋道:

“陳小先生确是冤了我們娘子。今日小娘子們花朝鬥詩,朱小娘子說,若七娘子輸了,大夫人便要換先生。小娘子為此事難過,才去尋先生。誰知先生卻教訓了小娘子一通,她自然有怨的,還請多擔待。”

陳釀聽罷,原是自己冤了她,難怪這般。只是,她們竟拿他做賭注?這些孩子,真是能鬧,想想也可笑!

不過,這謝七娘向來直率傲氣,能忍着不鬧,已是難得。何況,在她看來,錯是在陳釀的,她到底委屈。

他走近些,深作一揖,也不與她計較:

“是我錯怪小娘子,這裏賠不是了。”

七娘本就憂心多過生氣,見他行這般大禮,只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那你……”七娘墊腳至他耳邊,低聲問,“還做我的先生麽?”

陳釀忽笑起來:

“定是你表姐怕你不應,故意哄你。一來,這些日子你确有進益,又怕什麽?二來,我受你父親之托,你母親如何做主?”

七娘本有靈性,陳釀一說,她便恍然大悟。原是朱表姐哄她來的,害她憂心了一整日。

這個朱表姐,也太過分了些,下回見她,定要讨個公道!

陳釀又道:

“若有一日,我不帶你讀書,大抵也是因你學成了,再不需一個陳小先生。”

七娘見他面上帶笑,可這話,聽上去卻有些傷感。

這些日子,兩人朝夕相對,說說笑笑,讀書竟也不那麽乏味了。時有有趣詩文,相互看着,也能一同樂一樂。

若哪日陳小先生不帶她讀書,或許再有趣的書也會變得無趣吧。

“七娘愚鈍,學不成的!”七娘向他道,“陳小先生可要一直教七娘啊!”

“你倒霸道!”

陳釀說罷,卻從身後拿出一枝白玉蘭,遞至七娘跟前。

她素愛花草,自然高興,只接過道:

“看其顏色形态,不像是府裏的。”

“是靈寶寺的瑟瑟亭。”他道,“今日與你二哥、五哥同去的,席間還有文士僧侶二三,作序留詩,效蘭亭古人曲水流觞之境。亭後有株碩大的玉蘭,想着你不得出府,便帶回來與你看。可還喜歡麽?”

七娘拿至鼻邊嗅了嗅,只安靜地點點頭。她難得顯出這般精致的女兒情态,一時安靜地像只小奶貓。

陳釀亦微微一笑,道:

“很好。今日的功課便是這個,一詩一詞,明日學上檢查。”

不待她應答,陳釀便徑自入了書房。

七娘一時不及反應,待回過神,才知自己又多了份功課。只恨陳釀已然去了,明日定要同他理論。

倒是玉蘭花的幽香,帶着瑟瑟亭的雅致,她又低頭嗅去,總是比功課叫人上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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