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雨霖鈴1
只見陳釀仍是一身素布衣裳,他踏雨而來,倒有一番風塵仆仆的模樣。七娘驚了一瞬,只愣在那裏。琳琅忙上前拉她進屋,一面道:
“小娘子還出不出去了?陳小先生可不是來了麽?”
阿珠接過陳釀的傘,環月上了茶,又請他坐。他只至七娘跟前,看她奇怪,因問:
“急匆匆的,要往哪裏去?敢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七娘忙搖搖頭,拉他坐了,又道:
“本是要去你書房的,偏她們幾個說雨大不讓。正巧釀哥哥來,那便不許走了。”
陳釀笑笑,她何時這般愛讀書了?到底奇怪得緊。莫不是小腦袋裏盤算着什麽?
他也不去理會,只道:
“我可是來出題的。”
“出題?”
陳釀點點頭:
“原也不曾想到,只是忽來的大雨,卻是作詩填詞的好意象。”
七娘看了眼大雨,眼眸一轉,驀地來了主意。
她向陳釀道:
“不如咱們來行令吧!”
還不待陳釀答話,她又興沖沖地轉向琳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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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請許姐姐來。”
琳琅見她不過一時心血來潮,勸道:
“許娘子身子一向弱些,這樣的氣候,怕染着濕氣。”
“不打緊,許姐姐近。”七娘道,“你多叫幾人去,護着她,用個轎攆接來便是。況且她前日已大好了,正應出門走動走動。”
琳琅無奈笑笑,只得從她。只是還未出門,卻聽七娘又喚道:
“還有五哥與菱兒,叫上大嫂,便說來賞雨。只別告訴二哥去,兇巴巴的。”
“是,知道了。”琳琅應下,便笑着出去。
陳釀見她興致高漲,也不攔她,只打趣:
“喚了這許多人來,倒比無雨時更熱鬧。”
“這樣一說,”七娘又似打着什麽主意,她靈機一動,又向阿珠、環月道,“你們去請朱家表姐和三郎來,人多才熱鬧呢!”
陳釀只笑她孩童心性,本是她自己的功課,此番卻變作了衆人的聚會。
這樣人家的小娘子大多是愛熱鬧的。春日賞花,冬日賞雪,白日游園,夜裏步月,都是極風雅的事。不似朱門之外的尋常百姓家,成日裏想的,盡是溫飽三餐,到底可憐無趣些。
只是別家娘子看花看雪,自是情理之中;賞雨也是有的。倒是今日潑天大雨,人多是悶在家中,百無聊賴,也只七娘還有心思熱鬧玩耍。
“這樣一鬧,倒不如上書房乖乖念書去。”陳釀扶額。
“衆人都避着這雨,我卻是能苦中作樂的!”七娘巧辯。
她興致頗高,讓人焚香除了濕氣,又學着儀鸾宗姬的樣子布起茶席來。陳釀只由着她忙前忙後,她又時而喚陳釀幫忙,拿這個,遞那個,總是腳不沾地也就是了。
七娘又至窗前,放下半面簾子。陳釀跟上去,無心問了句:
“前些日子,托你還許娘子的集子,可還了麽?”
七娘仰着面笑道:
“自然還了,果是許姐姐的呢!那日她還驚道,釀哥哥怎知的。過會子叫她謝咱們。”
“還了便是,卻提起我來做什麽?”陳釀搖頭道。
“釀哥哥的才智,總要叫大家都知道才好。你厲害,我也好狐假虎威。來年,更等釀哥哥考上狀元,我就不怕朱二表姐了。”
雖為玩笑話,七娘卻是頂認真的模樣。陳釀忍俊不禁,好一個“狐假虎威”,她竟舔着臉說了。這孩子的心思未免太靈巧坦純了些,偏在這樣的富貴之家還好,由她胡鬧胡說。若是小門小戶,哪容得她這樣?
不幾時,許道萍便到了。她住得最近,一進屋就瞧見七娘,只笑道:
“不過是挨着的兩座院子,你卻聲勢浩大的,又那麽些人來接,倒叫人說我輕狂。”
“笑罵由人笑罵,我行我素而已。”七娘笑道。
她這般自然地說出來,倒叫陳釀一愣。這話只在魯國公府與她說過一回,她倒記住了,還拿來與許娘子說。
只見許道萍穿了件蟹殼青素羅褙子,系一條蔥白暗紋裙,頭上只一支珠釵,兩三朵絹花。她雖在孝中,未免太清簡了些。
反觀七娘,做褙子用的海棠紅衣料定是特意制的,領口還繡了花串兒。絲履尖拿金線撚了,行動時粼粼的好看,又不易磨損。
許道萍方見着陳釀,拿團扇掩了掩,行萬福道:
“先生也在。”
陳釀回作一揖:
“許娘子有禮。本是為着七娘子的功課來,臨着要聚會賞雨,還望娘子莫覺在下唐突。”
“先生哪裏話?自是七妹妹的盛情。”許道萍道。
因想着前日集子的事,她又向陳釀行了一禮:
“那日七妹妹來還集子,倒是多謝先生了。我見其上新添的注,想來先生有許多指教。”
“指教不敢當,是我魯莽了。”陳釀道,“見小娘子詩文頗好,只是轉結太過凄苦了。”
此時七娘在側,許道萍倒不好與他多說,只敷衍道:
“不過一時心性,先生切莫放在心上。”
許道萍剛說完,七娘便拉她坐下,只安慰笑道:
“如今許姐姐來了我家,也就再不凄苦了。”
話音未落,只見儀鸾宗姬帶着五郎與謝菱正進來。儀鸾宗姬是素簡慣了的,只髻上一對白玉多寶步搖,彰顯着皇室的氣度。謝菱一身家常打扮,握着團扇淺笑。
五郎依舊是那大大咧咧的模樣,還未見着他人,便聽他高聲道:
“正想着下雨無聊,還是七娘會享樂。”
一時他又見着七娘,也不用人請,只兀自坐下:
“賞雨這主意倒好!你西窗前那挂水晶簾,隔着雨水是最好看的。我方才讓順子弄些好酒來,這才是有詩有酒有風流。”
不知何時,周嬷嬷卻進來,忽道:
“小郎君可別教壞妹妹!七娘子吃不得酒的,仔細大老爺回來罵你。”
“嬷嬷行行好,”五郎賣乖,又向周嬷嬷耳語道,“那裏面還有嬷嬷的酒呢!下去自己樂罷,屋中有丫頭們也就是了。”
周嬷嬷搖頭笑道:
“小郎君越發耍起無賴了,可別過了。”
打發了周嬷嬷,卻像是久囚之人出了牢籠,衆人開始盤算起玩樂之事。一時瓜果齊備,茶酒俱在,色子骨牌令簽又放在了另一邊。衆人圍坐一處,外面雖是驟雨,屋中七嘴八舌,卻是極熱鬧。
七娘喚了阿珠取令簽來:
“阿珠快些,我是不耐煩作詩詞文章的。莫等朱二表姐來,又玩不成。”
“我見你如今有長進,又怕什麽來?”五郎玩笑道。
“哼!”七娘噘嘴嗔道,“你無故打趣我,卻該先罰一杯。”
七娘自斟了盞酒,笑嘻嘻地跑至五郎身邊,灌他吃了一回。
“我們在牆下聽了半日,你請我來,卻又怕我來,到底是什麽意思?我竟不明白了。”
衆人聞聲朝門邊看去,果是她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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