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花犯6

兩日!趙廷蘭沒有食言。

汴京郊外的小酒肆涼嗖嗖的,只一方草棚,既無暖爐,亦無暖帳。

陳釀燙了一壺酒,他有些好奇,趙廷蘭為何會挑在此處。一個金玉堆裏泡大的纨绔,竟忍得這裏的粗陋。

“別燙了!”趙廷蘭有些等不及,自斟了一盞,一飲而盡。

陳釀低頭笑笑。這魯國公的孫兒,哪有半分貴族的模樣?許是慣與胡人做生意的緣故,學得一身胡人習氣。

“我就是個粗人!”趙廷蘭嘿嘿笑道,“陳先生,你看這是何物?”

趙廷蘭只拿出一摞花箋,灑金嫣紅,不正是吳生冤枉七娘時用的那種麽!

“這個花箋……”陳釀沉吟。

“這是鄭小娘子的!”趙廷蘭一副說書模樣,“看着是尋常的濤箋,實則是鄭府獨有胭脂箋。”

胭脂箋?陳釀對此聞所未聞,取過一張仔細瞧來,卻看不出端倪。都是小娘子們的玩物,他哪裏知道?

趙廷蘭倒是得意:

“先生是正經小郎君,不認得這個不奇怪。我卻是愛沉在溫柔鄉的。”

陳釀瞥他一眼,指着胭脂箋:

“還請指教。”

“這是鄭府的丫鬟贈予在下。”趙廷蘭笑道,“據說,此箋是已故的老仆射夫人所制,因制箋極費功夫,如今只有鄭小娘子用。”

“可瞧上去,并無稀奇。”陳釀道。

“那是你不懂!此箋遇水便會化作水胭脂,可以勻面,故而名曰胭脂箋。”

趙廷蘭說罷,只化了一張在酒裏,果然成了水胭脂!

這些女兒之物,竟有許多學問。陳釀忽覺自己有些孤陋寡聞了。

他含笑地看着那胭脂箋,即是鄭府獨有之物,自然與七娘無關了。

“知道為何吳生會有這東西麽?”趙廷蘭壓低聲音笑道。

“鄭小娘子?”陳釀軒眉。

“聰明!”趙廷蘭猛拍了兩下陳釀的肩。

陳釀正欲斟酒,差些撒出來。

他瞪了趙廷蘭一眼:

“那吳生就不能如你一般,惹上個小丫鬟?”

陳釀只覺證據還不夠有力,那二人仍有可辯白之處。

趙廷蘭撇着嘴搖頭:

“你想,什麽人會想到編排你與謝七娘子?若說王三郎與她,似乎更令人信服。”

“我孑然一身,可王家不是随意開罪的。”陳釀笑道。

“已然得罪一個謝家,多個王家又如何?”趙廷蘭道,“況且,只是謝七娘子傳東西,還沒到人家手上呢!”

陳釀點點頭,關心則亂,倒沒想到這個。不料趙廷蘭洞察世事,自有一番見地。

能想到栽贓他與七娘的人,心中必定也是這般心思。頗有些賊喊捉賊的意味。

“此是物證,人證呢?”陳釀道。

“鄭家那小丫鬟同我說,自那日鄭小娘子回府,便關了個丫鬟。也沒緣故,也沒交代的,你說會是誰?”

“那個侍女。”陳釀脫口而出。

那個張羅賭局,騙走七娘珠釵,而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侍女。

“陳先生,如何?沒哄你吧?”趙廷蘭又恢複了那副無賴嘴臉。

陳釀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

“你這個人,雖言行無方,分明通透得很。不是君子,亦非小人,此番多謝了。”

“不謝不謝!”趙廷蘭忙擺手,“都是買賣嘛!”

這個趙廷蘭,此時也不忘了自己的好處。

陳釀遂起身道:

“放心,日後必當相報。告辭!”

他作罷一揖,遍兀自去了。大雪茫茫,他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野中。

見陳釀離去,趙廷蘭心下只道:這陳先生果是位坦蕩君子!

此事在汴京城中,傳得不知有多難聽。他竟似充耳不聞,不急不怒,只按部就班地替七娘申冤。

此人遲早成就一番事業,這個買賣不虧!趙廷蘭獨自飲着剩下的酒,酒是糟蹋不得的。自然,做成好生意,也該慶祝慶祝。

陳釀方回謝府,這才知七娘已被禁足兩日!朱夫人與二郎果然還是用他們的行為,印證了陳釀的猜測。他們不信七娘!

陳釀有些莫名的憤怒,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家呢?

他徘徊在七娘門外,既見不得她,今日之事,只得托人相傳。

五郎沖動,是不能同他講這個的。正許道萍從七娘這裏出來,這兩日,她時時陪着七娘,也算是盡心了。

她身着青绫襖子,罩件玉色鬥篷,小巧銅爐捧在掌心,風雪之中顯得更是瘦弱。

“許娘子。”陳釀忽喚住她。

許道萍聞聲回頭,有些驚詫。

她回一萬福:

“陳先生。”

“七娘子她,如何了?”陳釀問。

“得知大夫人不信她,有些委屈。”許道萍嘆道。

她似乎也覺得,大夫人的行事有些不近人情。

“有件事,可否勞煩許娘子?”

許道萍擡起眼看着他,半晌,遂道:

“先生請講。”

陳釀方将趙廷蘭查到之事同她說了,請她代傳,好讓七娘放心。

許道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也想着是如此,只是苦無證據。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先生……與七妹妹的清白,可分明了。”

許道萍又道:

“我此時去大夫人處問個安,回來便同七妹妹講。只是,胭脂箋易識破,可那侍女身處鄭家內院,如何叫她開口呢?”

“免不得再麻煩趙小郎君一回。”陳釀笑道。

許道萍心領神會地一笑。是了,那侍女如今被關着,心中難免有氣有懼。

若有平日共事的姐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誘之以金,不怕她不說出實情。

許道萍遂告辭,她也沒問是否要告知朱夫人。

朱夫人已然不信七娘了,如何信陳釀呢?只怕她還當陳釀故意栽贓他人,想要脫身。

許道萍搖頭嘆息,這是個怎樣的家呢?她望着茫茫庭院,自己身在其中,一時迷惘,不知所措。

待她再來七娘處時,謝菱已然在此,陪着七娘說說笑笑,倒也能安撫些。

“許姐姐來了!”謝菱笑道,“七姐姐說姐姐方才去了,我還念着姐姐呢!”

“八妹妹也在。”許道萍亦微笑同她說話。

“許姐姐身子不好,還當姐姐歇息去了。這會子又來看我。”七娘撒嬌地抱住許道萍。

許道萍亦摟着七娘,她看了謝菱一眼,陳釀所托之事,謝菱可聽得麽?

不過,她一介深閨小娘子,又有什麽要緊呢!

一番猶疑,許道萍遂道:

“方才在院外,遇着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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