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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個火葬場 3

匆匆又過四年，大黎的變化越發的大。如今國盛兵強，百姓安樂，識字的人變多了，民風也越來越開放，亦有不少漂洋過海來的商人和學者，給大黎帶來豐富的知識和新奇的物産。

突然有一天，蕭拂離開了皇宮。刑部尚書楚言公布蕭拂留下的手書。內容石破天驚，在大黎掀起翻天巨浪。

封建終将腐朽，民主長治久安。大黎将去帝制，組議會，由議會提名，全民票選首相，領導全國工作。

滿朝嘩然。甚至有老臣激動地暈過去。然而更多的年輕臣子，摩拳擦掌，要在嶄新的黎國大展宏圖。

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将天下還給天下人，天下人人有機會來治理這個國度。

這是劃時代的壯舉。

無論是當時還是後世，人們對蕭拂此舉，都驚嘆不已。

她是皇帝，摞了擔子，丢下九五之尊的位置，不知所蹤。大黎，再沒出現過蕭拂的身影。

那一日，史稱覺曉日！又名龍騰日。

大黎從此由封建王朝向民主國家過渡。因為前幾年蕭拂讓人廣開學堂，暗中宣傳民主思想，此次過渡雖然在大黎掀起了翻天巨浪，然而也并不比當初女子為官的風浪更大，六部同心協力，很快局勢便平穩下來。

而那段時間，安郦正巧在替天子巡查四方。等安郦風塵仆仆回到京城已經是十五日後。

安河哭喪着臉，跪在院子裏不敢起來。

“不是讓你看緊了宮裏？”

安郦滿臉風雨欲來。他親自進宮，不止是飛龍殿，甚至将整個皇宮都翻了個底朝天，不得不承認，蕭拂她是真的走了。她不但走了，還帶走一切心愛之物，唯獨沒有帶走他。

“宮裏，宮裏一直很平靜。”安河不停地磕頭，額上鮮血淋漓，他不敢停，邊磕邊說，“覺曉日頭一晚，陛下還出宮來，在你的院子坐了快一個時辰。當時我們都很高興，以為……以為陛下是思念公子。”

“這件事先前如何不報？”

“陛下不讓。”

安郦讓人将安河扶起來去敷藥，他自己則邁着老翁般遲緩的步子，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走。

蕭拂也并不是什麽都沒給他留下，她将他的國留給了他。

國家改制，并不是幾句話那麽簡單，朝堂還像以前一樣運轉，從前的六部變成了議會。只不過從前天下是皇家的，而之後各家皆有機會。

議會組成後，他是衆望所歸的首相。

在如此動蕩的時刻，如此颠覆性的大動作面前，只有安郦，能夠穩定民心，帶領大黎開創更好的未來。

安郦在院中走着走着，突然蹲下來，高大的身軀縮在一塊，頭埋在兩膝之間，肩頭無聲地聳動着。那一刻，就連放肆的風都不由變得溫柔，吹起落葉，打着旋兒，從安郦的頭頂掠過，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的腳邊。

他想起離京前兩人的争吵！

安郦早察覺到蕭拂的行為失常。他覺得蕭拂被容易蠱禍，已然神智不正常，這世上沒有哪一個皇帝願意将皇位，将管理國家的權利，拱手交出。他堅持君權神授，将來兩人的後代要繼承皇位，所以要鞏固皇權，甚至警告蕭拂，停下宣揚民主思想的手段，不然，他将采取非常手段除掉容易那波人。

而蕭拂呢，她冷笑着，指出這些年安郦樁樁件件的攬權行為，連他私自在雲中山裏藏兵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她質問他，口口聲聲說愛她，可知身為臣子，擁兵自重，乃滅門死罪。他的野心連街邊的小兒都看得清楚，他到底是愛她，還是愛她代表着的無上權利？

安郦被氣得差點吐血。他是擁有一支軍隊，他還掌握了大黎一半的經濟。可他是為了什麽？為了當她的皇夫？為了有一天取她代之？他那麽愛她，愛到能為做她做一切。他不過是想擁有絕對的力量，能夠不讓任何人再傷害到她，也不讓她能有機會去愛別人，只能愛他。

“蕭拂，從前我以為你聖心決斷，雄才偉略，将成千古名君。可如今看來，女子終究是頭發長見識短。這幾年，你的玲珑心腸怎麽就軟得一塌糊塗，被人哄騙幾句，連皇位都想讓出去。你以為在這吃人的人世間，仁心慈德算個什麽東西？權利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信不信，你今兒丢了皇位，明日我不保你，你就能丢了腦袋？”

“沒有你的日子，我的腦袋一直好好長在頭上呢。”蕭拂冷笑，“權利是把雙刃劍，只要身在皇宮，我的腦袋就沒有真正安穩的時候。我只要一天還是大黎的皇帝，我就一天有随時去死的覺悟。”

“我不會讓你死。”安郦自信地說，“蕭拂，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死。你如果累了，完全可以不用那麽辛苦，将一切交給我，交給我們未來的孩子。”他胸中澎湃着萬丈激情，這天下和面前這個女人，都是他最渴望得到的。

“你利欲熏心，眼中除了我的位置，可還看得見其他東西？”蕭拂聽了安郦的話，滿臉失望，眼中是難言的傷痛。他終究和她不是一路人。

“呵，我利欲熏心？”安郦展開雙手，冷笑道，“這天下，誰不說我造福于民，大公無私。也就你，永遠看不到我的好。”說到最後，他已然是失望至極。

“安郦。”蕭拂聞言，微微一怔，垂眸思索，亦有反思。她竭力讓自己冷靜，以能夠理智而清醒地說出接下來的話，“大黎建國已久，世家聚權，階級固化，寒門出頭無路，平民命如牛羊。在朕之前，更有數位皇帝被世族架空，令不出皇宮。在朕之後，若君王懦弱無能，蕭家江山轉眼易主，何來福澤子民。是，在朕的手中，大黎欣欣向榮，但朕無法保證，朕的後代，個個英明，勤政愛民。所以國家改制勢在必行，不為現在，而為後世千年計也。今舍我一家皇權，換後世平等民主之天下。人人皆有出頭之日，領導者因能力上位，不必限于血脈。我蕭氏王朝雖然終結，但我大黎将國祚永延。”她說着說着，不由激動起來，也展開雙手，和安郦面對面站着，滿臉笑容，雙眼燃着一簇簇火光，“那将是一個怎樣偉大的國度啊！”

“你真的瘋了。”安郦的雙肩微微塌陷，他的雙手垂在身側，他看着面前熟悉而陌生的女人，她眼中的火光像是變成了真的，燙得人想要後退，又要靠近，“那可是我們孩子的江山啊。我都想好了，要為她廣選名師，要将她教養得比你我還要出色，要讓她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成為曠古之君。你說的簡單，就這麽輕松将皇位讓出去。”他克制住想要過去擁抱她的沖動，冷聲道，“你到底是不願意為我生孩子，對不對？”

他看着她的腹部，從巨熊國回來以後，他們共度了那麽多良宵，她的肚子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他讓太醫為她調養，吃了那麽多的藥，卻還是一點用都沒有。

他悲傷絕望地想，她這樣的女人，眼中只有江山社稷，哪裏會有心思生孩子。是他太過奢望了。

大黎如果改制，以她的才幹聲望，她照樣是這個國家的主人。而那時候，沒有人逼她立後，沒有人逼她立繼承人。那才是真正地快活自在。

他們彼此間太過熟悉，他這邊眼神稍有變化，她已然猜到他在想什麽。

“是，我就是不願為你生孩子。”蕭拂賭氣說，“你知道生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麽的麻煩嗎？多麽的疼痛嗎？懷胎十月，日日懸着顆心，平日坐卧行走都不敢有大動作，生怕傷着腹中胎兒，更別說害喜時吃什麽吐什麽，夜晚也睡不好覺，肚子大起來時，翻個身都得要人侍候。還有生産，那麽大個孩子，生生從……”

“說得好像你經歷過似的。”她沒有說完，他就嘲諷起來。

蕭拂臉上的表情頓時不停變幻着，她看着他，不知怎地，居然迸發出一股恨意來。她指着殿外，命令道，“出去。”

安郦一展袖子，冷哼一聲，當真出了飛龍殿，徑直回了安府。

當晚，安府接到一道急旨，着安郦替天子巡查四方，為時半年。

不到半年的時間，他再回京時，這裏已經改天換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