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夜

星夜

仲夏夜。

星滿天。

言修然被悶熱的風捂醒，腦中一片空白。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來，茫然打量着四周。

在他眼前最醒目的地方挂着一塊牌子，上面用粗筆赫然寫着幾個大字：“少爺連續沒有失憶的日子”。

字體下面顯然經過多次塗抹，用炭筆寫着：

“從四月初三開始至如今：一百二十四天。”

小字标注：“最高記錄。”

言修然低頭看自己的手，忽然發現他的手指已經長得很長了，和他記憶裏一點也不一樣。

屋子裏彌漫凝固一般的寂靜。

從開着的窗口向外望去，屋頂上方是燦爛的星光。

外面那顆梧桐似是比記憶裏要高大了些。

一兩聲蟲鳴聲試圖打破死氣沉沉的夜色，卻很快平息下去。

熱。

言修然頭腦中是一片空白，但是這種空白卻讓人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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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大概不是第一次睡醒什麽都不記得了，竟然一點也不慌。

言修然看着那塊記錄他沒有失憶日子的牌子，心裏想，這塊牌子上的數字大概又要歸零了。

又？

為什麽他要用又？

……實在是想不起來了，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他起床的聲音驚動了趴在床尾的一小坨，在明亮的星光下，那一小坨頂着被子動了動，很快從一摞被子裏頭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來，小腦袋的頭發因為悶熱濕成一片，一雙明亮的眼睛裏滿是星光，因為長得太過秀氣的緣故，一時間很難在光線暗淡的情況下分辨是小姑娘還是小公子。

小家夥歪着腦袋和言修然大眼瞪小眼看了一會兒，忽然驚喜着撲了上來，奶聲奶氣地叫道：“爹爹！”

言修然愕然瞪大了眼睛。

什麽？

這小東西趴在被子裏的時候小小的，這麽一撲過來整個變大不少，靠近了才看出來是男孩子，那……

他有兒子了？

他什麽時候有的兒子？

他兒子都這麽大了？

這怎麽也得七八歲了吧！

這些年他到底經歷了什麽啊！

信息量太大，有點慌。

言修然雖然腦袋基本一片空白，但是浮現出來的記憶還令他誤以為自己是個十來歲的少年，突然當爹這種事情，尤其是在失憶之後發生，太可怕了。

小東西在他懷裏娴熟地滾了滾，很自覺地窩在他胳膊彎裏，碎碎念着：“我還怕把你吵醒呢，你今天就正式成為我爹爹啦，我激動地睡不着覺，以後我可以和你睡嗎？修然爹爹你有聽我講話嗎？”

鑒于言修然失憶了，他對生理這件事抱有一種茫然。

原來爹，是可以突然成為，且正式成為的？怎麽覺得哪裏不對呢？

言修然還處于一種震驚之中，他現在失去的記憶已經漸漸回來了，但是到七歲就戛然而止，雖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止七歲了，但是那之後的所有事情都像是一片霧，越來越模糊起來。

他結婚了？他和誰結婚了？他孩子為什麽都這麽大了？天啊他孩子叫什麽？他孩子媽是誰？他經歷了什麽又失憶了？等一下他為什麽又要說又？

言修然還震驚無法自拔，門忽然吱呀一聲響，一個身穿灰布衣的少年打着哈欠走了進來，困倦地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走到床頭給自己搬了個凳子坐下，就差當場睡着。

言修然吓壞了。

在悶熱的天氣裏簡直如墜冰淵。

他老婆是個男的？他嫁給、啊不娶了個男人？這個男人給他生了個孩子？

對面可算是沒能睡着，迷迷糊糊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咕哝道：“少爺你醒了啊。“

他兩只眼睛只有一只是正常的，另一只泛着混沌的白，整個人要是不睜開眼睛，看起來還算是秀氣。

等一下，只有一只眼睛？

有點熟悉的記憶湧了進來，言修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确實有個玩伴只有一只眼睛。

叫什麽呢？

……想不起來了。

對面的少年眼皮打架，翻着手裏的本子，道：“我知道你很煩每天早上都被問，可是你也知道的，要是讓大少爺發現你又失憶了，咱倆可有的受的。你上次失憶我幫你掩蓋過去很不容易啊，你也知道的大少爺那個脾氣，他都殺了十來個大夫了，你不想又被灌藥對吧？”

他自言自語說了一會兒之後，開始娴熟地問問題：“首先，我是誰？”

言修然瞪大眼睛看着他。

言修然有種預感：他和這個家夥相處很多年了感情很深厚，他要是想不起來人家叫什麽，會很傷人的。

為了多年感情，他別着腦袋努力地想着。

一堆亂八七糟的名字從他腦子裏冒出來，他小時候的玩伴就那幾個，本該很快就想起來，可是現在仿佛亂成一團粥，什麽都不記得了。

陸小雞？菜頭？霍叔叔？

正當他為難之際，對面忽然咧嘴露牙一笑：“逗你的！”

“這個問題不在列表上！”

“你怎麽可能不記得我是誰嘛！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了！”

“我父母死了以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了！”

他說着，認真地翻開本子找到正确的頁數，從那密密麻麻的問題上從頭開始讀：“你父親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言修然：“……“

眼看他依舊沉默，坐在對面的少年僵了一下，緊接着，仿佛不願接受一般，眼睛盯着手裏的本子，驚恐地一點一點向上移，仿佛要直視一個令人恐懼的怪物一般，怯生生地露出眼睛就不敢動了，害怕地用本子捂着臉，小小聲問道：“你不記得了？”

言修然為難地點了點頭。

他總覺得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了。

坐在他對面的少年身材高大，此刻聲音卻小得像個孩童：“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還是在今天？”

言修然總覺得他好像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了，但是他實在是想不起一起這種情況發生了他是怎麽解決了的。

迫于無奈，他只能又點了點頭。

言修然雖然不了解情況，好奇心驅使他問道：“今天？今天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嗎？”

對面的小獨眼就差崩潰了，對着他沙啞地咆哮一聲：“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

言修然被他說得有點怕：“那、那我是和誰結婚啊？”

小獨眼兩眼一翻就昏過去了。

這時候，窩在他懷裏的那個小東西仰着小腦袋，開心地說道：“和我娘親！”

言修然也很想一起昏過去。

那個，小公子……你娘親是哪一位啊？

小東西全然沒察覺到兩個人的狀态都不對，很激動地在床上跳來跳去：“以後我就姓言啦！”

“修然爹爹就是我親爹啦！”

“我也是姓言的小孩啦——”

他還沒來得及蹦兩下，小獨眼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來把他一把抓住，塞進衣櫃裏，撲通一聲關上了門，把言修然一把按到椅子上，對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失憶了！”

“這件事言家瞞了這麽多年，絕對不能這個時候洩露出去！”

小獨眼難過地抹了抹眼角自我介紹：“少爺，我是謝孤帆，咱倆從小一起長大的，今天是你第一百一十六次不認識我了。“

謝孤帆！

他差一點就想起來了！

就是這個名字！

就像一個噴嚏，想打很久，愣是死活打不出來。

謝孤帆憂傷地擦着眼淚：“十四年了，我平均每個月給你自我介紹一次……”

……

這麽想想自己确實有點過分了。

言修然心想，他錯過了整整十四年的事情？

但是迫于無奈，他只能硬着頭皮去記謝孤帆說的話 。

謝孤帆這些年給他講過去的事情講習慣了，十幾年的事情說起來一點也不磕絆，簡直背書一般地給他講這些年的事情：

“你從七歲起就開始不斷失憶。你一失憶就什麽都忘了。“

“你今天成親，是和你師姐暮成雪。”

“孩子是暮成雪生的，今年十二歲，名字叫懷歸。”

“孩子他爹不是你。”

謝孤帆善意地看着他，在他肩上拍了拍：“少爺，你是個好人。”

言修然駭然看着謝孤帆,一個承受不住，直接一頭從床上栽下去了。

……這他媽信息量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