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塵琴
塵琴
言長松一口氣斷絕,再無出來的氣了。
言修然站在一邊,看看楚留香,又看看倒下的言長松,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伸手去拉言長松衣袖:“爹爹?”
楚留香驟然想起什麽,在言修然的手伸過去之前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厲聲道:“我們得走了!”
說罷,一把拽住他,猛地向門口沖去,對謝孤帆吼道:“我們走了!”
他正要推門,整個人的手腕卻猛地沉了下來,竟如同抓着一尊千斤石像一般,竟絲毫動彈不得!
楚留香又拽了他一下,奈何對方卻站得穩,仿佛是一座穩穩的小山,力道之大,絕非他能拽動的。
言修然說:“我還沒和爹爹告別呢,你不要急呀。”
他說完,轉過頭,對着倒在床上的言長松揮揮手:“我走啦!”
說完,這才轉頭對着楚留香笑道:“好啦,我們走吧。”
那千斤之重驟然放松,這時方能拽動。
楚留香心頭猛地一跳,看那小公子笑得純粹,露出兩顆小虎牙,一雙眼睛裏頭清澈見底,想起言長松之前說的話,一時間不由得暗自心驚。
直接走門必然不可,楚留香抓住言修然的袖子,把他扯到牆邊,示意他噤聲,一把抱起謝孤帆懷裏的懷歸,一手拿劍,問謝孤帆道:”你會輕功嗎?“
謝孤帆立刻驕傲地說:“會!”
過了一會兒,大概是覺得不能坑隊友,又補充道:“能飛三米呢!”
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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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隊友也太坑了吧!
無奈之下,他只能道:“讓你家少爺帶着你飛!”
謝孤帆道:“我家少爺也不會飛,這是一個幾率問題。理論上他是會輕功的,但是能不能用出來是個概率問題……”
楚留香受夠了他的概率理論:“那你就燒香拜佛求你命大吧!他試不出來你就等着變成蜂窩吧!”
他這麽一說,謝孤帆即刻閉嘴,一聲也不敢吭了。
出去進來的路全部被堵死,無論是窗還是門都被無數黑衣人把守,真不知道言家什麽時候養的這群該死的烏鴉,真是沒完沒了,殺了一撥又使一撥,一撥一撥無盡絕。
為了尋找出路,楚留香在屋子裏四下環視着能使用的任何資源,眼角一瞥,只見一張琴堆在屋子一角,早已生滿灰塵。
他連忙一把抓過琴來,将琴弦擦拭幹淨,放在言修然面前:“聽着,我需要你配合我。”
言修然道:“我不會彈。”
楚留香道:“我說什麽你便做什麽,記住了麽?”
言修然歪頭一想,爹爹說了要聽這個人的話,爹爹說的都是對的,因而也不反駁,只乖乖點頭。
滿院寂靜。
黎明将至。
清晨一縷風吹到庭院,帶着腐朽的氣息。
屋子裏的門忽然開了。
一個面色青白的少年抱着琴走了出來,一雙澄明通透的黑色眸子微微垂着,長長的睫毛覆蓋了下來,使得他像個未曾睡醒的孩童。
鐵青色的天空下,青衣烏琴的少年走到門口,忽得擡起了頭。
一雙澄澈的眼睛四下掃視,忽得俯身一坐,坐于地上,一張琴放于膝見,手指覆于琴上。
滿院黑衣人一驚,齊齊倒退,登時拔刀警戒。
屋子裏忽然跳出一個人來,背上背着一個十歲大的孩子,步履踉跄,饒是輕功爛的不行,幾個黑衣人正要去攔,忽然耳畔琴聲響起,所有人齊齊一驚,哪裏顧得上什麽背着孩子的少年,連忙回劍招架。
然而琴聲連響兩聲,竟是一絲影響也無,黑衣人這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一時間追人的追人,抓人的抓人,如同一群黑烏鴉一般撲了過來!
楚留香一把拎起言修然的領子,道:“不演了,走!”
言修然沒理他,任由被他一把拎起,顯然對手中的琴産生了興趣,信手撥了兩下,發出泠泠聲響。
就在這時,指尖忽得迸出一道淩厲至極的琴聲,一時間那琴聲裹挾着暴雨之勢猛地沖向追來的人群,竟一瞬間破空而至,斜斜向上削去,追來的黑衣人一時不備,追在前面的一隊黑衣人竟同時被削去一半身子!
腥風吹來,楚留香回頭一看,簡直如同地獄修羅一般的場景出現在眼前,登時大驚,一把奪過言修然手裏的琴,将他背在身後,叫道:“別玩了!”
那黑衣人追至半空,驟然被削做兩截,天空當即就是一陣腥風血雨,登時席卷了整個院子!
他這一彈,身後的黑衣人無人敢再來送死,齊齊站住不敢再追,眼睜睜看着楚留香帶着言修然遠去了。
楚留香在林子裏準備了兩匹馬,奈何兩匹馬哪裏馱得下四個人,索性偷了一匹馬,帶着人飛奔而去,竟無一個人敢來追趕了。
言家本就處于深山之中,他在林間一奔便是整整一日,徹底進入深山,饒是言鐵衣想找也斷找不到人了。
直到暮色昏暝他才停下腳步,帶着言修然和謝孤帆下馬休息,暮色很快蔓延過來,山丘的陰影覆蓋了樹林,滿天清光照耀着神色中的湖水。
楚留香在湖邊尋了一處還算幹淨的位置鋪上樹葉,随手搭了個可以坐的地方,道:“不能生火,省得被他們發現我們的位置,将就一夜吧。”
言修然和懷歸倒是随遇而安,兩個人一大一小躺在地上,時不時叨咕兩句話,累了一整天,沒多久就睡過去了。
楚留香哪裏敢睡,只能徹夜醒着,坐在湖邊發呆。
他愣了不知多久,忽的開口道:“我到底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呢?”
可是他是楚留香,人人都知道楚留香就是喜歡多管閑事的。
他在湖邊呆呆坐了一會兒,依舊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困惑地找了根樹枝,在地上畫圈。
他正畫圈,謝孤帆忽然走了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楚留香瞥他一眼,心想這少年可憐今天吓壞了,大約是睡不着了。
誰知謝孤帆一坐下來就開始撕衣服。
楚留香吓了一跳,連忙道:“你做什麽呢?”
謝孤帆費力地撕着他的袖子,道:“楚香帥,你不知道,我崇拜你很久了,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啊?”
他見外衣撕不下來就開始死命撕裏衣,一個男人在楚留香面前撕衣服,真的是要吓死他了。
楚留香急忙道:“我給你寫,我給你寫還不成麽,你不要撕了!”
謝孤帆睜大一雙崇拜的眼睛,害羞地把自己的裏衣領子遞過去讓楚留香簽名。
楚留香一臉苦悶地說道:“又沒筆墨,如何簽得。你等一下,等明日我們到了鎮上,我再給你簽就是。”
謝孤帆這才作罷。
楚留香想了又想,實在是想不通事情,這才遲疑地問謝孤帆道:“驚鴻一劍青衣使這個名號,到底是如何得來的?”
謝孤帆道:“是公子十七歲那年同’雪貂狐‘段翳在雪山之巅對決,因一身青衣似青鳥翩跹,這才流傳下來的。”
楚留香疑惑道:“是真的麽?”
謝孤帆道:“你說對決?對決是真的,大少爺拿五十塊果子糖哄他去的。事實上真槍實劍的對決只這一次了,這一次就險些露陷,以後再也不敢了。”
楚留香道:“既然他這般厲害,又豈會露陷呢?”
謝孤帆深深望着楚留香:“武功是厲害,一說話就露陷了。那次和雪貂狐打完,段翳慘敗,大驚之下說,公子之劍天下卓絕,日後定能成就一番氣候,日後武林就仰仗他來拯救了,越說越激動,末了說得聲淚俱下,結果我家少爺冷不丁冒出來一句:‘我想吃糖。’吓得我家大少爺差點從雪山之巅滾下去。”
楚留香:“……”
楚留香正喝水,差點被搶到,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那後來呢?”
謝孤帆攤手:“那只能趕緊給他吃糖啊!不給吃就開始鬧了!”
見楚留香難以接受,他趕緊解釋道:“楚香帥,我家少爺的腦子和別人的不太一樣。他其實很聰明的,看什麽東西都過目不忘,招式也是見了就能學,他和你在一起打一架,能把你所有招式都學去,雖然心法沒有,學業不齊,但是依樣畫葫蘆信手拈來,絕不輸人。他現在雖是看起來傻氣,同你呆幾日,便能把你說話做事的模樣學齊了。”
他說到這裏,嘆息一聲:“只可惜時間一到,自動清零,又是什麽也不記得了。”
楚留香心想,怎麽也要有個法子對付這小怪物才行,不能任由他胡亂發展。
萬一長歪了怎麽辦呢?
這般想着,他忽然想起,言老先生之前給了他一個小冊子,說是專對付他這癡呆兒子的。
楚留香連忙從懷裏掏出來看,着急地翻開。
謝孤帆也好奇,連忙探頭來看。
倆人借着滿天星光一看,只見言老先生瘦金字體潇灑至極,勾畫鋒利,墨汁飽滿,每一頁都如同藝術品般可供觀摩,只見第一頁上洋洋灑灑寫着至關重要的第一條秘訣:
【兜裏永遠要有糖。】
楚留香:“……”
謝孤帆:“……”
末了,倆人無言地對視一眼,徹底喪失興趣,個自沮喪地個角落悶悶地窩着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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