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

第 46 章

春寒料峭,牢房尤其陰冷徹骨,夜裏沈欽欽凍得直打哆嗦,又因在等獄卒消息,她一夜未眠。

然而獄卒自從昨日拿信離開後一直沒有回來,臨近午時時卻來了兩名衙役,不由分說地将沈欽欽帶到衙門公堂。

丫鬟秋月正跪在堂中低頭抹淚,哭得好不委屈。

沈欽欽被推倒與秋月并行而跪。

高堂之上坐着縣令王德,約莫四十歲,體形微胖,滿臉油光,板着臉的樣子很是唬人,朝沈欽欽厲聲質問。

“堂下之人可是昨日在衙內給諸位夫人做點心的廚娘沈欽欽?”

“是。”

“哼,大膽刁民,膽敢在本官府邸做出毒害十數名婦人的惡行,到底是受人指使還是別有所圖,還不速速如實招來!”

沈欽欽心知對方與餘氏乃一丘之貉,面對指控既不否認也不解釋,不卑不亢道:

“俗話說捉賊捉髒,昨日夫人們吃了那麽多東西,大人有何證據證明是民女的過錯?”

王德似是早知她不會承認,冷笑一聲,指着秋月道:“你且聽聽證人如何說。”

就像是事先演練過,秋月立刻接話,“昨兒她做點心時鬼鬼祟祟,奴婢一直盯着她,分明瞧見她從自個兒袖子裏掏出一包白色粉末摻進面裏,原以為是她做點心的獨家配方,後來夫人們吃了她的點心全部中毒,奴婢才知她竟如此狠毒大膽,敢在衙內公然下毒害人性命!”

說着還從袖中掏出了她口中白色粉末的包裝紙,舉起道:“奴婢怕她不肯認罪,特意去廚房搜查證據,當真找到了這個,上面還有殘留,大人命人一驗便知。”

查案定罪講究的便是人證物證,他們既然打算誣陷,物證必然成立,因此王德自始至終都很從容。

“坦白從寬,本官現在給你個機會認罪,否則真等叫人來驗明物證,你可就再沒機會了。”

王德十分清楚沈欽欽是被餘氏誣陷的,因為餘氏外甥坐牢一事正是他為了升官而做的大義滅親之舉,當然此事不能讓餘氏知道。

餘氏的脾氣同她家底一樣火爆,知她疼愛外甥,王德便使了一朝禍水東引,說李正不知用什麽法子将訴狀遞到上司那,自己也是迫不得已。

餘氏理解丈夫,卻又咽不下這口氣,自然将矛頭對準罪魁禍首,查到沈欽欽無依無靠,不過一個孤女,便有了昨日之事。

只不過事情發展有些出乎意料,王德沒去追究一個平民蝼蟻怎麽逼得餘氏付出如此大代價,還鬧到了公堂。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給沈欽欽定罪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聲,也不能太過草率,尤其涉及自己內宅,最好的結果就是犯人自己認罪。

顯然,沈欽欽不會讓王德如願。

“民女沒有下毒,無罪可認。”

王德見沈欽欽不怕吓,心中略表遺憾,揮手讓手下請人驗毒。

結果自然不出所料,殘留的白色粉末就是婦人們所中之毒——□□。

“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可說的?”王德嘴上問着有無話說,手上已拿起令簽,似要立刻給人定罪。

此案雖因□□攝入量少,又醫治及時,沒有鬧出人命,但律法明确規定,用□□害人必是死罪。

“民女的确将自帶的一包東西加入點心裏。”沈欽欽忽然如是道。

“什麽?”王德愣了愣,随即面上一冷,“現在想認罪了?晚了!”

下一刻便聽她道:

“民女不會認罪,因為民女所放之物是糖霜,今年甘蔗豐收,糖霜充足,民女因做點心需要沒少買糖,便有糖鋪主送民女一些嘗試,民女想着新糖味鮮,便想讓夫人們常常鮮,倒也沒想着因此得賞,故而沒有特意說明,糖紙也随手扔進竈膛。”

“民女做點心時秋月姑娘一直站在門口,看錯了眼也屬人之常情,至于秋月姑娘找到的東西,民女可以肯定,定是民女離開後才出現的,因為民女喜潔,也不想給衙內廚娘增加負擔,所以在點心出鍋前仔仔細細打擾了廚房。”

“況且大人清正廉明,對民女有恩,夫人亦是平易近人,對民女照顧有加,便是有人拿刀逼民女對夫人下手,民女也萬不會答應,怎會加害?”

“請大人明查,定要将毒害夫人們的真兇緝拿歸案……民女鬥膽,請大人即刻派人調查在民女離開後進過廚房的人。”

大概誰也沒想到,沈欽欽一介小鎮孤女在被關了一晚上後不僅能夠在公堂上保持鎮定,還能面不改色、條理清晰地自述清白,還給出了極具說服力的線索。

倘若王德真是個好官,定不會輕易下論斷,可惜他不是。

表面上派人去調查,等有人來回禀沈欽欽和秋月離開後再無人進入廚房時,他絲毫不懷疑調查速度為何如此之快,再次想給沈欽欽定罪。

沈欽欽當然不給他機會,聽完調查結果後直接驚呼一聲朝遠離秋月的方向坐倒,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向秋月。

此時無聲勝有聲,她之前堅稱真兇在她離開後進入廚房,而按照調查結果,只有秋月一人符合條件。

此時秋月也反應過來沈欽欽是要把髒水潑到自己身上,當即怒了。

“你胡說,夫人們就是吃了你的點心中毒的!而且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根本沒機會下毒,你少血口噴人!”

沈欽欽輕飄飄道:“是啊,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又不是傻的,怎麽會當着你的面下毒。”

“那就是你趁我走神時偷偷下的!”

“秋月姑娘剛剛不是還說一直盯着我一舉一動,怎麽又說自己走神了?”

“我,反正我就是看見了!”

“夠了!”眼看秋月慌了,王德開口打斷,眯起眼打量堂下之人,就是這麽一打量,倒是一驚。

一個必死的蝼蟻,他本是不屑正眼看的,卻沒料到沈欽欽不僅舌燦生蓮,竟還是那樣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兒。

心裏不禁後悔由着餘氏胡來,早知如此,他寧願另找個替死鬼來,再将小美人兒養做外室,豈不快哉?

于是王德心思一轉,沒有急着定罪,耐心問道:“按照大夫診斷,夫人們中毒時間便是飯後吃點心時,而你的點心端上後再無其他,秋月的确沒有作案時間,你還要狡辯嗎?”

沈欽欽聞言歪了歪頭,不解道:“夫人們吃點心必然要喝茶,不能是茶水問題嗎?”

果然是個聰明的美人兒。

王德眸光微閃,故作高深地沉吟片刻,而後招來一手下,耳語一番,待手下離去,他将令簽扔回簽筒。

“本官定會将此案查個水落石出,來啊,将堂下兩名嫌犯押回大牢,退堂!”

秋月傻眼了,她不明白縣令為何不像以前那般痛快地給沈欽欽定罪,更不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嫌犯。

“大人,真的是她,奴婢親眼……”

“王德!你是不是看那賤人年輕漂亮又在打什麽歪主意?你別忘了你的官位是怎麽來的,你對得起我嘛你!”

退堂後王德第一時間趕回內宅安慰餘氏,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他進屋時,餘氏已将器皿摔了滿地,更是一看到他就罵,形如潑婦。

這麽多年了,竟還有人為她賣命,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王德眼中閃過嘲諷與殺意,面上卻半點不顯強勢,耷拉着眉眼擺出苦笑,讨好地上前溫柔拉住餘氏的手,臉上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寵溺與無奈。

“夫人可以說為夫沒本事,可不能冤枉為夫對你的真心啊,實在不是我不願罰那村姑,都賴秋月嘴笨,竟在堂上公然被那村姑怼地語無倫次。”

“那村姑也是個牙尖嘴利的……不過夫人放心,為夫不會教你白受委屈,定将賤人碎屍萬段,只不過夫人你也知道,上頭派來的人就快到了,到時定會翻看最近案宗,若今日這事結案太快,會引起懷疑的。”

王德是個擅長做表面功夫的,端的是潔身自好人設,玩樂之事做的比公務還謹慎,從沒叫餘氏抓到過實處。

餘氏出身商家,不會對男人完全信任,卻也有些自負,始終覺得只要自己掌控財政大權,抓着把柄,王德就不敢違背自己。

卻不知自己早已被騙得團團轉,就像此刻,她十分篤定王德就算有色心也沒色膽,在她眼皮子底下對沈欽欽下手。

所以餘氏很快降了火氣,撒嬌似地甩開王德的手,噘嘴道:“最好如此。”

王德舔着臉上前攬住餘氏肩膀,語氣越發寵溺,只是笑意不達眼底,“若這次不出岔子,咱們也該換個地方生活了,夫人跟着我受了這麽年的苦,到時定要換個大宅子,買許多下人給夫人和女兒使喚。”

餘氏聞言徹底沒了脾氣,“哼,反正不花你的錢……你專心辦案就好,上下打點之事自有本夫人出馬。”

“夫人功勞最大。”

“那是自然。”

“……”

與內宅平和氣氛不同,沈欽欽被帶回臭烘烘的陰冷牢房後就被惡心個夠嗆。

明明都是嫌疑人,秋月吃的是葷素搭配白米飯,她的碗裏卻只有酸臭泔水,秋月睡得是隔壁木床,有被子,她卻只有發潮發臭的草堆。

“哼,我勸你還是識相些,早日認罪也能少吃些苦頭……我看你也是個聰明的,想來此刻也看出是怎麽回事了,早起早托生得了,何必活受罪呢。”

沈欽欽勒緊褲腰帶,背對秋月而坐。

差別對待她忍了,冷嘲熱諷她也只當王八念經,可秋月時不時丢過來一根青菜一塊混着泥土的飯團,她真是忍不了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沈欽欽忽然起身走到兩個牢房之間的栅欄邊,故作神秘地開口。

秋月下意識問了句,“什麽秘密?”

沈欽欽故意看了看過道,确定沒人注意這邊才再次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能活到現在嗎?其實我真名不叫沈欽欽。”

秋月只是個丫鬟,知道沈欽欽得罪了夫人,卻不知她是何身份,聞言當真有些好奇。

“那你真名叫什麽?”

沈欽欽搖搖頭,又嘆了口氣,“算了,我相信縣令大人定會查明真相還我清白,還是不必将事情鬧大了。”

怎麽着,她身份還不簡單?

秋月原是不想理會對方裝腔作勢,但又想到自己沒能幫夫人誣陷成功,萬一沈欽欽真的有些身份,到時候自己鐵定是替死鬼。

倒不如試着套套話,萬一立功了呢?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秋月轉了轉眼珠子,忽然走到栅欄邊将剩下的半碗飯菜遞過去,“這麽說你真沒有害夫人,可能真是我眼花看錯了,哎,我看你比我家小姐還細皮嫩肉的,怎麽淪落成廚娘了?”

沈欽欽默默接過飯碗,原本想着将人騙過來揍一頓,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哎,年輕任性嘛,總想着闖蕩江湖,從家裏逃出來的,此事說來話長……”

“說說呗,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你別騙我,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在大人面前說說好話呢。”

“那就先謝謝秋月姐姐好意了,不過應該用不着了,我家人應該也快找來,秋月姐姐在衙內做活,應該聽說了最近有高官四處巡查。”

秋月震驚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

“噓,事關我聲譽,還請秋月姐姐不要亂猜。”

秋月呆呆地眨了眨眼,随後點頭。

終于把人忽悠瘸了,沈欽欽默默端着飯碗縮回了草堆,任憑秋月如何試探也只沖她作噤聲動作或是嚴肅搖頭。

她不知道的是,斜對面的牢房裏有一雙眼睛正躲在暗處直勾勾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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