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薛凜給魏惜留出的一截空間,魏惜始終沒有用過。

她的椅子就像焊在了教室地面上,一動不動,她依舊像以往一樣,上重要的課時撐着桌面起身,微微翹着臀部,靈活的從狹窄縫隙擠出去,走到講臺旁邊聽。

薛凜看着那條窄縫,有些奇怪,女生的腿都這麽細嗎,穿着冬褲都能擠的出去。

他看魏惜走了,頗為慷慨的把魏惜的椅子也往後扯了一下,椅子有點歪,但他覺得自己沒義務替她扶正了。

誰料下課後魏惜回來,看到椅子歪了,目光左右逡巡一圈,稍微凝眉,坐回去,雙手扶着椅面兩邊,用力一提。

吱嘎一聲,一切又恢複原樣。

薛凜表情有些僵硬。

他桌子與魏惜椅子之間的那段距離,變得十分可笑,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于是薛凜在她第三次擠出座位後,無情的把桌子又踹了回去。

魏惜毫無察覺。

課間,物理老師照例讓魏惜幫着收全班的作業。

按慣例,都是每排組長收好交給魏惜,魏惜再歸攏到一起送到老師辦公室。

魏惜這排的組長是班長楊玟亦。

楊玟亦左手扶着眼鏡框,右手在物理卷子上奮筆疾書,他鼻梁很趴,眼鏡總往下滑。

奮筆疾書時他的後背習慣性弓着,雙腿大岔開,腦袋壓的極低,脖子後面鼓個包。

聽到老師的吩咐,楊玟亦扭頭對魏惜強笑:“學委你先幫我收一下,我馬上就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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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惜看了一眼他墊在卷子底下的答案冊,輕嘆一口氣,默默點頭。

楊玟亦以極高的中考成績考上盛華,在選課分班前就已經是班長了,所以實驗班重新組建後,老師讓他繼續擔任班長。

他原本是很驕傲的,據說他所在的中學,學生家長都認識他,每每教育孩子都要讓他們向楊玟亦看齊。

可惜他自從上了高中,學習成績就開始接連倒退。

高一還算有基礎打的好的語文英語吊着,到高二,數理化越學越懵,語文英語也拉不動了。

老師之前勸他選文科,但他父母總覺得男生就要學理工,不同意。

楊玟亦現在的處境很尴尬,自從成績跟不上後,班主任也不愛用他幹活,怕耽誤他學習的時間。

楊玟亦因此更加沒自信,在班裏幾乎快要擡不起頭。

但越是沒自信他反倒越敏感,不願意讓人看出他學不會,所以別人光明正大抄作業時他還要偷偷摸摸抄。

魏惜有點同情他,也願意幫他,于是略過他,從前往後收作業。

但薛凜就坐在她後面,她早晚要收到薛凜這裏。

薛凜這人寫作業是玄學,他覺得沒意義的作業就不寫,他覺得重要的才寫,美其名曰合理規劃學習時間。

魏惜走到他面前,懷裏抱着一堆練習冊,還捏着張作業缺勤記錄表,溫聲道:“物理作業有嗎?”

薛凜正在翻手機,聽到動靜,眼皮一掀,漆黑不耐的眸子正對上魏惜的眼神。

魏惜抿唇看着他,低頭顯得她臉上的肉多了一點,潤嘟嘟的,少了幾分清冷。

薛凜其實想問問,元旦晚會那事,魏惜為什麽要打小報告。

如果不同意,可以光明正大說出來,大家公開讨論,而不是偷偷告密然後退學生會。

她是不是以為,那次告發上去,就能讓學校整改學生會,把以薛凜為首的負責人擠出去,然後自己取而代之?

結果她沒想到他媽是教育局長,學校根本不敢動他,所以她只能灰溜溜退了。

薛凜淡淡道:“沒有。”

魏惜了然,她低頭想調整一下懷裏的練習冊,自然也捏起了那份作業缺勤記錄表,然後将筆換到右手。

薛凜靠在椅背上,盯着她:“學委,每天記班裏同學黑名單開心嗎,你是不是很享受管束別人的感覺?”

所以才想競争學生會會長,畢竟要比學委的權力大多了。

“什麽?”魏惜愣了幾秒,才聽懂了薛凜這句話。

他以為她是要記他的名字,報告給老師嗎?

她從來沒記過他的名字,他應該知道的。

魏惜攥緊手中的筆,胸口悶得發酸。

他說的每句話都很尖銳犀利,能精準刺到讓她很疼的地方。

魏惜只能認為,薛凜昨天讓她用衣服清理兩個小時地面還不解氣,今天也要繼續為西堯出氣。

她看着薛凜,透過依稀熟悉的眉眼,仿佛看到了兒時那個眼睛明亮,痞痞笑着的男孩。

她很想抓住舊日的餘熱,但卻分明感到溫度在悄然散去。

不是說只對我一個人好嗎?

你為什麽不見了呢。

魏惜眼睑顫動一下,察覺到眼睛有些發濕,她立刻扭開臉,摟緊懷裏的作業,越過薛凜,去收後面人的。

後排同學察覺到氣氛不對,老實利索的把練習冊掏出來,不住地打量魏惜的臉色。

魏惜躲得很勉強。

宋澤臣離薛凜很近,立刻察覺到了沖突氣息,他知道薛凜突然發難,又在針對魏惜。

宋澤臣有點頭疼,魏銘啓和他媽是這麽多年的合作夥伴,魏銘啓不是個好丈夫,卻是個很不錯的叔叔。

看在魏銘啓的份上,他多少應該關照一下魏惜。

但魏惜惹到的偏偏是薛凜,這讓他想做和事佬都沒辦法。

“哎魏惜,他作業在我這兒,我借着抄來着。”宋澤臣趕緊将薛凜的物理練習冊送到魏惜懷裏,稀松平常的語氣,沖淡了緊張的氣氛。

薛凜側目,意味深長地看了宋澤臣一眼。

他敏銳地察覺到,宋澤臣在替魏惜解圍,而那一瞬間,魏惜眼中似是閃過一絲感謝,朝他彎了下眸。

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沒有更多的含義,宋澤臣卻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能得到這樣一個笑。

眼波溫柔,眸色水亮。

讓宋澤臣猝的有些臉燙。

等魏惜抱着作業走了,宋澤臣才過去勾着薛凜的脖子,壓低聲音說:“給你交上去了啊兄弟,我看她好像要哭,哎一時沒忍住,不是跟你對着幹。”

他話裏的意思,對魏惜好就是跟薛凜對着幹。

薛凜臉色有點差,帶着好似沒睡醒的暴躁,沉聲說:“知道。”

他望着魏惜走出教室的背影,煩躁的把藍牙耳機扣在耳朵上,播放節奏歡快的音樂,卻不怎麽奏效。

不是很有心機膽量嗎,怎麽在他面前就這麽容易哭?

宋澤臣伸手把他耳機摘了下來,側歪着身子,絞盡腦汁找輕松話題:“對了,林佳祎說買了銅鑼燒,問我們吃不吃。”

林佳祎在廣播站工作,負責播報通知以及每天中午十五分鐘的美文朗讀,她也歸學生會管。

薛凜淡淡道:“不愛吃甜的。”

宋澤臣樂了:“我看你不是不愛吃甜的,是不想收林佳祎的東西吧,她喜歡你我都看出來了。”

薛凜斜楞他一眼:“知道你還問我。”

宋澤臣聳聳肩:“你別太無情啊,人家還在學生會呢,以後還得相處啊。”

薛凜:“我很客氣了,可惜她看不懂。”

宋澤臣笑笑,随意道:“有時候是女生不想看懂啦,不過昨天晚上蔣可酩可幫了你一把,他在林佳祎身邊說魏惜是觊觎別人男人,那意思多明顯,說你是西堯男人,林佳祎知道你名草有主了多少能收斂點。”

“蔣可酩?”薛凜眼睛微眯,靜思良久,才淡聲強調:“我跟西堯不是情侶關系。”

宋澤臣無所謂:“我知道,蔣可酩不就是借西堯打個掩護嘛,他倆是表兄妹,西堯肯定不會介意的。”

西堯的确是不會在意,但......

薛凜想到最近西堯看自己的眼神,皺了皺眉,也不願多解釋,只是叮囑道:“蔣可酩話多嘴欠,以後讓他滾遠點。”

宋澤臣從薛凜後桌那撈了個蛋黃卷吃,嘴裏含含糊糊:“不過你跟西堯青梅竹馬這麽多年也不來電,林佳祎那種長腿大胸你也無感,你喜歡什麽樣的啊?”

薛凜斂起懶倦的神情,稍微擡眸,目光直視某個方向,兩根手指夾弄着藍牙耳機,細細摩擦:“哭起來好看的。”

宋澤臣莫名想到了剛才眼睛泛紅的魏惜,忍不住抖了抖雞皮疙瘩:“兄弟你這癖好......怎麽這麽容易讓人想歪呢。”

薛凜輕飄飄解釋:“哭才考驗顏值。”

宋澤臣恍然,不由豎起大拇指。

魏惜給物理老師送作業途中,遇到了跟閨蜜打鬧的林佳祎。

林佳祎半點沒為二十萬心疼,她父母給她一個月的零花錢就有這麽多。

林佳祎嘴裏咬着銅鑼燒,看到魏惜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還沒收回來。

她笑起來挺甜的,還有酒窩,學校管的嚴,不讓燙染頭發,她就買那種彩色假發,沒有檢查的時候夾在頭發上。

魏惜現在就看到林佳祎有幾绺藍色頭發。

林佳祎咬着銅鑼燒向魏惜走去,先是上下打量她一圈,然後噗嗤一笑:“我就知道我多給你一千塊你也不會買新羽絨服,一千都不舍得花啊。”

魏惜面無表情,淡淡道:“沒時間去買。”

林佳祎聳聳肩,也不在意,反而提起昨晚:“不過你昨天的理由找的不錯,薛凜都沒懷疑。”

她閨蜜在一旁笑嘻嘻地補充:“之前讓你退學生會,留佳祎和薛凜單獨做活動那事兒也幹的不錯,不愧是好學生,便宜好用。”

“嗯。”魏惜敷衍着。

其實薛凜不知道,她對學生會的職位根本沒興趣,她甚至覺得那是浪費時間。

她加入學生會,乃至參選學生會會長,不過是為了在薛凜面前找存在感。

魏惜其實很高傲,她不願卑微的,讓薛凜施舍愛意給她,所以她只能讓自己盡可能的優秀,優秀到可以與薛凜一較高下,讓薛凜為了贏不得不鑽研她的地步。

這是她唯一能努力的方向,她完全不知該如何讨他歡心。

可惜學生會不是她暗戀成真的許願池。

這次交易,為她掙得五百塊,她存進了姜頌辛在藥房的卡裏。

“沒有事我先回班級了。”魏惜不太想表現的跟她們很熟,【可愛公主團】這個群是個秘密,要是傳出去,不僅賺外快的渠道沒了,她還要被問責。

她這種好學生,不該私下裏做灰色的事。

林佳祎害羞的用胯撞了閨蜜一下,僥幸道:“幸虧我沒貿然跟薛凜表白,不然就要像你一樣丢臉了,他昨天真狠啊。”

說着,林佳祎裝作打了個哆嗦。

魏惜忍不住問:“他這麽狠,你喜歡他什麽?”

林佳祎揚起下巴,美滋滋幻想着:“等他成為我男朋友,他依然會對你們狠,不過只對我好,女生追求的就是雙标啦。”

魏惜語氣沒有什麽起伏:“哦。”

那就是想取代西堯在他身邊的位置。

林佳祎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熱乎乎的銅鑼燒來,塞給魏惜:“喏,本來想送薛凜的,但他不愛吃甜的,便宜你了,對你來說還挺貴呢。”

她買的這款甜品,一份就要三十多,是某網紅店剛出的新品。

魏惜也不推辭,早上的黑米粥她确實沒吃飽,于是她握緊銅鑼燒,暖着指尖:“謝了。”

林佳祎才不在意她的道謝,早就摟着閨蜜走了。

魏惜回到教室,就站在講臺旁邊,一口口咬着紅豆餡的銅鑼燒。

班裏的垃圾桶放在講臺邊靠門後的位置,有段時間學校鬧蟑螂,老師就不讓在座位上吃零食了。

這款銅鑼燒果然好吃,餅皮一股奶香味,卻絲毫不油膩,煎的火候也恰到好處,裏面的紅豆餡軟軟糯糯,溫甜可口。

魏惜喜歡甜食,吃東西也很認真,抿着唇細細咀嚼,幾乎沒有聲音。

只有咬東西那刻,她的眼睛會不自覺地眨一下。

班級裏鬧哄哄,活潑的男生滿教室亂竄,她并不起眼,所以也沒發現有人盯着她看。

宋澤臣趴在桌子上,半邊身子懸空越過過道,湊到薛凜附近:“咦,那牌子不是林佳祎說要請大家吃的銅鑼燒嗎?沒這麽巧吧。”

薛凜自然也看到了。

魏惜剛好吃完最後一口,将包裝紙扔進垃圾桶,她唇上沾了點紅豆沙,于是自然地伸出紅潤的舌尖舔了舔。

宋澤臣還在納悶:“林佳祎跟魏惜關系很好嗎?她們應該不熟吧,都不是一個班的。”

可是不熟就不會送剛買的銅鑼燒了。

薛凜沒說話,只是他心中微動,隐隐有了些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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