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魏惜将那三瓶白樹膏都塞給薛凜, 就堅決送他出了門。

薛凜臨走前,向她讨了杯水喝,她連他啓唇喝水的動作都無法直視。

家裏終于安靜下來後, 魏惜站在門口, 看了看客廳。

電視櫃大開着,壓花相框放在她的牛皮紙袋上,白色小沙發起了絲褶皺,是人坐過的痕跡, 黑色茶幾上,透明玻璃杯裏還剩下一厘米高的水, 空氣中還充斥着白樹膏揮之不去的味道。

這些都是他曾經來過的痕跡, 她的私人領地,終于還是被人闖入了。

魏惜拖着一瞬間松弛下來的身體去洗手池卸妝, 洗完臉後, 她直接脫掉外裙,直挺挺躺在床上。

醉意終于徹頭徹尾湧了上來,她剛碰到枕頭不久, 就徹底睡了過去。

第二天上午十點,魏惜才睡醒,今天算是徹底遲到了。

不過她相對來說自由一點,章雲尊讓她兩個月拿出具體方案來,所以這段時間暫時沒有別的工作打擾她。

她習慣性地摸過手機,檢查微信消息。

重點實驗室小群有幾條上班打卡信息,南灣所大群是各種通知和收到回複。

再下面, 是薛凜的信息。

【薛凜:中午一起吃飯嗎, 約了宋澤臣一起。】

魏惜恍惚。

哦, 昨天她喝多了, 把他帶回了家,然後他看到了那個相框,兩人理智出逃,接了吻。

薛凜真的很敏銳,接吻之前,他不會給她發微信,因為之前結束的太狼狽,信息往上滑,只會讓他們都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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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魏惜換了幾次手機後,前面的聊天記錄已經不在新手機裏了,但她清楚地記得,那時大一,薛凜每天都給她發很多信息,像寫日記一樣,訴說在T大的生活,然後向她表達愛意。

日記式的留言停在壓花相框打碎那天。

七年後再相遇,薛凜要了她的聯系方式,寧可發很多人都不再用的短信,也不發微信。

但昨天過後,沉寂七年的聊天框終于動起來了。

哪怕她說不想負責,但他們之間還是有什麽,因為那個吻改變了。

成年人的默契,就是裝作不知道微妙的變化,不約而同地重啓話題。

魏惜坐起身來,想了想,在微信裏回——

【魏惜:好,地點時間告訴我。】

然後,她就起身洗漱去了。

到了中午,她坐地鐵去薛凜發給她那個地點,那是一家澳門餐廳,口味比較溫和,店裏的窩蛋牛肉粥特別好吃。

魏惜到的時候,薛凜和宋澤臣已經在了。

薛凜原本還把電腦搭在腿上工作,見她來了,扣上筆記本,放在一邊。

宋澤臣熱情地招手:“魏惜,這兒。”

上次聚餐他臨時放了魏惜鴿子,心裏多少過意不去,之後就一直躲着魏惜,幾個月沒露面,微信上也含糊略過。

現在魏惜和薛凜關系沒有那麽僵了,他自然也敢露面了。

魏惜盯着他看了幾秒,才放下包,問道:“孩子沒認你做個幹爹什麽的?”

宋澤臣擡起眉頭,微愣:“啊?”

魏惜抿了口檸檬水,雲淡風輕道:“你見義勇為功德無量那天。”

宋澤臣眨眨眼,尬笑兩聲:“哎喲都過去多久了,我都給忘了,這不是做好事不留名嘛。”

魏惜微笑:“是嗎?”

宋澤臣躲開她的目光,趕緊把菜單塞給她:“來來來,你看看點什麽,我們點了三杯奶茶,一份豬扒包,一份蒸白骨,一份蒸鳳爪,一份奶黃包。”

魏惜垂眸看向菜單。

店裏的菜單很簡單,只有灰突突的打印紙,連樣品圖都沒有,但并不妨礙這裏生意很好,中午都是爆滿的,如果沒提前趕來,肯定要排隊了。

魏惜用餘光看了看薛凜的電腦包,這裏不許訂位,他應該是很早就來取號了,然後就在嘈雜的餐廳裏工作,等她來。

魏惜:“我加一份窩蛋牛肉粥,一份椰汁涼米糕吧。”

點完了餐,魏惜也懶得繼續逗宋澤臣了。

她瞥了薛凜一眼,薛凜身上沒有那股淡淡的煙味兒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熟悉的單枞烏龍香。

注意到了這個細節,魏惜睫毛微微顫動,心裏攀起微妙的愉悅。

薛凜很在意她的感受,她随口一說的話,他都會記住。

她的舌尖抵住上牙膛,半晌,開口,裝作雲淡風輕問:“喝茶了?”

薛凜點頭:“你上次送的鳳凰單枞,還有點沒喝完,今早犯困,一口氣給喝了。”

魏惜倒了點熱水在餐盤裏,用勺子輕輕攪動,然後濾到旁邊的垃圾桶。

想到那天晚上吃飯,她動作一頓:“那小包茶你喝了?”

“嗯。”薛凜失笑,“為什麽不喝,雖然溢價很多,但是味道不錯,況且,你送的中秋禮物。”

宋澤臣瞠目結舌,左看看右看看:“什麽玩意兒,她還送你中秋禮物了?你倆到底怎麽回事兒?”

魏惜趕緊解釋:“是店裏推銷,你要不去生孩子,我也可以送你一包。”

宋澤臣撇撇嘴:“你少來,我還不知道你倆,別糊弄我,你倆現在到底是什麽關系?”

從今天薛凜主動聯系他說跟魏惜一起吃頓飯,他就覺察出貓膩了。

他知道昨天是魏惜生日,薛凜本來在南灣沒有工作,但特意趕過來了,什麽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但他覺得,以魏惜冷硬的性格,哪怕是生日這天,薛凜也未見得會有什麽進展,但結果似乎超出他的預料。

魏惜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麽回答宋澤臣這個問題。

她認為她和薛凜不算在一起了,他們之間還有很多沒說清楚,現在頂多是酒後有些亂性。

薛凜倒神色淡然,擡手喝了口水,漫不經心道:“關系?我現在是魏小姐的備胎。”

魏惜:“......”

魏惜頓時面紅耳赤。

昨天酒醉後的戲言,他居然今天還能當着別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宋澤臣更離譜,聽完後朝薛凜豎起大拇指:“牛逼,體驗怎麽樣?”

薛凜凝眉思索片刻,認真回答道:“還不錯,有禮物收,有藥膏擦,還能......登堂入室,比之前待遇好了不少。”

宋澤臣忍不住鼓掌:“卧槽真比以前強啊!恭喜兄弟升職了,希望早日轉正。”

薛凜瞥了他一眼,微不可見地笑笑,點到為止。

“......你們夠了。”魏惜忍無可忍,體面表情快要繃不住了。

正好這時菜品都端上來了,打斷了尴尬微妙的氛圍。

薛凜将那杯全糖奶茶送到魏惜面前,自己喝了杯無糖的。

無糖奶茶口感苦澀,但他喝起來卻面不改色。

魏惜含着吸管抿了一口,随意問道:“這次你來南灣呆多久?”

她還沒忘,他的根基在京市。

雖然對于薛凜,她的很多原則都變得沒那麽堅不可破了,但距離仍然是很要緊的問題。

薛凜頓了頓,開口道:“這次可以多呆幾天。”

魏惜眼波流轉,點點頭:“嗯。”

他們都沒多說什麽,但兩人的心态并不一樣。

魏惜想的是,她沒有權利要求薛凜耽擱工作逗留在南灣,就像她也無法抛下工作跑到京市一樣。

為愛瘋狂,不辭萬裏那是小時候才有的激情,成年人肩膀上更多的是責任。

況且他們現在剛剛有些松動,也不适合聊的太深。

順其自然就好。

但薛凜卻有難言之隐。

南北灣三島開發的項目,原本應該年後向社會面公布,但現在出了點岔子,有個強勢的港商看準了這片藍海,打算臨時注資進來。

一旦這大筆資金湧入,整個鏈條上的話語權就會變動,原本盛棠所答應接這個項目,是迫于無奈,各退一步,堅持向當地政|府争取最大的設計自由,以确保與海洋環境盡力融合,減小摩擦,降低輿論風險。

盛棠所與各個資方的談判進行了兩個月,才勉強達成統一,答應在滿足游客承載力的情況下,擁有更多決策權。

可跨了個年,事态就變化了。

沒人能拒絕充沛的資金湧入,巨量的快錢能解決很多問題,但新資方入場後,之前的談判就都不作數了。

盛棠所的設計方案,必然要過新資方的眼。

其他資方樂得看這個熱鬧,他們很多人雖然在利益鏈條上,但并不抛頭露面,可以不動聲色就把這筆錢賺了,最後只有當地政|府,參與整個設計的盛棠所,建築期間負責維護海洋環境的工程隊站在風口浪尖上。

當沒有任何代價就可以賺錢時,沒人會考慮幾十年,乃至一百年之後的事情。

海洋污染生态失衡對很多人來說太遙遠了,不如眼前的財富來的真實。

這是人性,人性沒有對錯,但管理有對錯。

現在這個情況,就只能逼着盛棠所也下場,不單純做乙方,而是注資成為甲方。

其他資方看到他們也拿了錢,就會更放心,覺得他們不敢敷衍了事,才願意給更大的自由。

但盛棠所注資後,魏惜會怎麽看他?

會不會認為他也是為了利益,跟南灣所對着幹?

這件事,仍處在保密階段,薛凜沒法跟魏惜透露。

等盛棠所拿了錢,重新拉桌談判,再簽合同,怎麽也要幾個月之後了。

公示的事又拖得遙遙無期。

吃完午飯,宋澤臣腳底抹油溜了。

魏惜也打算去南灣所上班,她拿起衣服,猶豫地看向薛凜。

薛凜在南灣待不了多久,但他們其實沒有什麽時間見面。

她忙,他也忙,難不成就這幾天每天約約飯?

薛凜也拿起衣服,轉臉問她:“能帶我去南灣所轉轉嗎,上次說好的。”

似乎是怕魏惜不同意,他還特意強調了一下。

魏惜知道他其實對研究基地沒什麽興趣,只是想創造兩人相處的機會,但看破不說破。

魏惜:“嗯......其實就是工作單位,你可能會失望。”

薛凜挑眉,知道她這是答應了:“會打擾你工作嗎?”

魏惜心道,當然會,你都在了,我還怎麽專心工作。

但她說:“也不會。”

于是兩人打車去南灣所。

路上,薛凜說:“白樹膏很好用,塗着很舒服。”

魏惜:“好用就行。”

薛凜突然轉頭看向他,眸色深沉,睫毛柔軟:“是特意給我買的嗎?”

魏惜:“!!!”

她将外衣搭在膝蓋上,手指藏在衣服下面,揪在一起,臉上還要裝作雲淡風輕:“......恰巧看到了,就買了幾瓶試試。”

她含糊其辭,沒有直接回答薛凜的問題。

薛凜現在倒是像裝了透視眼一樣,能看清她心中所想。

他也不用她挑明,只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輕聲道:“有勞出差繁忙,還惦記着我的傷。”

魏惜頭暈目眩:“......”

明明很簡單的一件事,卻讓薛凜說的纏綿悱恻。

車開到南灣所大門口,薛凜作為外人,每次來都是要登記的。

門衛公事公辦,照例問道:“與魏研究員是什麽關系?”

薛凜剛要開口,魏惜趕緊搶答:“朋友!”

她怕薛凜再說出備胎來。

薛凜似笑非笑看了魏惜一眼,也沒反駁。

門外在他倆臉上打量,看一個緊張拘謹,一個寵溺順從,心中了然,咳了一聲:“來南灣所辦什麽事?”

薛凜緩緩道:“參觀。”

門衛把表格遞給魏惜,讓魏惜在上面簽字。

表格上登記了薛凜的基本信息,包括身份證號,手機號,來訪時間,來訪需求,與接待人員關系。

不知為何,魏惜恍惚覺得這像個短暫的歸屬合同,仿佛落下筆,上面登記這個人就全權由她負責了。

她垂眸,飛快簽下自己的名字。

上方是薛凜,下方是她,他們的名字歷時數年,終于又落在了一張紙上。

午間溫風吹過,卷起紙張一角,恰巧,讓兩個名字疊在一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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