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關心則亂, 加上酒精麻痹,魏惜将薛凜帶上了樓。
南灣的公寓樓都很小,畢竟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不過麻雀雖小, 五髒俱全,房間裏,還是應有盡有的。
魏惜在門口脫掉高跟鞋,直接光腳踩着地板走了進去。
大樓的保潔人員每天都會來打掃, 地板很幹淨。
魏惜這裏沒有男士的拖鞋,她站在鞋櫃前發了會兒呆, 才有些尴尬地對薛凜說:“地板不髒, 你在沙發上坐一下,我找找。”
她指了指客廳的小沙發, 沙發是乳白色的, 不大,最多能坐三個人,但要舒服一點, 還是坐兩個人比較合适。
魏惜不是沒錢租豪華公寓,只是這裏離南灣所近,管理比較好, 而且她常年在工作單位,家裏的空間夠她一個人用了。
薛凜扶着右臂,緊蹙着眉頭,下唇咬得蒼白:“好, 麻煩你了。”
他坐在沙發上, 微微躬身, 将左手肘搭在膝蓋上。
只有女孩子的家, 空氣中都飄着股淡淡的香氣。
應該是挂在晾衣杆上衣服的味道。
魏惜腦袋短路,明明白樹膏被她精心收好了,但現在猛地一想,她居然想不起在哪兒了。
她拍了拍腦袋,蹲在電視櫃前,拉開一個個抽屜翻找着。
她已經忘記了今天穿的是及膝短裙,也忘記了薛凜就坐在後面的沙發上。
過量的酒精已經無法支撐面面俱到的思考了。
裙子因為下蹲的動作繃緊,勾勒出她纖細的腰肢和玲珑的身材,勻稱光潔的小腿被擠壓着,白嫩的腳踝仿佛一只手就握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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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凜睫毛一抖,不自然地撇開臉。
他怕他再看下去,會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沒在電視櫃裏找到,于是站起身,推開了卧室門,但電視櫃卻忘記關上了。
她自顧自進了卧室,又去床頭櫃裏翻找。
薛凜不好看她的卧室,只好把目光落在她剛剛呆過的電視櫃前。
電視櫃裏裝的東西其實不多,一個櫃子裏放着各類常用藥品,另一個櫃子則存着牛皮袋文件夾,上面用簽字筆寫着魏惜的名字,裏面應該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文件,比如入職合同,比如畢業證書。
但在文件袋的裏側,似乎還有什麽東西,露出一個邊角,借着客廳的燈光,微微泛着亮。
應該是金屬邊框,包着玻璃,只有這一個角,看不清具體是什麽。
但能跟重要文件放在一起,說明這件東西對魏惜來說應該也很重要。
薛凜沒來由的心跳加速,本能驅使他站起身,去看看那個東西是什麽。
他知道這樣很唐突,沒有禮貌,但他顧不了那麽多了。
他朝電視櫃走過去。
魏惜還在卧室裏,并沒注意到外面的動靜。
薛凜單膝跪在地上,伸手,将那個金屬邊框的東西拿了出來。
它很快在燈光下暴露了真顏。
那是個相框,玻璃夾層明顯碎裂過,被玻璃膠粘黏在一起,裏面夾的東西已經徹底受潮變形了,哪怕經過及時的烘幹處理,也已經沒有了曾經豔麗的光澤,而變得枯敗發黃。
他應該覺得熟悉,因為這個東西,每一處都是他親手做的。
他處理的标本,他嵌的邊框,他設計的電路。
薛凜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驚訝,酸澀,釋懷,繁亂洶湧的情緒在體內橫沖直撞,撞得他五髒俱震。
他眼底快速攀上紅意,手背青筋繃起,緊緊捏住相框,幾乎要把玻璃掐碎。
他現在只想将魏惜用力揉在懷中,努力感受她的存在,将這七年失去的全部時光都索要回來,讓她再也不能離開!
右臂真的開始顫抖,這次不是裝的,或許是疼痛,或許是激動,他克制着體內喧嚣的沖動,撥動了壓片相框下的小開關——
啪嗒。
檸檬黃的燈泡亮了,燈光照耀着枯黃的落日珊瑚,沿着碎裂的玻璃紋路,一點點漫上來。
薛凜垂下眼,睫毛搭着,漆黑的瞳孔被燈泡映亮,過往的記憶澎湃襲來,将他吞沒。
魏惜終于在床頭櫃最下一層找到了那三瓶白樹膏。
她舒了口氣,迫不及待抓着藥膏出來,都忘了理一理因為翻找而滑下肩頭的吊帶。
“找到啦!”她剛打算給薛凜看手裏的白瓶子,卻見薛凜半跪在電視櫃前,手裏拿着什麽東西,低着頭,下颌繃的很緊。
魏惜反應了一瞬,卡殼的大腦終于快速轉動起來,她想起她在電視櫃裏放了什麽。
她臉色一變,快步走過去,氣道:“誰準你翻我東西的!”
薛凜被她一喊,終于擡起頭,他眼底泛紅,輕輕放下壓花相框,沉聲問道:“為什麽還留着?”
他記得那晚打的很碎,她能把相框都拼好,說明将所有玻璃都收集起來了。
這是個很麻煩的事,沒人會願意撿起心裏認為的垃圾。
魏惜深吸氣,皮膚充血,血管鼓脹,她喝了太多酒,根本沒有足夠清晰的思維詭辯,況且事實擺在眼前,短時間內,她很難找到理由詭辯。
她只能氣急敗壞道:“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薛凜眸色一斂,霍然起身,雙臂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雪白的牆壁,急促道:“你留着它,說明你心裏還有我,是不是?”
“你七年都沒把它扔了,說明你也沒忘了我,對嗎?”
“你對我,不只是因為當初坐的近,沒有別的選擇才喜歡,對嗎?”
薛凜聲音很沉,帶着些許顫抖,熟悉的磁性沙啞的聲音灌入耳中,魏惜不禁氣血上湧,心跳加速。
他問的那些問題,她一個都回答不了。
她後背抵着冰涼的牆壁,但身體卻熱的焦躁,她只能裝腔作勢地喊道:“不是不是都不是!”
七年後再見,她在薛凜面前始終是從容不迫,心平氣和的,她戴着最完美的面具,讓自己顯得成熟優雅,雲淡風輕。
好像那些曾經只是年幼時的一個玩笑,誰再放在心上,誰就沒有成長。
她以為自己可以一直體面下去,可薛凜看到那個相框,突然打碎了一切,打碎了她全部的從容,讓她的情緒徹底暴露在他面前。
兩性關系其實也是一種交鋒,誰先失控,誰就輸了。
她剛蒼白無力的吼完,正要趕薛凜出去,薛凜卻突然俯身,用力堵住了她的唇。
記憶裏熟悉的吻再次襲來,魏惜驀然睜大眼睛。
不,和記憶裏不太一樣。
曾經的薛凜是收斂的,克制的,吻人像蜻蜓點水,溫柔擦過。
現在的他是強勢的,掠奪性的,重重摩擦着她的唇,讓唇珠充血,發燙,她呼吸間濃郁的酒氣與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兒混合在一起,于靜谧溫馨的公寓裏炸開。
她現在分不清,他們誰更失控。
“唔......”
魏惜仰着脖頸,擰眉,雙手推搡着他的肋骨,可卻被抵在牆邊,吻的更深。
缱绻深沉的吻勾起不知名的欲望,光線逐漸被泛起的淚水阻擋,變得悠長迷離,不知什麽時候,她手上推搡的動作停了,明顯的抗拒變成食髓知味的回應。
是酒精蠱惑了她,讓她碾碎廉恥,自尊,只為原始的渴望臣服。
七年時間,沒有戀愛,沒有個人生活,與學業科研相伴,她覺得自己快要不會分泌荷爾蒙了。
原來她還是會的,她也會被勾起欲望,也會想要跟異性親近,也會因為一個吻而毛孔張開,繃緊腳尖。
松弛的肩帶又滑下一寸,光潔細膩的肩頭徹底露了出來,她的鎖骨随呼吸起起伏伏,頸窩裏的吊墜給周遭的白皙鍍上一層瑰色。
就像是嚴絲合縫的蚌殼,終于松動地張開一絲縫隙,燈光照拂,四處都是細細密密的溫膩。
蔓延的暧昧無孔不入,像無形的絲線将年輕沖動的身體包裹,才一寸寸拉進。
混亂不知所處。
他吻了好久才放開她,她虛軟無力地貼在牆上喘息,柔軟的發絲沿着肩頸滑下去,沒入搖搖欲墜的領口。
魏惜眼底還潮濕着,意識還沒從剛才的深吻中恢複,她鬓角挂着汗,藏在他的懷抱裏,低聲喃喃:“......你抽煙了。”
聲音輕的幾乎讓人聽不見,但周遭實在是太靜了,靜的只有淩亂的呼吸和喃喃細語。
薛凜眼中浸着毫不掩飾的占有欲,比她喝過的所有酒都烈。
“嗯,你不喜歡?”
魏惜薄薄的眼睑抖動着,揪緊他外衣的手指縮回來:“以前的比較好聞。”
那股單枞烏龍的味道。
“好。”
他的手沿着滑脫的肩帶向下。
意識回籠,魏惜突然抓住他,尴尬為難道:“我月經。”
薛凜克制地把手收了回來。
迷亂漸消,湧起的熱潮和沖動也悄然平複。
魏惜勾起肩帶,眨眼看着薛凜:“你手臂還疼不疼?”
喝酒後就這樣,要是一直不睡,便時昏時醒,好像酒精在身體裏時而發力時而休養生息。
薛凜手指動了一下,開口:“疼。”
魏惜又問:“你是來幹嘛的?”
薛凜無辜道:“擦藥。”
魏惜:“去沙發。”
薛凜現在聽話得很,慢慢退開,給她讓出一條路來。
她從嚴密的懷抱裏逃開,緩解尴尬似的用手攏了攏頭發,左手掌心捏着的小白瓶已經被她焐熱了。
薛凜見她擰開,挑眉問了句:“新的?”
果然是給他買的。
魏惜沒有多想,直白回答:“當然是新的。”
她撕開包裝,小白瓶在左手心托着,她凝眉看了看薛凜的右臂:“你把袖子解開。”
薛凜喉結滾了一下,遲疑幾秒,才緩慢脫掉外衣,然後單手解開襯衫袖口的紐扣,慢慢挽起袖子。
他坐回沙發。
其實他手臂沒那麽疼,最多是從機場一路把東西拎過來,微微有些發酸。
但難得見魏惜着急他的模樣,他已經不忍結束了。
袖子挽起,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腕,臂彎內側還能看清淺淺的血管的輪廓。
再往上,是繃緊的小臂肌肉,就在距離手肘一掌遠的位置,有一塊微凹的,與周遭皮膚不一致的疤痕。
疤痕大概有一元硬幣大小,邊周很白,中心泛紅,看得出來,當初受傷有多麽嚴重。
魏惜盯着那個疤痕,剛剛被強吻的羞惱散去大半,她想象不出他會有多疼多痛苦,被打穿手臂,血流如注,在貧瘠動亂的地帶,甚至不确定能否得到及時的救治,會不會感染發炎。
魏惜深吸一口氣,忍不住斥責:“為什麽非得救那個向導?你是特種兵嗎?你有槍嗎?這跟不會游泳還要下水救人有什麽區別!”
她真的無法理解,在武|裝沖突現場,流彈橫飛的地方,他竟然還有勇氣沖出去救人。
更何況,安保明明該是當地政|府的責任,是他們沒有做好,哪怕不救人,也不需有任何心裏負擔。
薛凜深深望着她,語氣近乎讨好:“你說的對,但當時下意識就沖出去了,沒想過自己會不會受傷會不會死,就是覺得不能看人死在我面前。”
他沒問她為什麽知道這麽多細節,她能留着那個相框,那她想查什麽都順理成章。
魏惜心裏還是有氣,但氣卻沒處發洩。
她有時候也會自我懷疑,是不是因為魏銘啓給她的陰影,讓她太鑽牛角尖了。
薛凜就是這樣的人,不管面前倒下的是西堯,還是素不相識的肯尼亞向導,他都會救人。
這跟誰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或許沒有關系,只是事情緊迫程度的差別。
她其實很清楚,一個氛圍良好,富足優越的家庭,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很容易将子女教導的正義善良,責任感十足。
因為他們的人生太過坦蕩,身邊都是誠心相待,沒有算計觊觎的朋友,在他們的視界裏,人與人之間就該是這樣,哪怕被告誡了很多人間現實,也不會輕易消極地揣測別人。
她在魏銘啓出軌之前,也是這樣的。
天真,單純,覺得世上都是好人,有無限泛濫的愛可以貢獻給社會。
是殘酷的變故将她打磨的鋒利,固執,戒備,精明。
她誠然沒有放棄那些美好的品質,但也做不到完全交付真心了。
她當然喜歡薛凜的責任感,哪怕有時會帶來危機,但這仍然是個值得稱頌的品質。
她把白樹膏挖出來,輕輕擦在他的疤痕上,然後沿着疤痕向外畫圈擴散。
“為什麽非得接肯尼亞的單,那地方本來就亂,盛棠所根本不缺工作,你完全沒必要......”
其實他都不應該去,或者可以去那些發達安全點的國家。
薛凜看她圓潤的指腹在自己胳膊上一圈圈劃過,指甲下細嫩的軟肉被壓的時白時紅。
他很想把這只手捂在懷裏。
清冽的藥香被揉開,逸散,充斥着鼻翼,薛凜很享受這片刻的時光,好像他從夢裏偷來的,美好的不真實。
他輕聲解釋:“風險與收益并存,發達國家已經有太多建築師,真正的好項目不會交給我這種新人,但非洲不一樣,很多人不願意去,反倒把好機會空出來了,這個項目我仔細考察過,當地政|府很重視,他們不僅需要一個博物館,還需要象征着民族精神的地标,沙漠貧瘠,條件惡劣,人都需要一個支撐,他們提供了個很好的平臺。”
魏惜還是不贊同,手指不由加了些力:“你當時才二十四,就這麽着急成功?”
薛凜濃密的睫毛抖了抖,坦然承認:“是,我很着急。”
魏惜擡眼:“為什麽?你什麽都不缺。”
薛凜苦笑:“因為那時我很怕,我和你說你不會遇到比我更優秀的人,這句不過是在裝腔作勢,你在南灣大學讀書,後來又去了MIT,身邊優秀的人太多了,我怕你喜歡上別人。”
“我有時會想,初戀的影響力到底能有多大,能延續幾年,這麽久了,你真的不會再喜歡上別人嗎?說實話我不确定,每次這麽想我都會很焦慮。”
“我傷害過你,除了讓自己變得更耀眼一點,我不知道還能做什麽,至少,我得一直配得上你的成長速度。”
魏惜深吸一口氣,眼前又有點模糊。
她掩飾着,扭開臉,胸口是無限蔓延的酸疼。
緩了好久,她将哽咽的沖動壓下去,才故作冷靜地問道:“你這麽多年都沒談......”
薛凜搶答:“當然沒有。”
魏惜閉上了唇。
宋澤臣個天殺的。
薛凜又忍不住問:“你呢?”
其實這些年,他多多少少透過宋澤臣打聽過。
但還是想聽她親口說。
魏惜不想說自己也沒有。
她不想讓薛凜知道,他對她的影響這麽大,以至于初戀失敗後,她就好像封心鎖愛了,對各類湊過來的異性都不感興趣。
魏惜将藥膏扣好塞進他手裏,站起身,清了清嗓子:“你手臂真的疼嗎?我怎麽覺得你剛才壓着我的時候一點都不疼呢?”
她學過辯論,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轉守為攻才是最好的方式。
薛凜果然入套,輕咳遮掩:“其實......還是有點疼。”
他摸摸手臂上亮晶晶的藥膏,那處的皮膚已經開始發熱,雖然不知道管不管用,但還挺舒服的。
魏惜居高臨下看着他,臉上帶着一絲愠色:“薛凜,我今天喝醉了,所以剛剛那個吻,我是不會負責的。”
別想趁她放松戒備,讓她承諾什麽,她還沒想好。
薛凜擡頭看她的故作無情,覺得好笑,饒有興致道:“那我現在是,備胎?”
魏惜:“......”
你可真是什麽話都說得出口啊!
薛凜輕嘆,若有所思點點頭,然後慢條斯理道:“你不想負責也可以,我上趕着。”
魏惜兇惡的表情有些裂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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