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祭奠

一祭奠

鮮少有人去過極寒之地，據說那裏天地之間渾然一色，終年散發神聖的銀輝，也是藥聖者的長眠之地。

衆人敬畏炎帝，恐叨擾了已故人的安息，觸了黴頭，便将此地傳得越來越玄乎，直至無人膽敢前往。

白雪紛飛，自然的偉力使這方天地重又歸于沉寂，長夜漫漫，一位身着黑袍的青年竟行走在這純潔的雪間，他不經意的擡起頭，蓮在他墨色的瞳仁裏旋轉，一抹妖異的粉紅火焰調皮溢出，将覆在他身上已浸有淡淡松香氣息的雪全部吞噬，順便纏上了他修長的指尖，青年笑了笑，繼續向前方走去。

一頭龍在前安然沉睡，雙眼已收斂了靈輝，翅翼垂在兩側，隐形于長夜的幽晦，黎明時将會醒來，替繁星點綴空曠雪原。

“銀河星光閃爍，似是晨日将臨，巨龍睜開眼，豎瞳裏躍動着森白的火焰，它吐息，鼻息形成了濃重的寒霜，熾熱與極寒共存，它由骨靈冷火凝聚而成。

青年站在龍的面前，巨龍溫順的低下頭任由他撫摸，他緊緊抱住碩大的龍頭，幾乎整個人都嵌入龍身，感受着龍身殘存的一絲藥塵的氣息，他呆滞的眸裏才有幾許流光浮動，就像離鳥終于回歸了巢穴，他輕嘆一聲，似是終于獲得了滿足。

龍向旁退去，露出它所守護的一寸土地，一塊黑色的墓碑矗立其上，青年伸出手細細勾勒出碑上所刻之名，袖袍下，白皙的手上戴着個漆黑的指環，和那碑一樣，古樸，大氣。

“老師。”他喃喃道，眼中盡是揮之不去的苦澀，成為鬥帝後他身上的時間已被永遠停滞，只能作為旁觀者看着自己所熟悉的一切逝去，先從父親開始，現在……又到了老師。

直至老師去後，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心。但他不敢承認，也不願承認，老師真的會接受這份情感嗎？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仔細加固了曾年在墓旁布下的各種陣法後，他俯下身，從納戒中取出大大小小的玉盒逐一打開，裏面存放着各種罕見的藥草，稀有的高階魔核，珍貴的異獸精血，難得的異國香料，少有的神奇藥方……他指間的焰蹿出，幻化作個四五歲身着粉裙的女童，她不言語，就看着青年堆疊玉盒。

為了麻痹自己內心的空虛，青年雲游四方，從各個大陸乃至那個充斥着神秘與危險的鬥帝世界獲取各種煉藥材料，每逢藥聖者的忌日便會回歸這裏，像獻寶似的堆放了一地，久而久之，小山已壘成了大山，濃郁的能量使得周邊的空氣甚至黏稠如水一般。

“父親。”女童看着青年專注的樣子猶豫了下，還是叫道，少年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她的話充耳不聞。

連續幾次的嘗試都失敗後，女童氣得鼓起了腮幫子，她清了清嗓子，模仿出位老者的聲音：“小炎子。”

聽到了這般熟悉的腔調和稱謂，青年的瞳孔驟然緊縮，迅速轉過身，滿懷期待的向後看去，卻什麽也沒看到，他的眼裏不由劃過一絲自嘲和失落。

“小伊，別鬧了，你也知道這并不好笑。”青年垂下眼睑，掩飾住眼裏的情緒，整個人的情緒又低落起來，看到這幅情景，女童憤怒的揪起他的衣領質問：“你到底還要持續這般荒唐的舉動多久？”她注視着青年有些渙散的瞳孔，心裏很是難過，那位意氣風發，談笑間轉手便能讓敵人灰飛煙滅的炎帝似乎已随着藥聖者的逝去而随之消逝了，他的傳奇因藥聖者的到來而開場，卻也因藥聖者的離去而謝幕，難道這也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緣分？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再這樣你會死的！”小伊永遠無法忘記和父親在鬥帝世界最兇險的地帶狩獵稀有魔獸的場景。

“呵，不愧是鬥帝級別的魔獸，你魔核的顏色一定很美麗。”青年拭去嘴角溢出的鮮血，注視着面前那只優雅的白虎，眼裏充斥着興奮與瘋狂，不複清明，華麗的淨蓮妖火攀爬缭繞在他冰冷沉重的玄重尺上。

“人類，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自取滅亡。”白虎感受到了他澎湃的戰意，相比之下它的氣勢甚至都有些處于下風。

“可是……老師一定會很想要你的魔核。”白虎的話讓青年有些困惑，他忽的不知自己為何而戰鬥，迷茫之下無法接受老師逝去這一事實的他為自己構建了一個幻境，執着認定老師終會回來，某本關于時空論述的殘本，竟讓他不斷開始嘗試這虛妄的念頭，甚至為此賭上性命。

所以這個幻境既是傷害卻也是保護，既支撐着青年存活下去的同時卻也将他往危險和死亡推去。白虎長嘯一聲，森林方圓千裏以內的蟲蟻鳥獸全皆噤聲，斂了氣息，音波化為一道道青色的圓刀，呼嘯着向青年襲去。

青年也不甘示弱，旋即雙手結出一道奇異手印，放于嘴邊，頓時，一股異常可怕的波動蕩漾而起，帶着排山倒海之勢，在這般波動下，這片空間，頃刻間便是天崩地裂起來，輕易便打散了那些圓刀，狠狠撞擊在了白虎的靈魂上。

“沒想到你小子底子還挺厚，我倒是小觑你了。”白虎後退了幾步，勉強抑制住來自靈魂的暈眩，言語中帶了幾分凝重。

“焰分噬浪尺！”青年沒有停息，緩緩擡起手中之尺，奇異的紋路散發出瑰麗光芒，倏然躍起，唯留殘影，在空中靈巧的翻轉，随着尺間光芒越來越盛，一道巨大的彎月波帶着熾熱向白虎斬去。

“該死的，又是異火！”白虎煩躁的跳開，極端的灼熱還是燒焦了它幾根毛發，它繞到青年身後，露出它鋒利的爪牙，勁風撕裂了青年身上的黑袍。

“八極崩！”青年怒喝，手肘用力捅向白虎柔軟的腹部，白虎吃痛，跌落回地面，舔舐着傷口。

白虎正欲進攻，一種對于死亡恐懼所帶來的戰栗感卻席卷了它的全身，它僵硬的看向青年，他手中托着個旋轉的火蓮，妖豔的粉色讓其美輪美奂，“毀滅火蓮！”随着他的話音剛落，那焚世之蓮就化作一道流光向白虎沖去。

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存活下去的可能性，白虎惡狠狠的瞪着青年，渾身燃燒起彩色的絢麗火焰，它以燃燒自己的靈魂為代價獲得最後的力量，只想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讓眼前人和自己一同陪葬。

畢竟也是一位鬥帝，以那種代價換來的力量自然是強大的，再加上青年着力于凝聚火蓮，并未注重防禦，所以當火蓮印在白虎身上之時，虎爪也成功穿破了青年的防禦，一人一虎就這麽倒在了地上，所幸在危急關頭淨蓮妖火出現稍微擋了擋，才使得青年沒有斷了氣。

“父親，快醒醒！”粉焰又化作了女童，連忙扶起了青年，穩定起他體內的傷勢。

“咳……咳……”幾絲鮮血又從口中溢出，給皲裂的唇增添上些許魅色，青年勉強睜開眼，看見的就是女童擔憂的模樣。

“抱歉……小伊，又讓你擔心了……”他試着動了動，卻不由疼的皺起了眉，傷口被牽動後重又裂開，鮮血再次滲出，小伊只有暫時制住他的行動。

“你……覺得……好看嗎？”他忽然問道，小伊順着他的視線看去，他的手上緊緊攥着一塊金色的魔核，在太陽下迸濺出璀璨的色澤，有光粒流轉，內裏就像是波光粼粼的金色河流一般，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取出的。

“好看，真的很好看。”雖然很華美，但小伊其實并不喜歡，沾染上父親生命的東西，無論什麽她都喜歡不起來。

“太好了……那麽……他也會喜歡的吧……”在得到肯定後青年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微笑，随後徹底昏了過去。

這種類似的情況已經發生了很多次，青年總在死亡的邊緣處堪堪撿回一條性命，這個執念甚至都成了他內心的信念，竟真讓他在這條路上成功的走了下去，他的瘋狂程度傳遍了整個鬥帝大陸，所有的魔獸一旦提及他的名號就瑟瑟發抖，沒人知道他現在确切的實力，小伊對父親實力的擔憂自從他成功摘下鬥帝大陸第一的頭銜後就再也沒有過，不過她現在擔憂的是父親真會一直保持這樣瘋狂的狀态。

沒人可以将他從瘋狂的執念中救起，小伊所能做的也就是陪伴而已，安撫父親那顆受傷的心，他始終執着的認為藥聖者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

小伊嘆了口氣，無奈的化為火焰重歸于青年身上，內心的疲憊在來到這裏的一瞬間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來，青年打了個哈欠，就這樣卧于墓前沉沉睡去。

星月沉浮，堆成山的玉盒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和那枚黑戒形成了共鳴，一扇奇怪的門在墓前緩緩形成，戒上細微的能量波動将青年驚醒，他看着這扇門有些疑惑卻也有些激動。

“父親，未知的事物還是小心為好。”小伊勸道。

“可是……我想去試試，你說……他會在嗎？”小伊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長嘆，拉開了門，自此之後的很久，無人再知道他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