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觀察

四  觀察

“你為什麽會選擇我？”這是藥塵第N次發問。

“有麽？”蕭炎卻每次總是這樣淡淡一句，哽得藥塵說不出話來。

神秘的移動金庫，這就是藥塵對蕭炎做出的評價。

藥塵小家，普通無奇，篦牆不固，門窗不嚴，故可與鄰人互通聲息。鄰人轟飲作樂，咿唔詩章，喁喁細語，以及鼾聲，噴嚏聲，吮湯聲，撕紙聲，均随時由門窗戶壁的隙處而來。

入夜則鼠子瞰燈，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動，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順坡而下，或吸燈油而推翻燭臺，或攀援而上帳頂，或在門框桌腳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

每逢此時無法睡去，藥塵便會悄悄獨自起身夜游小會兒，讓自己惬意些，今日略有恍惚，不知怎地卻擇了條僻靜的小路，出了村。

銀月如鈎，群星璀璨，蕭炎竟獨自立于鍍了層銀的草上，冷風掠過其束高的發，他不出聲，藥塵也就藏在暗處窺探。

清冷的月光柔柔的滲進蕭炎的衣袍，隐隐間他的身影就似融入了月中，一扇華麗的門懸浮在其面前，門上奇怪的雕花和紋飾看起來并不屬于這裏。

“沒睡好？”也許早已察覺藥塵的到來，蕭炎回身看向藥塵藏匿之處，眼裏還殘留着抹月的銀輝。

既已被發現，藥塵也便大大落落的從暗處走了出來。

“你喜歡這滿天的星嗎？”蕭炎擡頭仰望，似乎在懷念着什麽。

“喜歡。”藥塵凝視着浩瀚的星海繼續道，“據說人逝後靈魂會化為一顆明星，這世上人很多，有我所愛，也有我所惡，但我所惡之人遠遠不及我愛之人重要，所以，我愛這個世界，也愛這片星空。”

“我曾也那麽認為，直到……我尋遍整片星空，卻從未遇見你的星星。”蕭炎的聲音很低，低到只有自己能夠聽見，很快就消散在了風裏。

“曾經，我跟随一位老師游歷，他有很多的秘密，卻很少告訴我，但他的眼裏很溫柔，很廣闊，注視着他的眼時，我總覺得自己像是曠野的鳥，在他的眼裏找到了自己的天空，有些問題的答案甚至也隐喻其中。”談到這裏，蕭炎的眉眼間都柔和了不少。

“所以，你想試試看嗎？”蕭炎問道。

“嗯？”沒等藥塵反應過來，蕭炎已将他的下巴挑起，注視着那雙同樣浸染月色的紅眸，就如墨汁注入澄澈的湖水，魅惑傾入他純真的眼中，使醇厚的紅酒漿在其眼裏翻湧。

“你的眼睛，很美。”蕭炎贊嘆，另只手的指尖細致勾出藥塵的唇線，沾上月華的指尖依舊帶着夜的涼，不由讓藥塵打了個哆嗦。

“眼睛，總是人表達內心的門戶，現在看吧，能否從我的眼裏得知你想要的答案。”但蕭炎此時眼裏深邃得可怕，除了暈不開的濃重墨雲以外藥塵什麽也沒看見。

“我也秉承一個原則，沒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你我相遇是果，至于因，我不能說。”蕭炎喃喃着，忽的收了手，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甚至讓藥塵産生了只是錯覺的想法。

“回去罷。”蕭炎向着回村的小路而行，藥塵亦随同而去，離開後，門也化為粒粒光斑，消失于天地之間。

小路經過一座巍峨高山，山巅立着一塊墨碑，那便是藥族的宗族碑，如若有誰能将名字刻于其上，那便是足以驕傲一輩子的榮光。

四周雲霧逐漸聚攏，霧蒙蒙的一片，難以視物，逐漸的，藥塵發現前方的蕭炎已不見蹤跡，他急忙向前多走了幾步，卻茫然的發現自己站在宗族碑前，渾身是血的父親正站在石碑前。

“塵兒！”

“父親？”

“知道這是何物嗎？”

“知道……”

“是什麽？”

“是宗族碑。”

“大聲點！”

“是族宗碑！”

“好，很好……塵兒,為父這輩子,有你母親這樣溫暖的妻子,其實,就已經知足了,沒白活,只是,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機會将自己的名字刻在這上面……”

這副場景讓藥塵的記憶一片混亂，內心的慌亂得就像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天，日出了，父親，卻再也沒有動，也沒有再聽到父親的呼吸聲。

蕭炎哪去了？他困惑的想，一個不經意間的念頭開始在內心升騰，會不會，他只是自己對事實逃避所構的一個幻象？

想到這，恐懼似冰冷蛇般攀爬上他的心，開始纏繞，收緊，讓他産生窒息，不甘，掙紮，憤怒開始讓體內的鬥氣瘋狂暴動。

“醒醒，藥塵！”一股溫和的鬥氣湧入制住了暴動，緩緩的散發着溫暖，驅散周身的冷意，藥塵猛然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蕭炎半抱在懷中，蕭炎身上熟悉的淡淡松木香讓他漸漸平靜下來。

蕭炎的神情很是擔憂，用鬥氣在藥塵體內穩定了好幾次，直到确定真沒問題和藥塵向他再三保證自己無事後才停手。

“你在害怕什麽呢？”蕭炎再次注視着他，不同先前，眼裏濃重的墨雲此時已散去，露出一片明朗的天空，藥塵似乎從中看到了什麽，“我……”他想說什麽，卻又不知如何說。

“噓，不想的說就別說了，人總是要給自己留點秘密的。”

蕭炎取出一枚丹藥喂藥塵服下，将他小心抱起後繼續前行，在藥塵模糊的感官中，藥蘊着金色的光澤，就像一輪明月，味溢出清甜，感覺精神也好了些，被抱起時有風拂過，就像在騰雲駕霧一般，此景難得的讓他回憶起童年的時光。

“晚安……老師。”看着懷裏安然熟睡的人，蕭炎輕輕将其置于床上，掖好被褥，将一個虔誠的吻印在藥塵光潔的額上，帶好門後離去。

隐約間，藥塵似乎聽見了父親的鼾聲，鼠子的攀爬聲，這一切令他感到安心。

“這一切是真實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