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章

第 17 章

雨雪天氣說來就來。

下午還是雪花,到了晚上,已經能看見成團成團的雪球往下掉。

陶玉和梁置禮一前一後走出大廈,站在旋轉梯門前,陶玉心中也随着這黑暗中的大雪天氣,變得茫茫然。

也慌慌然。

她能肯定梁置禮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送他?

陶玉看着自己從菜市場花十塊買的這把破傘,劣質的傘料和晃動的把手,以及堪堪只能顧及一個人的傘面。

他确定要她用這把破傘送他?

況且,送到哪?

送到他家?

——開什麽玩笑?

陶玉鼻尖呼出一口氣,她是個軟柿子性格,可不代表她想做梁置禮心中的那個軟柿子,任他拿捏。

她要在梁置禮面前表現得硬氣一些,即便他知道她現在過得很不好,但她也不想露出半分脆弱。

她不得不承認,這可能出于某種前女友的骨氣。

梁置禮等了一會,見身旁人一直盯着雪景發呆,不由出聲提醒她:“你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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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玉慢吞吞看他一眼,縮在口袋裏的手抽出來,細白的指節撐開那把破傘,手臂幾乎是舉在頭頂,移到梁置禮頭上,不說話。

梁置禮簡直要被她不情不願的樣子氣笑,又這麽倔,還只在他面前倔。

男人擰着眉,大掌徑直捏過傘骨,帶着溫度的掌心擦過她的指甲,陶玉趕緊縮了回去。

因為傘面小,陶玉又不想挨她太近,便和她隔着半臂的距離走,半邊身子露在雪中,沒一會,眉梢睫毛都是簌簌的雪粒子,還有幾朵飄到了臉上,她随手拂了拂。

梁置禮偏頭睨去,目光又落在兩人之間可以再站下一個人的距離,幹脆停住。

“诶——”

陶玉奇怪地回頭,“梁總,怎麽不走了?”

這個時候了還叫他梁總。

梁置禮鼻腔吸了口冷空氣,伸手拽住她胳膊,将拉進傘裏。

須臾間,兩人的距離變得很近很近,進到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見。

這把傘确實破,搞得她一身風雪,他也一身風雪。

誰都沒打着。

“我車在那邊,送你回家。”

不遠處路旁停着一輛低調的黑色商務車,梁置禮捏住她胳膊的手沒松開,将傘往她那斜了斜,不由分說将人塞進了車廂。

“說吧,住哪?”梁置禮單手将車駛入車道。

陶玉抓了抓腦袋,有點不知道怎麽開口。

“放心,我只送你到小區門口。”說完,還意有所指地補了句,“不用擔心我會知道你的具體地址。”

語氣有些冷冰冰的。

“不是這個意思……”女孩垂着眼,長長的眼睫搭在下眼睑那,溫吞開口:“我現在住在君瀾酒店。”

話音剛落,敲打着方向盤的指尖驀地一頓,神色微愣,“你還住在酒店裏?沒找房子?”

陶玉聲音讷讷地,“嗯……年後找,這不是年前太忙了沒時間嗎……”

說完後,車廂內陷入一陣沉寂,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梁置禮怎麽也想不到她居然在酒店住了這麽長時間。

之前兩人一塊去美國留學時,房子還沒找好,先去學校附近的酒店住了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老失眠,他在另一個房間不知道,直到發現她總是頂着兩個黑眼圈出門,才知道她在酒店裏睡不好,說酒店沒有家的感覺。

少年當時就暗下決心,以後一定要給她一個家。

自那以後,無論去何地出差,他能當天飛回地就當天走,實在走不了,幹脆去那買套房簡裝一下。

他買了那麽多“家”,卻始終沒等到那個說想跟他回家的女孩。

然後時光兜兜轉轉,當初說住不慣酒店的人,竟然能一聲不吭在酒店住這麽久,甚至似乎習以為常了。

還是說,只要離開他,她什麽都能習慣?

梁置禮神色有些冷,眉頭也微微蹙起,面無表情打着雙閃,車再沒啓動一步。

“那你今年準備在哪過年?”梁置禮咬字有些沉悶,忽而輕嗤一聲:“不會也是在酒店吧?”

陶玉怔了怔,過了幾秒,唇瓣輕輕抿起,“可能吧。”

“你媽呢?這幾年沒給你介紹更有錢的男朋友嗎?”

陶玉臉色剎白,梁置禮話裏的譏诮她不是沒聽出來,他一直以為當初他們分手,是她媽媽要給他介紹更有錢的對象。

那時的梁置禮,不過是梁振不受寵的大兒子,能不能分到家産還不一定,許素雲明顯是站梁振新夫人這邊,更何況她剛生下梁振的小兒子。

老來得子,梁振看得比誰都寶貴。

一切變數出在她身上。

是她不該起貪戀,明知這樣兩邊對立的趨勢,還是喜歡上了那個眉眼冷淡的男孩。

甚至後來清醒地看到自己沉淪。

梁置禮恨梁振,恨他那位小媽,甚至也恨站在小媽身邊的許素雲。

但唯獨沒恨過她。

即使她那麽絕情地提分手,那樣清貴的梁少爺半跪在她身邊,緊緊抱住她,哽咽着說“我不答應。”

沉默半響,陶玉手搭上車門,慢慢扯出一個笑,做出要下車地姿勢,答非所問地說:“梁總,君瀾酒店就在前面,我走過去就行,不耽誤您——”

話還沒說完,車突然駛出,吓了陶玉一大跳。

靜谧地車廂內,男人只淡聲說:“不耽誤,送你過去。”

-

君瀾酒店門口,陶玉從賓利車下來,而梁置禮也确實如他所說,把她送到門口後就離開了,消失在茫茫雪夜裏。

陶玉回到酒店房間,開了暖氣,将自己重重丢在床上,一動不動。

半響,才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裏找到“媽媽”那個電話號碼,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打過去。

她翻了個面,仰頭看着房頂溫柔地燈光。

許素雲在兩年前住進了養老院。

醫生說她是因為長年累月的熬夜,導致中風進而某一天出現了偏癱,躺在床上的時候,許素雲問她恨不恨媽媽,當初要她答應梁家幫着把梁置禮騙出國念書,再跟他提分手,徹底傷了他的心。

陶玉反握住媽媽地手,什麽話都沒說,眼淚早在飛回國內的航班上哭完了。

“媽媽,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陶玉請求她,“答應我,好嗎?”

許素雲的臉因為偏癱出現了不對稱,她歪斜着臉,努力說好。

陶玉工作這幾年攢的錢都丢到了養老院,在揚城,每周她都會去看許素雲,但自從來申城後,還沒去過,因為工作電話也打得少了,這會想打,卻又怕打擾到媽媽休息。

算了,明天再打。

許素雲剛住院那會,梁振帶着他夫人還來醫院看過她們。

其實那會已經很多年沒聯系了,但許素雲還留着梁夫人的微信和電話,偶爾許素雲會問問梁小少爺的現狀,畢竟是自己帶了好幾年的孩子,也是有感情的。

離開時,梁振遞給陶玉一張銀行卡,也沒有說是醫藥費還是什麽,就說是補償。

補償什麽?

陶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得那麽清楚,反推回去,不想接受。

梁振兀自把卡放在窗臺,言語篤定:“收下吧小姑娘,你媽媽的病還要花很多錢,你的工資很難負擔得起的。”

“我知道,”但她就時固執地不想收,不想在梁振、梁家面前丢掉她那少得可憐的自尊心。

梁振見她執意,搖搖頭,忽然轉移話題,“阿禮這幾年在美國很好,還要謝謝你當年的配合,他才能成長得那麽快,叔叔也老了,希望你能幸福。”

那是和梁置禮分手後,第一次從旁人嘴裏聽到他的名字和情況。

他當然會很好,她從不懷疑這一點,分手多年以來,她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會流淚了,卻在梁振走後,眼前一片模糊。

他很好,只是再也與她無關。

-

春節前一天,項目終于上線了。

雖然時間有點趕,但好在各個環節都沒出什麽岔子,媒體宣發也都很給力,耀京在成立二十周年發布的這則頗具人文關懷的視頻,又選擇了大年三十這個節點,“耀京回家過年”這個詞條直接登上了熱搜第一。

視頻裏,由一個小女孩唱着歌走出來,接着,每一位耀京員工都用不同的方式出現在了畫面中,沒有高管,沒有任何管理層,但耀京這二十年的發展卻又在證明着,他們确确實實做到了以人為本

輿論在持續發酵,陶玉守到下半場,見沒什麽大問題後,收拾東西回酒店。

許是因為過年,酒店裏沒什麽人,進大堂時,前臺還提前祝她新年快樂。

電視裏開始播放春節晚會,熟悉的面孔,熟悉的開場,陶玉買了一些零食,散在床上,拿出手機看車票,計劃初幾回一趟揚城。

到淩晨時,門被人敲了兩下。

陶玉感到氣概,都這個時間點了,誰會來找她?

她趿着拖鞋去開門,看到前臺推了一個小推車進來,最上面一層是蛋糕,到下面依次是色香味俱全的特色餐。

奇怪,她沒點這個啊?

陶玉問:“你們是不是送錯了?”

前臺拿出卡片又看了下,“陶小姐——沒錯啊,他下單的時候說是你朋友诶,可能是看你一個人在酒店過年,不想你太孤單吧。”

“朋友?”雖說她來到申城确實結交了幾個朋友,但還沒到幫她點大餐的份上吧。

“等等,”陶玉忽然想到什麽,快步叫住前臺問:“請問是男的,還是女的幫我點的?”

前臺回憶着那人的聲音:“男的,聲音好好聽,很有磁性——”

未等她話說完,電石火光之間,陶玉飛速跑到窗前,拉開窗簾,果不其然,馬路對面停着一輛她熟悉的黑色商務車。

剛下過雪的地面濕漉漉的,倒映着昏昧路燈的光暈,旁邊電視機裏主持人正在倒計時,激昂的聲音在房間裏格外清晰。

“十!”

“九!”

“八!”

……

遠郊傳來煙花的砰砰聲,一簇簇,不停歇,幾乎照亮了整個申城。

陶玉目光與對面轎車遙遙相對,那一刻,路燈下光暈的仿佛不是光暈,而是她心底驟然而升的煙花。

砰砰砰,一刻不停地在她胸腔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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