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不為所動

不為所動

烈鏡仙帝回歸，普天同慶。

天界華光瑞彩，白鶴奏樂，四海之內，一派祥和之景。

閻雲柯盛裝出行，長身玉立，隐在雲端，看到仙帝仙洲之外，前來道賀的仙官排成長龍，隊伍橫過大海，陣容不小。

一旁魔殿太上長老嗤之以鼻: “這些仙官可真夠鑽營，烈鏡仙帝在人間受苦的時候，各個恨不能竭盡所能讓他永世回不了天，現在人家渡過了難關，又趕着上去巴結……”

“不然怎麽說天界仙官沆瀣一氣呢，到頭來他們仙官們倒是其樂融融，要不是咱們反應快，指不定咱們尊上會被這群無良仙官編排成幕後主使。”

“其實按照常理，哪怕給他們膽子，他們也不敢開罪大帝，說出去既讨好不了仙帝，還會得罪崇澤帝君，妨礙天界和人界的關系，就算他們敢，天帝也不會準許的吧。”

“所以說了也無妨，那咱們為何要這般坦誠地把……遞上去難道好處也要一并上交嗎，那我等豈不是白忙活了。”魔殿鑽錢眼裏的掌財長老瑟縮着看了自家尊上一眼，他就怕這個。

沒錯，烈鏡仙帝回歸，閻雲柯是頭一個去送賀禮的。

他派去的人從仙宮出來的時候，那些仙官們甚至還沒開始排隊。

“若是天帝準許呢，別忘了眼下情況特殊，若是得了天帝縱容，這群仙官衆口一詞，唆使烈鏡仙帝與咱們尊上反目，也不是沒可能。尊上防的就是這個，可那些仙官們要背叛尊上還需找個靠山再掂量一番，但尊上擺脫他們卻毫無後顧之憂，跟籠絡烈鏡仙帝相比，這些仙官們算不了什麽……”太上長老們想到這個便有點美哉，奈何誰不知道烈鏡仙帝乃是天界不敗神将，對天界忠心耿耿，更是下任天帝人選……

但他們尊上連這一任天帝都不敬，要這麽敬下任天帝，卻也說不過去。

閻雲柯咳嗽一聲，忍不住喊道: “商瀾。”

“尊上有何吩咐”商瀾太上長老躬身行禮。

“本尊命你去給烈鏡仙帝送的東西，到現在都沒有回應嗎”

商瀾如實道: “沒有，可要屬下再去一次”

Advertisement

“不必，那太叨擾。”閻雲柯不想耽誤對方休息。

盡管隔着簾子沒能瞧見仙帝真容，但他看見仙帝的手在翻閱。

而閻雲柯給烈鏡獻上的好禮，不是別物，正是對方下界期間，仙官們給他行賄的明細。

換言之，當初千方百計算計烈鏡轉世的仙官們幾乎都羅列其中，等于把烈鏡仙帝的仇家一鍋端了，這般損自己威嚴卻漲對方威風的好禮送上去，烈鏡仙帝不只連個表示都沒有，甚至連句客套話也無。

說實在的，他們尊上不以為意，他們心裏卻有那麽點芥蒂。

“本尊這麽對烈鏡，自然是因為烈鏡值得。”

“尊上所言甚是。”

“不，你們不明白本尊的意思，”閻雲柯道， “無盡歲月以來，本尊苦于沒有情感，而現在，本尊的情感正慢慢複蘇。”

“此話當真!”

“尊上，這麽大的消息!”

“這是為何，能問問緣由嗎，我等也想為尊上獻一份力!”商瀾激動不已，到了他們尊上這個境界，但凡尊上想要，他們都将不遺餘力為之尋來。

他們也時刻準備着只等尊上一聲令下，哪怕攻天宮也在所不惜。

“唯有烈鏡可以，他是本尊重拾情感的突破口。”

“我等明白了。”烈鏡仙帝很重要!這樣看來天界仙官們這一通胡亂攪和，倒是給他們尊上帶來了個不小的樂子。

閻雲柯自認為情感複蘇以後，對別人的喜怒哀樂也有了全新的認識，尤其是他最在意的人。

閻雲柯心道: “給他送的這東西，雖然撇去了我和他仇家狼狽為奸的嫌疑，但坦白了這些，我的所有行為都是拿好處辦事，甚至例行公事，怕是又要傷感情了。”

“烈鏡不願見我，也不是沒有理由。”

送去的簿子石沉大海，閻雲柯也沒當回事，道: “派人守在仙帝仙洲，但凡仙帝有任何舉動，立刻向本尊彙報。”

“遵命。”

仙帝仙洲門庭若市，而烈鏡一如既往，誰也沒見，任由那些前來拜見的仙官們在門外等候了足足一個月，仙宮大門緊閉，饕餮石像堅守崗位，杜絕所有外客，甚至連天帝派來的使臣也沒有半分特權。

而那些仙官們心虛之下也不敢心生半分惱意，恭敬地來，歡快地去。

更讓仙官們自慚形穢是的，烈鏡仙帝回歸休息沒多久，又出去幹正事了。

烈鏡仙帝不在仙宮的消息，傳到閻雲柯耳中，卻已經是大半個月後。

“他去哪兒了”閻雲柯唰地起身，反應極大，道， “本尊不是讓你們守在門外，但凡他有異動，便告知本尊嗎!”這不應該，他的屬下沒這麽無能，連那麽大的人都發現不了。

“這些天來，仙洲外一直都有眼線盯梢，不只咱們一脈，可誰也沒見到烈鏡仙帝外出。”太上長老們倍感無辜， “但他确實不在仙宮。”

“據說他渡過了天帝劫，超脫尋常仙體之上，要避開仙人的耳目，輕而易舉。”

“由此可見，他不想讓人發現，誰也發現不了他”閻雲柯雖然實力高強，但大惡魔也并未擺脫邪惡和功德的影響，換言之，烈鏡若有心想瞞，也能瞞過他。

“去找。”閻雲柯煩于和天界仙官們來往不深，在天界的眼線并不多。

再者，那日烈鏡渡劫所言過于可怖，再加上他當衆反駁天帝，天帝極有理由針對他，往小了如此，往大了說，為了穩住烈鏡仙帝，以防先前他縱容仙官們之事導致天界內亂，必然會試圖讓仙官們聯起手來将他排除于天界核心之外。

從現在天界衆仙對待他的态度，不再是崇澤大帝，而是人界魔尊的微妙轉變上，閻雲柯很難看不清暗潮——

天界天帝對僅有他一位至尊的人界戒心慎重。

他才因為烈鏡的話有所明悟，還沒開始行動呢，天帝天界那邊已經開始明目張膽地防備他。

在他看來，這位天帝似乎沒有退位讓賢的意思。

古往今來幾乎所有的退位讓賢都是被架空了權力，留點餘地和臉面地請下臺。只能說天帝的壽命還很漫長，圖謀大事的心思還很重，烈鏡想要架空他逼他光鮮退位，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甚至……以烈鏡的人脈來看，并不現實。

而天帝放縱那麽多仙官對烈鏡轉世下手，何嘗不是斷了那些仙官們投靠烈鏡的退路。

閻雲柯謝謝天帝提醒了他，也這般看得起他，他同樣也很看得起自己，相信不遠的将來會讓對方心想事成。

于是并沒把天帝的防備與天界的排擠當回事，他現在只在乎一個人。

但那個人似乎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往往他探聽到對方的消息，趕過去，只剩下滿目瘡痍。

烈鏡已經走了。

魔神滋事，引來烈鏡一頓碾壓，閻雲柯火速趕去，卻連烈鏡的影子都沒見着。

……

這樣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直到閻雲柯沒抱希望，幹脆等在天界盡頭，在邊荒亂區，魔物作祟之地，四處穿行巡視。

機緣巧合之下，總算讓他見到了魂牽夢繞的身影。

那人周身沒有了仙光，身形在那可怖的魔物旁邊，一眼清晰可見。

戰鬥正在白熱化，所以對方不至于立刻離開。

當年在記錄仙晶裏見識過無數遍的戰鬥，此刻就在眼前，沒有刺眼的白光，有的只是樸實無華，戰無不勝的身影。

陰風與魔氣交織的布景，那人風華絕代。

客套，客氣，虛與委蛇都省了，閻雲柯開門見山地跟他打招呼: “烈鏡，我來了，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猶如蘭芝玉樹般的男子，在魔物肆掠的地方，如出入無人之境。

縱使魔物再暴怒再咆哮，再怎麽瘋狂，那個人面如冰霜，目光銳利，出手淩厲果決，絲毫不留餘地。

更像沒聽到閻雲柯的聲音，身形如行雲流水般，并無滞意。

閻雲柯感慨萬千，氣弱幾分，又道: “抱歉，我來遲了，我怎麽都找不到你，不是有意不來見你，你別生我的氣。”

可能轟鳴聲太大，烈鏡身在其中，聽不見他的聲音。

這時，又有一頭魔物複蘇，起身頭頂雙角就像兩座山峰，壓迫感十足。

烈鏡避開攻擊，閻雲柯是時閃身上前，他麾下天兵天将們專注于對付深淵小魔，而那些魔氣凝聚的邪惡之物，唯有烈鏡仙帝能夠近身，而仙帝雖強，以一敵多也會有疲倦的時候。

閻雲柯找準時機，瞬移到對方身側，道: “我來助你!”

他縱身攔住了一頭魔物，烈鏡不為所動，行動軌跡一如既往，好似突然多出了一塊移動的石頭，只需不摻多餘情感地避開。

正緊張殺怪的仙将們注意到突然多出來的一大戰力，仙力之高，令人嘆服。

“那是誰!竟然也能和深淵魔王戰得不落下風。”

“小心說話，你連魔尊都不認識。”

“又一位大帝，太好了，讓這些該死的深淵魔物有來無回!休想再肆掠天界淨土。”

“多謝崇澤大帝，為咱們仙帝分憂!”這些仙将倒也樸實，他們同樣遠離天界争鬥的核心，只會以實力分高下，對魔尊也只有對待大帝的那種尊敬。

這種氛圍，可見烈鏡并沒有對屬下說過不待見他的話。

“你歇歇吧，才回來，忙了這麽多天，你不會累嗎”閻雲柯溫聲道。

烈鏡置若罔聞，他依舊在做他的事，好似他所做的事便是全世界，那頭被他飽含殺氣的目光專注地怒視的深淵巨獸，閻雲柯居然有點羨慕。

“你分明看到我了，為什麽不理我。”

“我那麽做是有原因的，我原先并不知道是你，你是不是還生我的氣，但你給我個彌補的機會可好，”閻雲柯跟上去，與其說幫他殺魔，不如說努力不妨礙，對方完全不需要他幫忙，他若能僥幸搶在烈鏡之前出手，那本該碎成殘塊的深淵巨獸肢體，将會連中兩擊，碎成渣。

閻雲柯見他始終目不斜視，道: “如果真不想見我，好歹給我個不再糾纏你的理由吧。”

烈鏡仙帝身不染塵，長袍獵獵，說話的聲音在他耳邊，他也始終置若罔聞。

閻雲柯只覺無從着手，他湊到對方眼前，對方的目光也能完全不聚焦到他身上。

就是完全不聽，不看，不感受，不發一語，比陌生人還不如的是，被當成陌生人好歹當他是個人，而烈鏡看他跟看空氣沒什麽分別。

若是正常的來往，兩位帝座，一個來幫另一個，一個主動找話，于情于理都得客套敷衍一番，就算烈鏡再不屑敷衍，好歹點個頭也行，但是沒有。

從見面到現在，他似乎不曾從烈鏡冰清玉潔的面上見過一絲多餘的神采。

跟那雲間月，天上星，山尖雪，好似沒有什麽不同。

但那些，遠不如烈鏡生動。

最終，一頭深淵巨獸身隕，一頭拖着殘軀讨回深淵之下，一切塵埃落定，烈鏡催動仙術，令山野草木複蘇，便從灌木邊走出，就要離開此處。

“烈鏡。”閻雲柯閃身站在他面前，前所未有的誠懇。

烈鏡步伐依舊，繞過他，從他旁邊走過。

這般光景似曾相識，好像他也這麽做過。

閻雲柯終于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

終于，烈鏡開口了，清麗絕倫的面容，清冷的嗓音，就施舍了兩個字，還跟先前重合。

閻雲柯卻突然間感動不已，只當他特別不善言辭，欣喜若狂道: “你除了說這個，還能說點別的嗎，什麽都可以。”再多看看我，好歹看看我。以烈鏡的敏感心思，必然會發現他與先前不同。

烈鏡任他抓着手腕，目光看着別處，面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閻雲柯心都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