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仙界沸騰

仙界沸騰

前往此地的時候,烈鏡就有不祥的預感,一聽到閻雲柯的聲音,他便知道自己的預感應驗了。

所謂寧惹小人,不惹魔尊。

大惡魔能溫潤到哪裏去,看似雲淡風輕,卻能因為一句“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的話,記恨他千萬年。

報複手段更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惜把自身搭進去也要讓他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他身為白行之時不理解的許多事,通過陸放的視角,全都清楚明了。

對方連聯姻都能用來折磨人,還有什麽是這位做不出來的呢。

果然“世間最邪惡的存在往往都一身清氣庇體”,完美诠釋了魔尊自己。

而自己回歸時說的那番話,本意是想向這位實在惹不起的惡魔示好的,而且為了照顧魔尊的感受,他既沒有說得很直白顯得自己悟性高對方一等,也沒有說得很隐晦,以魔尊過人的悟性,應該能察覺出他所言的可行性……這樣一來對方忙起來,便沒閑心來對付他了。

結果,還是沒用。

要麽是他說得太隐晦,對方沒能領悟,要麽領悟了也不打算領情。

他提到的比如邪惡和功德是枷鎖不該存在之類的話,就很可能被對方誤以為是貶低,指不定又會抱着怎樣古怪的心思纏着他,好壞參半地反反複複地各種折磨。

其實,拿到簿子的時候,烈鏡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但拒絕就可能被誤以為宣戰,所以他硬着頭皮接了。他堂堂仙帝,縱橫三界這麽多年,排兵布陣信手拈來,奇技淫巧,陰謀詭計不只見過也用過,一代戰神戰無不勝,從未如此窩囊過。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魔尊不殺人但誅心。

那是一本行賄的簿子。可見魔尊去幫他也是收了好處的,讓他痛苦也是收了好處的,所有一切都是拿好處辦事,自己遭遇的事,無論好壞都與對方無關。

所以無論他是怒是怨還是別的什麽,傷也好,苦也罷,都是他一個人的事,魔尊只順着自身心意肆意妄為,不會為別人的喜怒哀樂買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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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魔尊打從一開始,就希望他痛苦。會對他好,只是因為不知道陸放也是他。知道了以後,對他的所作所為……烈鏡不敢恭維,至今心有餘悸。

所以,烈鏡心裏再清楚不過,極度自戀的魔尊無論怎麽對他,都不是愛,最終目的都只是為了讓他痛苦罷了。

再沒有比這更讓人絕望的了。

他感受到的全都不是真的,他所喜歡的全都是假的,他聽到的哪怕再動聽也都是虛的……都只是閑得發慌的魔尊為了報複,刻意玩弄他而已。

閻雲柯抓着他的手腕,烈鏡連掙脫的沖動都沒有。

他擔心小心眼的魔尊會因為他的憤怒而興奮,會因為他的反抗而笑他欲情故縱,會因為他的回應而得意地退後。一旦他接受了魔尊的好,對方就認為示好可以到此為止,折磨可以盡情為之。

怎麽可能再被對方的花言巧語所欺騙,只要看他的行為,可見這人就認為他是個可以随随便便抓來抓去的人。

天界所有仙都知道要尊重他不與人親近的習慣,魔尊難道認為他會一反常态地喜歡嗎

對方就這麽自戀地認定自己會因為是他,而接受這份略顯強硬的刻意冒犯

對方只是故意裝作不在意,或者在意自身的感受遠勝過在意他的而已。

不遠處傳來破空聲,天兵天将們往這兒趕來,話語聲很是驚喜。

“沒有想到,這真是太好了,咱們仙帝一向獨來獨往,什麽時候竟然有了魔尊這麽大的幫手。”

那可是大惡魔,功德榜五,邪惡榜一的魔尊崇澤,據說極難打交道的存在之一。當然,另一個“極難”便是他們仙帝。

而這兩位“極難”居然會成為朋友,仙帝戰敵,素來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魔尊沒有好處也不介意施以援手,這簡直重磅消息。

若有崇澤大帝這個肆無忌憚的帝座可以來往,仙帝今後總不至于丢下他們去輪回……

“聽說那些目無法紀為害天界的魔神隊伍,其效忠的便是魔尊。”

“有些魔神陰險狡詐,詭計多端,若有魔尊這層關系在,也就省得咱們仙帝各種輾轉……”

剎那間,烈鏡的表情變了,臉色晦暗不清,內心倍感恥辱,身體也整個僵硬。

魔尊怎麽作為,他可以不為所動,可若他麾下部衆說他跟魔尊交好,這話就像在他心髒表面生生剜去一層故作無恙的血肉。

而他要怎麽解釋,他跟魔尊的關系永遠好不了。

無論他怎麽做,也改變不了對方因他飽受折磨千萬年,也憎恨了他千萬年的事實,對方也永遠不會否認自身去接受恨錯了人的漫長過往,因為并未完全錯,确實是他說的,哪怕他是在說他自己。

閻雲柯看他的樣子,心疼得無以複加,頓時收起了純粹站在自己角度的所謂欣喜。

有那麽一瞬間,情感複蘇後的閻雲柯突然間似乎看清了烈鏡的為人,剎那間他的心湖從原本的漣漪蕩起重重波瀾。

烈鏡似乎是世間罕有的那種人,把嚴于律己,寬以待人做到了極致,對自己的要求很高,對別人的要求幾乎沒有,他無法融入這個功利的世道去和俗人把酒言歡,暢談旁枝末節的家長裏短。

如果真實的烈鏡比他曾以為的更加高尚,世間獨一無二的烈鏡仙帝,古往今來只做實事功德無量卻不為自身謀福祉之人,自己何德何能要那般折騰他,平白讓外人看他笑話。

閻雲柯喉間發堵,心髒為之緊縮,擂鼓,目光灼灼盯着烈鏡,就像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的浮萍,迅速安慰道: “別擔心,你不用解釋……”

他聽到了來人的聲音,見到烈鏡的神色,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他這算是在烈鏡的下屬面前很好地刷了存在感,而真實情況是烈鏡看都不想看他,話也不想跟他說,而下屬若是提到他的“好”,烈鏡便會郁悶又難堪,他這般只為挽回烈鏡的示好,若是只顧着表現自己,會讓依舊對他有隙的烈鏡落到跟自己人都無法交心的孤立狀态。

閻雲柯自是不願讓烈鏡陷入這種窘境,他火速松開了烈鏡的手,讓開了路,繞到對方身後,當着衆仙将的面,笑嘻嘻地跟上烈鏡的步伐,張口就是讓外人聽了都不太舒服的話。

“烈鏡道友,你知道我是什麽心思,我幫您趕走了一頭深淵魔怪,給你省了不小的力,看在我為搏美人一笑不辭勞苦的份上,你好歹跟我說句話,也不枉我給你寫了三十六封情信。”

……所以并不是好友,他有所圖,烈鏡不搭理他,是明智地發現他心思不純。

來的衆天将聽到那句“為搏美人一笑”,便都拉下了臉,仙帝是您能調戲的麽,哪怕您是魔尊在人間再有威嚴,但這裏是天界,敢對下任天帝不敬,有的甚至面露殺氣,要不是被旁邊的天将攬下,或許會送上去成為魔尊掌下灰燼。

直到情信一出,這些天兵天将們都露出怪裏怪氣的神情。

什麽情況,魔尊給他們仙帝寫了三十六封情信,魔尊在追求他們仙帝!

烈鏡內心的郁悶恥辱盡數被錯愕打敗,如果他的感覺沒錯,閻雲柯是在給他解圍,可這若是傳出去,魔尊怕是要顏面無存。

閻雲柯還嫌不夠,繼續道: “是這樣的,您回歸之際,我有幸聽到了您的聲音,魂牽夢繞,以至夙夜難寐,輾轉反側,日思夜想還是覺得有必要讓您知道,我對您确實是一片真心。”

“真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這話再加上立誓的手勢,真摯得近乎偏執的語氣,就有些認真了。

大惡魔什麽時候喜歡過誰,追求過誰。他們這個層次的存在,一個就已經無敵,兩個在一起,不一定會有大于二者累加的效果,甚至可能稍有不慎全軍覆沒。

天界以往不是沒有過至高神在一起的先例,好的時候天界一如既往的穩固,不好的時候整個天界雞犬不寧,能者相繼隕落,內耗嚴重,當年就是這個空檔,這才讓下界虎視眈眈的魔域主宰找到攻進天界險些坐上天帝寶座的契機。

言歸正傳,所以說魔尊不可能會為了強大己方勢力,而貿然扯上感情這種難以捉摸的東西。

他說的愛慕,可能是真的愛慕。

衆天兵天将們都這麽以為,但烈鏡深知閻雲柯沒有感情,不可能存在有意為他解圍的情況,只可能對方還有後手。

所以他要因為對方可能是為了讓他掉以輕心的手下留情,而心生恻隐麽

只是做給別人看的罷了。根本不存在三十六封情信。

烈鏡心裏愈冷,無視閻雲柯的一切莫名暖心的言行舉止,就看他這出獨角戲能唱到幾時。

閻雲柯見烈鏡任他跟在身側,淡淡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因為追求烈鏡是他的事,所以烈鏡不會阻止,為烈鏡解圍是他的事,所以烈鏡并不會拆穿,對方或許并沒有十分厭倦他,所以也沒有閃身離去。

他原本這麽以為。

直到有一日,聽說烈鏡重傷,回宮靜養。

天界仙官們聞風而動,如過江之鲫前去探望,烈鏡渡過天帝劫之前重傷垂死也沒見仙官們這般重視,但這次或許也是想解烈鏡的真實狀況,所以來得格外頻繁。

閻雲柯心急如焚,親自前去,卻被擋在了門外。他以最快的速度網羅三界名貴藥材,期間甚至還去冥界走了一遭,弄到了效用頗佳的靈丹妙藥想送上去,烈鏡不要,好不容易扮做別人的樣子混在仙官們的隊伍裏進去了,烈鏡端坐在蒲團上,面色蒼白地接待貴客。

對待其他仙君的慰問好歹偶爾點頭示意,偶爾說個只言片語,有的甚至聊上幾句。

輪到他了,烈鏡閉上了眼睛。

閻雲柯知道對方識破了自己的僞裝,實在擔心對方安危,也不裝模做樣,直接傳音慰問,無論是什麽,只要是忙,他都想幫,烈鏡不理不睬。

閻雲柯頭一次氣到不能自已,可轉念一想,難受的是烈鏡,他一個站着說話不腰疼的人在這兒氣什麽,幸好烈鏡安然無恙,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麽鮮活的情緒,只是因為他在乎這個人而已,道: “以後我跟着你,你去哪兒,我都要跟着,你不許受我不知道的傷。”這話有點蠻不講理了,閻雲柯從未有過這般經歷,竟會對人無從着手,他放緩了聲音,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說服對方,語氣有些苦澀, “烈鏡,無論你怎麽否認,也改變不了你跟我在一起過的事實。”

依舊沒有回應。

閻雲柯實在沒辦法,嘆道: “我跟你坦白一件事可好這件事,我本來打算爛在肚子裏,誰也不說。”

對方沒有興趣。

“我喜歡過陸放,在知道他是你之前。”

烈鏡睜開了眼睛,殿內已然空空如也,來探望的人早已離去。

就像一場夢,如果對方說的都是真的……那必然是一場美夢吧。

閻雲柯難以想象烈鏡不在的日子,哪怕是記恨烈鏡的時候他也不希望烈鏡從世間消失,世間若是沒有烈鏡仙帝,對閻雲柯而言,他的情感沒了寄托,一切都會回歸到索然無味,他或許會跟着烈鏡而去。

天地之大,沒有絕對的至強無敵,他們這些人族頂尖的戰力,面對天地造物,也會有渺小的時候。

但若遇到足以讓烈鏡受傷的險地,他若在,至少能給對方承擔一半。

那麽,解烈鏡仙帝今後的行蹤就有了必要性。

閻雲柯這才開始跟他麾下天将打起交道,這難不倒曾經統帥千軍攻進天界的人,他熱情地應對那些天将狐疑或漠然,耗費了一定時間和心血,他的赤忱總算俘虜了烈鏡麾下一位原本就挺欣賞魔尊的天将,繼而漸漸融入到烈鏡麾下隊伍中,乃至徹底打成一片。

在那之後,烈鏡在的地方,總會有他的身影,烈鏡過路,他開路,烈鏡遇水,他搭橋,烈鏡戰敵,他幫襯……

于是,天界盡頭,邊荒之地,一場場戰鬥過後,随着魔尊和烈鏡麾下将領結下深厚情義,見識到這位難得一見的崇澤大帝實力鬼神莫測,為人還很不錯,天将們越發覺得他們仙帝太了得,畢竟能讓這般人物傾心。

而烈鏡麾下天兵紀律森嚴,再加上天将們起初也擔心魔尊不過一時興起,後來哪怕一次次并肩作戰,魔尊對烈鏡大獻殷勤的消息也并沒有外傳。

可随着一場場戰鬥下來,偶然路過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魔尊對烈鏡有意。

消息不徑自走,傳到淩霄,如飓風過境,衆仙下巴驚掉了一地。

之後越傳越誇張。

什麽魔尊崇澤看上烈鏡仙帝,對烈鏡仙帝展開了瘋狂的追求,給對方寫了三千六百封情信,從來作壁上觀不沾因果的崇澤大帝為對方上天入地,斬妖除魔,甚至打入烈鏡仙帝麾下,甘當仙帝馬前卒。

相反烈鏡仙帝很是冷淡,極端厭惡觊觎他的魔尊,卻為了三界和睦,不得不忍耐,已經瀕臨爆發邊沿。可能天人交戰在即。

值得一提是的,烈鏡仙帝回歸之後,天帝多次要為烈鏡仙帝接風洗塵,烈鏡仙帝都以有事在忙為由一推再推。

這次魔尊追求烈鏡的事傳得沸沸揚揚,西王母也很好奇這事始末,她在瑤池開盛宴,只随意給烈鏡仙宮遞去請帖,卻沒想到一向不參加盛宴的烈鏡竟然同意了。

當是時,司修仙君領着座下舟曲等一衆仙官前去赴宴,迫不及待想要跟其他仙君交流情報,共同讨論這件天大的八卦。

她剛到瑤池,便看到一身柔白長袍的烈鏡仙帝端坐其中,品着香茗。

沒了刺目的功德白光,風姿綽約,氣質缥缈出塵,美得賞心悅目,令人窒息。

正當他們呆滞的時候,旁邊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身着黑色衮服,徑直從他們旁邊經過,朝着尊貴無比的仙帝所在的坐席走去。

那日,沉寂已久的天界徹底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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