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給我脫了
第50章 給我脫了
氣氛沉重得幾乎阻滞了兩個人的呼吸。
姜霁北清清楚楚地看到, 池閑的嘴唇微微張開,喉結動了幾下,好像有一口氣要從肺裏沖出來似的。
這種情況姜霁北倒是見得不少。
比如合作方掏出莫名其妙的裝置申請資金時, 酒吧裏男人猶猶豫豫想要敬酒時, 晚宴上姑娘微笑着試圖制造擦肩的機會時……
這種時候他們臉上的表情就好像約好了一般,看起來出奇地統一。
和池閑現在的表情沒什麽差別。
姜霁北還見過跟這更加相近的表情。
在淩晨,在酒吧, 在鏡子前, 在失去池閑之後, 在收斂起表情之前——喝完酒在盥洗室整理儀容的時候, 鏡子前的自己也是這副表情。
于是,他耐下性子, 靜靜地等着池閑把話說出來。
沒想到, 池閑的喉結滾了滾,在姜霁北耐心到顯得格外多情的目光中, 竟然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就好像過年的煙花只冒了陣煙後啞了火。
姜霁北瞬間就惱了。
他盯着自己按在池閑頸後的手, 心裏想着要不要使使勁,把這榆木腦袋掰它一掰,好讓這個沉默不語的玩意有一點人味。
可惜掰不得。
心裏的火山噴了一輪,姜霁北反而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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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後仰,挑起唇角, 沒有表露出真實情緒,而是按捺着,露出一個略帶諷刺的笑容:“k先生,feb集團的k先生,你到底是敵是友?”
池閑看着姜霁北,眸中湧動着複雜的情緒, 聲音壓在嗓子裏:“我唯一能回答你的是,我對自己的祖國忠貞不貳。”
姜霁北氣得徹底笑出了聲:“這算什麽回答?”
空氣安靜到逼近死亡。
兩人定定對視片刻,誰也不肯偏移視線。
“放我下去。”最終,姜霁北率先偏開了臉。
再看下去,他可能會忍不住給這張忠貞不貳的臉一拳頭。
池閑默不作聲地将他放到沙發上。
在沙發上落座後,姜霁北往後一仰,胳膊搭在扶手上,翹起一條腿,以一個極其惬意的姿态背靠着沙發,看向池閑。
活脫脫一副房間主人的做派。
“我需要和島外取得聯系。”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姜霁北轉移了話題,“幫我。”
池閑這下回答得很快:“這是我的辦公室,在信號屏蔽系統的白名單範圍,你可以在這裏跟島外聯系。”
姜霁北心中的火氣只是強忍着,并沒有消失,一有機會,他就順着話頭嘲諷起來:“那監控跟監聽呢?我通訊時你會不會監聽我?”
池閑沒注意到他話中的彎彎繞繞,自然而然地回答:“我檢查過,沒有。”
姜霁北本來只是随口嘲諷,池閑的回答卻讓他一下子認真起來。
電影裏的監視倒還可以理解,壟斷企業這種缺德玩意早在兩百多年前就會詳細地監控每個員工的系統使用記錄,況且收集電影數據本身是研究的一環。
但池閑在電影裏說他已經做到了feb的高層,而且現實中守衛确實對他畢恭畢敬,那他為何還會檢查監控和監聽?
除非——
池閑并沒有完全受到feb的信任,或者,他正在做一些令feb起疑的事情。
當然也有可能是feb自知缺了大德,所以對誰都是一副防內鬼的做派。
不管怎麽說,這般一看,是忠是反是敵是友,其中的名堂就多了去了。
“行。”想到這裏,姜霁北的火氣下去了些。他收起腿,站了起來。
他檢查起自己的智腦,受過電子攻擊,被島內屏蔽系統鎖定之後,他不能确定智腦會不會出了問題。
“我已經把鎖定解除了。”見姜霁北呼出智腦的投影,池閑提議道,“不放心的話,我帶你到我的房間裏。”
姜霁北點點頭,路都懶得看,一邊操作着智腦,一邊跟着池閑向內室走去。
池閑的辦公室是個套房,外面是辦公區和會客廳,還自帶廚房,裏面則是他休息的卧室。
他把姜霁北帶到卧室門口。
姜霁北倒沒有急着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環視了一圈池閑的卧室布局。
房間收拾得很幹淨,床褥疊得整整齊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灰白黑三色的色彩搭配,看起來冷淡又單調。
不是池閑以前的風格,不過倒和現在的他挺搭的。
要不是床頭櫃上放着一個玻璃水杯,屋子裏根本看不出來有人生活的痕跡。
池閑是一個人住,而且看起來好像一直是一個人。
想明白這點,姜霁北心裏舒坦了些。
他不露聲色地問:“你住在這兒?”
“地下有生活區。”池閑随意地看了一眼室內,眼神陌生得好像卧室不是自己的,“但有時候工作太忙,就睡在辦公室。”
“呵,”姜霁北抱着手臂笑了,“你們feb還挺‘貼心’。”
“不能太久,否則還是會被檢測到信號異常。”池閑對姜霁北的話裏有話置若罔聞,他在房間的牆壁上呼出時間顯示系統,“五分鐘,時間到了我會提醒你。”
“嗯。”姜霁北若無其事地收回打量着屋子的目光,走進洗手間,當着池閑的面,“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
在門軸“吱呀吱呀”的抗議聲中,姜霁北再次通過智腦系統向聶明發起通訊請求。
通訊請求瞬間就被接受了,投影顯現出聶明焦慮萬分的臉。
“聶明,是我。”姜霁北啓動聲紋認證,向聶明驗證了自己的身份。
聶明整張臉都湊上了投影,臉大的同時還顯得異常頭大:“祖宗,剛才你怎麽中斷通訊了?之後我對你發出的通訊請求全部失效,我以為你遭難了,正想聯系殡儀館搞一個高端定制——”
“島上有信號屏蔽,我剛才遇到了一點意外,現在争取到了五分鐘通訊時間。”時間有限,姜霁北打斷了他,長話短說,“feb在研發的實景電影裝置非常危險,我懷疑他們通過這個系統采集人類情緒來做一些危險的實驗,現在已經死了很多人了。”
“什麽?什麽意外?”聶明瞬間緊張起來。
“小事,不值一提。”姜霁北迅速說出關鍵信息,“電影實景裏的時間跟現實世界的時間不一樣,我上島才一天,卻已經在三場電影裏度過了無數天。這個電影節是真不對勁,你在外面好好查一下。”
聶明對投影裏的姜霁北一陣打量,确認了他沒有外傷,勉強松了一口氣:“知道了。現在有個突發情況,島外突然開戰了,政府軍跟feb的軍隊在南部的海面上打了起來,戰場離你所在的島嶼很近,你多加小心!”
“他們轟東西過來,我還能鑽到地下不成?”姜霁北揉揉太陽穴,忽然想起池閑說過地下還真有生活區,“這時候打仗一定是出事了,我會小心的,島外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你放心。不過……我這裏還有兩個消息,”聶明的語氣忽然變得凝重,得知通訊有五分鐘的時限,他的語速快了不少,“姜教授他可能就在島上。”
“嗯。”姜霁北沒覺得驚訝,“另一個消息呢?”
上島前他有做過這樣的揣測,只是沒有什麽證據。
現在上了島,見識了feb的實景電影裝置後,他确定了這個想法。
他爸失蹤,估計是被feb擄上島,被迫參與這個電影系統的研發去了。
而他自己多半也是feb的目标。
“還有一個消息暫時無法确定。”聶明話頭趕着話頭,“你的母親,她可能沒死。”
聽到這句話,姜霁北的心跳驀地一頓:“她在哪裏?也在島上?”
“暫時無法确定。”聶明重複了一遍,“我接到的消息很零碎,幾年前有人曾經在你所處的島嶼一帶見過她。”
姜霁北正要回答,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是池閑在提醒他。
“我這邊要結束通話了。”姜霁北關掉投影,“有件重要的事情拜托你。”
“說!”
“和國家特別行動處取得聯系,說我人在島上,願意為國家服務,跟他們合作。”
“成!”聶明話音落下,自行關閉了通訊。
結束通話後,姜霁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他走到洗漱池邊,在感應接口處一揮手,水流“嘩啦啦”地從水龍頭裏流出來。
短短五分鐘的通話,卻隐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戰争、父母、未知的危險實驗,尚未探明的秘密像雪崩般向他的心頭壓去,他卻突然想起,自己忘記告訴聶明他看到了池閑。
那是真的池閑嗎?
或者說,那還是他的池閑嗎?
姜霁北掬起一捧水,洗了洗臉。
冷靜下來後,他才過去拉開門。
池閑站在門外等着姜霁北。
見他的發絲濕漉漉的,臉上還挂着水珠,池閑沒問他通訊的事情,而是走進洗手間,打開櫃門,從裏面取出一張幹淨的棉柔巾。
姜霁北看着池閑拿着那張棉柔巾走出來,在自己跟前停下。
知道對方要做什麽,他沒有閃躲。
随後,柔軟的觸感覆上了姜霁北的臉。
池閑在為他擦拭臉上的水漬。
沉默片刻後,姜霁北開口:“我上島是為了找我父母,我爸一年前失蹤了,我懷疑他在島上。”
“嗯。”池閑低低應聲。
“還有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盤錄像帶。”姜霁北擡起頭,認真地打量起池閑來。
“嗯。”池閑又低低地應了一聲。
池閑的臉總是緊繃着,不看姜霁北的時候,眼神警惕而銳利,唇與嘴角抿成一道,與棱角分明的下颌一起勾出幾道冷漠的線。
姜霁北記得池閑不是這樣的,至少曾經不是這樣。
十七歲的池閑蹿好了個兒,臉型已然變得成熟。但那時的他還帶着些許少年相,眉目之間滿是生氣,下颌也像是被細細打磨過一般,有着輕柔而多情的弧度。
可現在的他像是被鑿石的工人修過一輪似的,整個人看上去鋒利如刀,渾身散發着淩冽冷酷的氣場。
也許是飯沒吃好,也可能是累的,姜霁北想。
或者幹脆這就不是池閑,池閑真的已經死了,是那該死的feb偷了他的骨相,硬生生用完全不适合他的部件給攢了個新的。
如果是個假人,那還能落個輕松。
可疤又在他的下巴上杵着。
姜霁北忽然覺得有些累。
他退了幾步,靠在卧室的牆邊,歪着頭輕輕問:“你到底是真的池閑,還是ai生成的池閑?”
池閑看着他,答得很像謎語:“我是池閑。”
這個回答讓姜霁北心裏一直按捺着的怒火如岩漿般瞬間噴發。
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拽住池閑的領口:“如果不是ai,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啊!你到底是怎麽死而複生的,為什麽一直不聯系我,我現在已經站在你的面前了——”
池閑的衣領被他猛地一拽,立馬向下滑了一截。
藏在領子下觸目驚心的猙獰傷疤顯現了出來。
姜霁北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像被針紮了一樣,渾身一抖,随即伸手去解池閑的扣子。
“這是什麽?”姜霁北顫抖着手,目不轉睛地盯着池閑脖子上猙獰的傷疤,“這是什麽?”
池閑伸手按住他的手:“哥。”
“脫了!”見解不了扣子,姜霁北一把揪出池閑襯衣的下擺,把他的衣服從下往上地撈起來,整個地從頭上扯掉了。
随後,他看到了一具破碎的、打滿了補丁的身體。
盡管只脫掉了上衣,可是呈現出來的肢體已經足夠有視覺沖擊力。
池閑的頸部和雙臂與軀幹的銜接處各有一圈密密麻麻的黑色針腳,像一個被縫縫補補過的破爛娃娃,蹩腳又醜陋。
胸口處還有兩道巨大的疤痕,一看就是經歷過大手術留下的痕跡。
襯衫的袖子還套在池閑的雙臂上,見姜霁北呆住,他慢騰騰地從姜霁北手裏輕輕扯回衣服,往自己的身上套。
空氣裏的沉默讓人窒息。
姜霁北什麽都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霁:我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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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