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消失的故友(3)

第81章 消失的故友(3)

紙上和十一年前一樣的四個字, 讓姜霁北毛骨悚然。

“筆仙筆仙,請你離開。”他在心中默念,手裏的筆顫了兩下, 牽制着他手臂的力量也忽地消失不見。

姜霁北盯着桌面上的紙筆呆坐了一會兒, 忽然站起身。

姜霁北把家掀了。

他猛地拉開窗簾,查看窗簾後是否藏着人。

一無所獲之後,姜霁北皺着眉,掀起沙發, 查看毛毯下的地板。

他還掀起床墊, 擡起床架來, 把下方的木地板一一敲過去——敲擊木地板的聲音沉悶短促,地板下沒有任何的隐藏空間。

最後, 姜霁北甚至連洗漱臺的鏡子也拆了。

他直勾勾地盯着牆壁,仿佛鏡子後面有個暗洞似的。

檢查完家中的一切, 姜霁北打開窗戶, 伸出頭, 抱着一絲希冀, 查看外面的牆壁上是不是趴着蜘蛛人。

哪怕池閑成了個蜘蛛男, 不可名狀地趴在他家的外牆上, 也比不見人影的好。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他把家倒騰得亂七八糟,卻什麽也沒搜到。

姜霁北精疲力盡地倒回床上。

他從小睡眠不好,十分認床, 身下的床墊還是從父母家搬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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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霁北小時候就一直睡着這張床墊了,它陪伴姜霁北度過了迄今為止的大部分人生, 除了柔軟舒适,它還有一個優點是質量過硬,到現在都還沒有塌陷的傾向。

躺了一會兒, 姜霁北緩過神,撥通了家政服務的電話,請人過來收拾房間。

放下電話,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覺察到是自己有點神經質了。

他想停止這場自導自演的鬧劇,但又不死心地假設着池閑真的就在自己身邊的情況。

十一年了,之前的筆仙指不定都已經消散了。

但毫無變化的答案,是不是說明,池閑有可能是他的鄰居呢?

想到這裏,姜霁北翻身坐起,連鞋也沒來得及換,穿着拖鞋就出了門。

同一層的,樓上樓下的,對面樓同層的,他都敲了一遍門,禮貌地詢問對方是否認識一個叫“池閑”的藍眼睛少年。

但開門的人都搖着頭,表示自己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更沒見過藍眼睛的人。

他們不約而同的回答讓姜霁北覺得有些窩火。

回到家,他重重摔上門,直奔書房。

剛才用來進行召喚儀式的紙和筆還擺在原處,紙上支離破碎的“在你旁邊”幾個字顯得有些詭異。

姜霁北坐下來,拿起筆,單手懸空,重新默念着“咒語”,再次召喚出筆仙。

“能說明白點嗎?‘旁邊’有多旁邊?”看着自動在紙上不停打轉的筆,他毫不客氣地命令,“如果給不了準确的答案,你幹脆直接讓我看看他去了哪裏得了。”

“讓召喚者看到畫面”這類服務,于情于理都不在筆仙的業務範圍之內。

可姜霁北憋着火,理直氣壯地擺出一副“你來了就給我把事說明白了”的姿态。

見手中的筆還在傻愣愣地畫圈,姜霁北嘲諷起來:“你不是筆仙嗎?別跟我說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他原本只是随口那麽一說,沒想過這支只會不停畫圈的筆真有什麽本事。

沒想到,手裏的筆在紙上畫了幾個圈之後,忽然拽着他的胳膊,朝着白紙邊緣沖去!

不好!

姜霁北睜大眼睛。

池閑曾經說過,召喚筆仙,最忌讓筆離開紙內。

一旦控制不住,後果将不堪設想!

姜霁北試圖收回胳膊,但筆上傳來的力道勢不可當,下一秒,筆就要沖出去了!

他的腦中傳來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無能為力地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拽出紙外。

“啪”的一聲,一只手忽然從桌邊伸出,擋住了姜霁北握着筆的手。

感受到那手心傳來的溫暖,姜霁北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冰涼,額頭上也布滿了冷汗。

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阿霁,你怎麽了?還好嗎?”

聽到這個聲音,姜霁北猛然擡起頭,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畫面。

一個少年站在他面前,俯下身,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少年黑發藍眼,身形挺拔,與記憶中的池閑一模一樣。

“池閑!你到底去哪裏了?”姜霁北伸出左手,一把攥住他的衣角,目不轉睛地盯着他,“我找了你好久!”

他莫名激動的發問讓池閑愣住:“我一直在你旁邊啊?”

在你旁邊!

又是在你旁邊!

姜霁北剛要發作,卻忽然意識到情況不對。

他發現自己攥住池閑衣角的手看起來有點小,低頭一看,池閑還在給他擋着筆的手也有點小,不似成年男性的手。

再一看自己,身上竟然穿着初中時的制服。

這是……怎麽回事?

姜霁北愣住,轉頭看向自己的右手,發現手裏正緊緊地攥着一支筆。

筆下鋪着一張全是黑色劃痕的白紙,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八角樓”三個字。

“我這是在幹什麽?”姜霁北喃喃自語。

他有些搞不清現在的情況了。

“你怎麽了?”池閑擔憂地看着他,“我們在請筆仙啊,這是你第一次嘗試自己一個人請筆仙。”

說着,他輕輕推回姜霁北懸在白紙邊緣的手:“請筆仙是不能讓筆離開紙內的。”

姜霁北說不出話來。

難道,筆仙把他帶回了過去,讓他親自去看池閑到底去了哪裏?

這怎麽可能……

“那……”姜霁北艱難地開了口,卻不知道說什麽。

“成功了!”池閑笑着指向白紙上的三個字,“剛才你問筆仙有什麽探險的好地方,它回答你了。”

姜霁北看了看池閑的臉,又看了看白紙上的字,沉默了一會兒。

在他的記憶中,八角樓坐落于當時自己家附近的一個公園裏,據說是近百年前的古建築,屬于保護文物。

假山上的樹木茂盛得出奇,那座八角樓疊在十幾米高的假山頂上,常年隐藏在層疊的樹蔭中,靜谧得詭異,看起來十分神秘。

十五歲那年的某個午後,他和池閑的确一起去了八角樓探險。

兩個少年喜歡冒險,他們順着隐藏在假山裏的石階往上走,假山內部長滿了野生綠植,把陽光阻隔在外。

爬上彌漫着土腥味的假山,到達八角樓的大門前,他們停住腳步,觀察了一下環境。

這座建築一共兩層,屋體外環繞着圍廊和欄杆,一樓的大門沒鎖,站在門外往裏望,一切靜悄悄的。沒有人,沒有風,也沒有光。

“我們進去?”姜霁北提議。

“走。”池閑毫不猶豫地點頭。

兩人鬼鬼祟祟地進了屋,發現裏面擺着一張巨大的紅木書桌,桌上擺放着筆墨紙硯,牆上挂着幾幅字畫。

再往裏走,他們突然發現,裏屋的角落裏,站着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

詭異的是,這個男人身上,竟然穿着一件幾十年前的人穿的長衫。

兩個少年吓了一跳。

“阿霁,快跑!”池閑率先反應過來,大喊一聲。

他這麽一叫,姜霁北想也沒想,肢體快過思維,轉身就跑。

逃跑的時候,他不小心撞到了紅木書桌的桌角,把桌上的墨給弄灑了。

身後傳來池閑被抓住的動靜,姜霁北沖下假山,一路狂奔回家,向母親求助。

“那座八角樓現在好像住着一個藝術家。”母親安慰他,“到別人家搗亂,被抓住了,自然是要被教訓一番的。”

她帶着姜霁北走回公園:“不要随意進別人家裏,知道嗎?我們去和那位先生道歉吧。”

“可那裏不是保護文物嗎?為什麽會有人住在那呢?”姜霁北驚魂未定。

母親想了一會兒:“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們是小孩,他應該不會為難你們,最多訓斥兩句,就會放阿閑走了。”

可這一次,和母親一起回到八角樓裏,姜霁北卻發現,建築內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

只有桌上灑出的黑墨,證明他和池閑曾經來過。

母親也覺得奇怪。

她聯系池閑的父母,得到的答複卻很敷衍:“我們還在做工,男孩子嘛,玩一會兒就回家了,現在應該在家吧,沒事沒事。”

姜霁北忐忑地和母親回了家,輾轉反側了一夜。

好在,第二天去學校,池閑安然無恙地出現在了他面前。

“我沒事,就是被教訓了一下。”池閑笑着,說出和母親一樣的安慰話語。

見池閑沒有責怪自己丢下他一個人逃跑,姜霁北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湧上滿滿的愧疚:“對不起,阿閑,以後我們再也不去八角樓打擾人家了。”

“好。”少年池閑笑着揉亂了他的頭發。

從此之後,他們再也沒有去過那座八角樓。

後來八角樓因年久失修而坍塌,救援隊趕到那裏搜救一夜後,宣布坍塌建築下沒有任何人被掩埋。

“你不想去嗎?好不容易才請來的筆仙。”池閑伸出手,在姜霁北面前晃了晃。

少年正處于變聲期,他的聲音忽亮忽沉,一下把姜霁北的思緒打斷。

從回憶中驚醒,姜霁北擡起眼睛,看向池閑。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裏,也許是筆仙真的帶他回到了過去,也許是幻覺。

但活動四肢時鮮活的觸感讓姜霁北覺得,自己多半真的回到了過去。

既然回到了過去,那就去面對過去。

這一次,姜霁北決定,要好好地和八角樓裏的藝術家打聲招呼。

就算藝術家脾氣很差,兩個人一起被趕出去,一起挨訓,老實道歉,也算對得起池閑。

他絕對不會再扔下池閑一個人,自己逃跑了。

“那我們……走?”想到這裏,姜霁北擡眸看向池閑,試探着問。

“好。”池閑說走就走,話音未落,他半個人都已經探出了大門。

疊着八角樓的假山位于公園深處,平時很少有人往上走。

他們來到公園深處,繞過假山,找到了進假山內部的路。裏面和記憶中一樣,被假山上茂密的植物遮擋,只有幾縷光從石縫和入口處漏進來,勉強映着腳下的路。

池閑在前面開道:“小心腳下。”

往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停下腳步,使得跟在身後的姜霁北也跟着停了下來:“嗯?”

池閑轉過身,沖姜霁北伸出手:“路不好走,我拉你。”

姜霁北頓了頓,把手擱進了他的手心裏。

池閑随即握緊姜霁北的手。

兩個人一前一後,牽着手,沉默地登上石階。

石階上撒着落葉,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們從假山內部走了出來,充足的光線讓兩人眼前驀地一亮。

兩人順着餘下的石階往上走,終于來到了八角樓前。

一樓大門果然如姜霁北記憶中一樣,幽幽地朝他們敞開,仿佛在等候着兩個少年的來訪。

“走吧。”池閑轉頭看他,提議道。

“……好。”

踏進屋子裏,姜霁北感到一陣違和感,發現這裏和記憶中大不一樣。

記憶中,這裏窗戶緊閉,光線暗淡,什麽都看不清。

但這一次,屋中的木梁上竟然高高地懸挂着三個大燈籠,燈籠裏透出暖黃色的光,像太陽一般,把大廳照得亮堂堂的。

一張方方正正的紅木書桌擺在窗邊,池閑左右看了看,好奇地湊上前去:“這裏有一幅畫!”

姜霁北走到池閑身邊,往木桌上看去。

木桌上擺着一硯松墨,散發着墨水獨有的炭味。一支毛筆被架在硯臺一端,筆尖泛着水光,看樣子剛被擱下不久。

桌上鋪着一卷尚未被剪裁的宣紙,兩枚長條形的鎮紙一左一右地按住宣紙,一幅沒有完成的畫呈現其間。

畫上的梅花色調鮮豔,宣紙一襯,梅樹有如雪中烈火。

“畫得真好。”姜霁北看了一眼,對池閑說,“我知道有個藝術家住在這裏,我們随便進了別人的屋子,得先去打一個招呼。”

“難怪我看這幅畫剛畫到一半的樣子,這裏還住着人呢?”池閑面色訝異,不過還是同意了,“好。”

裏屋不如大廳一般亮堂,姜霁北繞過紅木書桌,和池閑一起往裏走。

他們沒有注意到,身後大廳的木梁上,三個燈籠無風而動。

燈籠橙色的光漸漸變為慘白,布包的外層也變為了宣紙,硯臺裏研好的松墨突然變幹,與此同時,墨色的奠字出現在燈籠上。

宣紙外層吸不了那麽多墨水,黑色的墨滴從燈籠裏滴下。

有一個燈籠正懸在紅木書桌上,墨滴滴下來,“啪”的一下,在桌上濺起一陣塵土。

姜霁北與池閑剛才圍觀過的書桌上,竟然蒙着一層厚厚的灰塵!

幾個指印從墨滴濺起的小土坑裏出現,它們帶着灰塵摸索上梅花,畫中的梅花被指印覆上,瞬間像是被捏碎一般,縮成紅點。

宣紙中溢出紅墨,沿着桌腳往下淌,像是一條源源不斷的血河。

此時,姜霁北和池閑已經走到了裏屋。

裏屋裏沒有亮燈,他們看到,一個穿着長衫的高瘦人影背對着他們站在窗邊。

雖然窗外林蔭繁茂,但他還是一動不動地面朝窗外,像是在欣賞着風景。

見主人在家,池閑停下腳步,沒有貿然往前。

姜霁北也停下來,靜靜地觀察着這位藝術家。

他不是沒見過這種藝術家,這類人的周身像是自帶一方宇宙,整個人看起來與塵世格格不入,但如果深入去交流,就可以領略到他們眼裏豐富而精彩的風景。

但這位藝術家未免也太藝術了,他看向窗外,可一扇窗都沒有打開。

窗還是由紙糊的,不開窗,什麽都看不到。

怪是怪了點,但招呼還是要打的。

姜霁北用自己那尚未脫離稚氣的臉擺出商務氣息濃厚的笑容:“先生,我和朋友想來參觀古建築,請問——”

聽到動靜,長衫人像是終于從自己的世界中醒來一般,轉過頭來。

“咔嚓——咔嚓——”

随着酸澀的摩擦聲,姜霁北看清了長衫人的面目。

即使身在電影行業,他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怪物。

長衫人沒有面,也沒有目。

他的眼眶裏沒有眼珠,兩簇鋒毛奓開的毛筆頭卡在眼窩裏,像是會自行運筆一樣瘋狂地旋轉着。

長衫人的眼眶之下,鼻頭和嘴巴異常幹癟,臉部的皮膚稀稀拉拉地褪到頸脖間,肌肉也完全萎縮,緊緊地粘在頭骨上。

那一眼看上去烏黑靓麗的頭發,竟然是兩片染了黑墨的紙!

姜霁北突然意識到了“咔嚓”聲的由來。

長衫人轉頭的時候,脖子從根部裂開,借着微弱的日光,姜霁北清晰地看見,他脖子殘存的皮膚之下,有十來支毛筆杆橫七豎八地支撐着,摩擦出令人牙根發酸的聲音。

除了竹木摩擦的聲音,姜霁北還聽到了紙張抖動的聲音。

長衫人的衣服随着身形一擺,發出“嘩啦”一聲,竟然是宣紙做的!

紙衫的袖口之下,那瘦長的人原本耷拉着的雙手,被宣紙一層一層地包了起來。

他的手背似乎剛被浸濕過,濕答答的宣紙因他的動作而被拉扯破碎,露出他被裹着的指骨。

指骨大小交錯,每一處關節都無法吻合,有的地方應有指骨,卻被毛筆的斷杆所填補。

只一眼,姜霁北就感到了極端的不協調。

就像是拆了很多人手骨中的一截,硬生生地拼出了兩只手來。

見此情景,池閑後退一步。

和記憶中一樣,他轉過頭,一雙蔚藍色的眸望向姜霁北,沖他大喊。

“阿霁,快跑!”

作者有話要說:  那一天,作者想起了自己闖入陰森八角樓後被穿長衫的主人逮住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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