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消失的故友(4)

第82章 消失的故友(4)

姜霁北倒抽一口冷氣。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但求生的本能比他的思維更快地做出了反應,聽到池閑的喊聲,他下意識地轉過身, 邁開雙腿往外沖去。

剛跑兩步, 姜霁北就感到自己保持不住平衡,走過假山階梯的時候因為動作輕松而沒有覺察,現在他才發現,從成年人變成發育中的少年, 身高和體重随之變化, 他所熟悉的運動習慣反而阻礙了少年身體的發揮。

姜霁北踉踉跄跄, 剛跑到紅木書桌旁,忽然腳下一滑, 狠狠地摔了一跤。

他忍着痛低頭一看,發現滿地都是鮮血!

看到一地鮮血, 姜霁北心裏一驚, 感覺自己要交待在這裏了。

不, 不對。

他定睛一看, 發現原來是桌上淌下的紅墨水, 在幽暗的光線下猛地一看, 如同可怖的鮮血。

記憶裏的自己确實在這裏撞了一下桌子,撞倒了墨水,但現在的他滿心困惑——他還沒撞呢!

姜霁北撐着地面, 感覺自己平靜的生活變得支離破碎。

在好好的同學聚會上,看到了沉寂在自己記憶中的池閑, 可當他試圖尋找對方的時候,卻連他存在的痕跡都找不到一分。

接着他對筆仙出氣,筆仙竟然真的把他送回過去, 還讓他變回了少年。

等他剛接受這個事實,準備彌補少年時期的遺憾時,迎接他的卻是可怕的亂力怪神。

和回憶裏的美好時光完全不一樣了,這筆仙不安好心!

這一跤摔得不輕,姜霁北掙紮着試圖站起來,伸手攀住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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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覺手下按住了什麽東西,來不及卸力,就聽到“咔嚓”一聲。

手上傳來了揉搓軟紙的觸感,原來是他不慎把桌上的宣紙扯破了。

眼前的情形将姜霁北鎮在原地。

只見更多的紅墨水一股一股地順着宣紙被撕碎的地方湧了出來,就像一具正在流血的屍體。

下一秒,那些紅墨水仿佛有了生命似的,順着姜霁北的手飛快地往上爬!

姜霁北退了幾步,猛地一甩手,将墨水從自己胳膊上甩下來。

他看向門口,發現原先敞開的大門已經死死閉合。

再環顧四周,整個大廳都變了樣。

三個白燈籠破敗地挂在朽梁上,周圍布滿了層層疊疊的蛛網。紅木書桌上的墨水沖開了厚厚的一層灰,桌椅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呆滞了半晌,姜霁北聽到裏屋中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池閑竟然沒有出來,還和裏面的怪人打起來了?

或者是被抓住了——就像記憶中池閑被人抓住一樣。

姜霁北事先不知道自己會回到這個時空,但逃離還是回去,兩個選擇比回憶裏更加清晰地擺在他的眼前。

第一輪池閑替他選了,轉頭告訴他只是一番訓斥,但沒有親眼所見,他根本不知那時的池閑究竟面對了什麽。

這一次,第二輪的選擇卻添上了生與死的籌碼。

面對詭異的非人生物,就算安慰自己只是毛筆成了精,也不能消除清晰地目睹一切的恐懼,更何況非人生物的手上,不協調地粘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指骨。

如果再一次逃跑的話,不就和之前一樣了嗎?

甚至會更糟。

姜霁北沖了回去。

裏屋中揚着一股不自然的風,宣紙随之漫天飛舞。

池閑正在跟長衫人纏鬥,長衫人的行動略微遲緩,池閑繞到它的身後,一只手鉗制住它,一只手伸進它的脖子裏,把毛筆一支一支地往外拔。

妖風帶着宣紙向池閑撲去,短短一瞬,他的身上就蓋滿了大小不一的宣紙,看起來就像要被吞噬了一樣。

池閑不得已松開了拔毛筆的手,撥開覆蓋在眼前的越來越厚的宣紙。

一撥開宣紙,他就發現已經逃離的姜霁北竟然折了回來。

池閑面露愠怒,梗着脖子沖姜霁北喊:“你怎麽又回來了?!”

宣紙越來越多,長衫人全身“咔嚓咔嚓”地響,抓住池閑撥宣紙的空當,将一支毛筆從它的肋骨中射出。

筆杆瞬間刺向了池閑的喉嚨,可少年因為向朋友喊話,伸直了頸脖,毛筆只堪堪從他的下颌處劃過。

池閑的下巴頓時血流如注。

情況危急,姜霁北左顧右盼,視線落到了屋中最亮的四抹檻窗上。

窗外有長廊,這座建築已經腐朽不堪,只要撞開檻窗,他們就可以逃脫!

姜霁北頂着漫天宣紙,沖到窗邊,側過身,用力撞向緊閉的窗戶。

一下、兩下、三下……

在姜霁北的不懈努力下,窗戶的木樞“咔”的一下松脫,窗子終于被他撞開了。

“阿閑!”他轉頭看池閑,沖他大喊,“快跳窗!”

池閑還在跟長衫人打鬥,十五歲少年的力氣不敵一個怪物,聽到姜霁北的叫喊,他想朝窗戶沖過來,卻被長衫人識破了意圖,一把拽住衣領,狠狠往牆上砸去!

“哐”一聲巨響,池閑的身體重重地撞到了窗邊的牆壁上。

心中的怒火戰勝了恐懼,姜霁北操起屋內的折凳,用盡全力朝長衫人的腦袋呼去。

長衫人的腦袋意料之外地脆弱,也許是之前銜接身體與頭骨之間的毛筆被池閑抽去了不少,它的頭顱直接從脖子上飛了出去,掉到地上,咕嚕嚕地滾了幾圈。

妖風止息,長衫人轟然倒下,毛筆與宣紙散了一地,露出夾在其中的碎骨。

姜霁北驚魂未定地扭頭去看池閑,卻發現他雙眼緊閉,靠在牆壁上一聲不吭。

“阿閑!”姜霁北沖上前去,雙手掃開覆蓋在池閑身上的宣紙,卻發現池閑的胸前深深地插着幾根筆杆!

因為長衫人的撞擊,有幾根肋骨甚至被筆杆撬了起來。

牆壁因為撞擊而出現了裂痕,裂痕越來越多,向木梁延伸而去。

此時,紛紛揚揚的塵土突然從頭頂往下掉。

姜霁北擡頭一看,發現牆壁和瓦梁驟然間裂開無數條巨大的縫隙!

樓要塌了!

“阿閑,快出去——”他用盡渾身的力氣,把池閑往窗外拖。

可話音未落,八角樓驟然倒塌,将他們掩埋在了下面。

*

姜霁北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母親擔憂的面孔。

姜霁北感覺腦子混混沌沌,不由自主地對比起自己變年少前的“現在”的母親和當下眼前的“以前”的母親,覺得歲月沒有帶走她的一絲美麗。

見他醒來,母親露出欣喜的表情:“寶寶,你醒了?”

姜霁北茫然地盯了母親一會兒,艱難地轉過腦袋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躺在房間裏。

自己怎麽在這裏?剛才不還在八角樓裏嗎?

對了,池閑!

“媽,剛才八角樓塌了!”姜霁北猛地坐起來,掀開身上的被子,就要往床下跳,“阿閑呢?阿閑在哪?”

面對母親,他總會流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

“為什麽要去八角樓?”母親把姜霁北攔住,提到八角樓,她的表情罕見地嚴厲起來,“那古建築本來就年久失修,随時可能倒塌,‘請勿靠近’的提示到處都是,你們為什麽不看?”

還有到處都是的“請勿靠近”的提示?

姜霁北回想了一下,發現母親的說法不但和自己回憶中的有不同,甚至和現在的他的親身經歷也不同了。

不管是回憶裏還是剛才,他都不曾在公園裏見過什麽提示。

事情變得更加詭異了。

“媽,我看到阿閑傷得很重!”姜霁北這次留了個心眼,沒有把話說滿,“八角樓裏是不是有怪物啊?”

“什麽怪物?”母親莫名其妙,“小閑沒有受傷,你被掉下來的瓦片砸暈了,還是他把你背下假山的。”

姜霁北一愣。

“醫生說沒事啊,之後再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母親喃喃了一會兒,捋了捋他的頭發,溫柔地問,“還記得之前的事情嗎?你和小閑去八角樓邊上玩,瓦片掉下來把你砸暈了,小閑把你帶下假山後,八角樓就全塌了……記得嗎?”

完全不記得。

倒不如說姜霁北的經歷完全沒有和這對應上:“這樣嗎?誰說的啊?”

“是小閑說的,他沒有受傷哦,你不要太擔心。”母親的表情變得擔憂又絕望,姜霁北覺得她簡直把“完了我兒子怎麽傻了失憶了”寫在了臉上。

“啊,是這樣啊,我想起來了!”姜霁北急忙附和,順勢躺下,“我有點困,我先睡一會兒。”

“你好好休息哦!”母親幫他蓋好被子,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等母親離開後,姜霁北立馬跳下床,來到陽臺。

從他的陽臺的方位,正好可以遠遠地望到八角樓。

然而,等姜霁北站到陽臺上,他便驚訝地發現,窗外的晝夜正在迅速更疊,坍塌的八角樓正在以一種驚人的速度重建!

不但莫名回到了少年時期,這裏的時空還大有問題!

眼前飛速變化的景象狠狠地沖擊着姜霁北的認知,他不由得倒退兩步,後背“哐”地撞到了門框上。

背上傳來的清晰痛意在告訴他:眼前所見的一切都不是幻覺。

須臾的工夫,假山上的八角樓就已經完全翻新了。

窗外已是清晨。

篤篤篤——

門外忽然傳來敲門聲。

“寶寶,起床了嗎?”母親溫柔的聲音透過門傳過來,“早餐已經做好了哦,要去上學啦。”

她語氣平常地問候着,仿佛八角樓坍塌之事已經過去許久。

姜霁北覺得大腦一片混沌。

他迄今為止的一生裏學到的知識完全無法解釋這是什麽狀況。

他打開房門,恍恍惚惚地洗漱,又恍恍惚惚地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早餐是兩個煎蛋、兩片烤面包,還有一杯冰的焦糖瑪奇朵。

這是姜霁北開始上學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唯一學會的一套餐點,她每天都給姜霁北準備這套早餐,最後保姆都看不下去,準備給小少爺做點別的。

但這樣吃早餐已經成了姜霁北的習慣。

快吃完的時候,他聽到外面傳來門鈴聲。

母親起身開門:“小閑來啦?”

姜霁北先一步推開椅子站起來:“我去開。”

打開門,身穿校服的池閑站在門口,肩上還背着雙肩書包。

姜霁北的家離學校不遠,記憶之中,池閑通常坐公交來到他家附近,找他一起上學。

池閑果然來了。

看到姜霁北,池閑自然地笑了笑:“早,吃完早點了嗎?”

姜霁北沒有回答,而是緊緊盯着池閑的胸口。

他記得很清楚,剛才——不,是在莫名更替、無法計數的晝夜之前,在八角樓裏跟長衫人打鬥時,池閑的胸口被筆杆紮穿,連肋骨都被挑出了幾根。

現在,這裏看起來毫發無損。

如果姜霁北真是一個初中少年,糊弄糊弄也許還能翻篇。

但內裏心智是成年人的他對那樣的傷勢有着清晰的認知——被廢墟掩埋,那樣的傷來不及救治,是必然會死的。

姜霁北掩上房門,盯着池閑的眼睛,壓低聲音:“怎麽回事?你的傷呢?那個八角樓塌了之後我們是怎麽出來的?還有那個怪物呢?”

他連喘息的時間都沒留給自己,飛快地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池閑歪了歪頭,表情似是不解。

他什麽也不答,只是微笑着說:“阿霁,你記錯了。”

走在上學路上,姜霁北想起在八角樓發生的事情,仍然心有餘悸。

“咔嚓咔嚓”的聲音如此真實,怎麽可能是記錯了?

“阿閑,我絕對沒有記錯。”他盯着池閑的側臉,觀察他的反應,“太真實了,我們還跟那個怪人打了起來,然後我去撞窗子,最後樓塌了……怎麽可能記錯呢?”

在姜霁北強調自己沒有記錯的時候,池閑頗有耐心地聽着。

“好好好。”他一邊顧着路,一邊不時伸手拉一下姜霁北的胳膊,“看路,有車。”

擺明了就是敷衍。

在斑馬線前等待紅綠燈時,趁着池閑不注意,姜霁北忽然湊近他,伸手扯開他的衣領,眼神往裏探。

“怎麽了?”池閑被姜霁北的舉動弄得趔趄幾步,卻不忘伸手扶他的肩膀,防止他摔倒。

池閑胸口的皮膚光滑平坦,确實沒有受傷的痕跡。

姜霁北悻悻地松開手,一擡頭,發現旁邊幾個姐姐向他們投來莫名興奮的目光。

他瞬間理解那些目光的含義,極其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

池閑伸手理了理被姜霁北扯亂的衣領,也沒責問他,只道:“綠燈了,我們走吧。”

準備走到學校的時候,他們路過了賣二手書的舊書攤。

舊書攤邊停靠着一輛破三輪車,那是攤主的交通運輸工具。

幹癟得像人參精的攤主老頭坐在攤子後面的一個小板凳上,拿一本書當扇子搖着。

看見他們兩人路過,老頭笑着向他們打招呼:“去上學啊?”

老頭穿得很邋遢,通常上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帶破洞的白色老頭背心,下身着一條長到膝蓋的短褲,再踩一雙橡膠底的舊鞋。

天氣涼爽的時候,他會在背心外面加一件洗到褪色的襯衫。

姜霁北和池閑在書攤前停下腳步。

姜霁北沒說話,反而是池閑笑道:“是啊。”

老頭坐在樹蔭下,用一雙渾濁發黃的眼睛注視着他們:“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啊?你們在我這裏買了這麽多書,還不知道你們的名字呢。”

姜霁北想起來,以前老頭問過他們一樣的問題。

當時的他不谙世事,憨憨地直接告訴了對方真實信息,沒想到放學的時候竟然在校門口碰到了蹬在破舊小三輪上的老頭。

看見姜霁北一個人從校門口走出來,老頭沖他打招呼:“小霁,你上我車來,我送你回家!”

姜霁北覺得莫名其妙,當場拒絕了他。

沒想到,老頭竟然踩着嘎吱嘎吱的小破三輪,一路跟在他身後,硬是跟到了他家小區門口。

第二天,第三天……姜霁北總能在上學路上和放學路上碰到騎着小破三輪等着自己的老頭。

他一開始不當回事兒,可被老頭的濁眼珠子望久了,他的內心開始犯怵。

于是姜霁北向池閑求助。

兩人作為最好的朋友,姜霁北非常信任,甚至可以說是依賴池閑。

池閑勇敢聰明,還冷靜可靠,姜霁北遇到任何自己拿不準的事,他總會選擇先向池閑傾訴——不過,那是在他沉迷于請筆仙之前的事了。

“你說得太快了,我都沒反應過來。”當時,面對姜霁北的求助,池閑一臉無奈,“我覺得他很有問題,你也太相信別人了。”

姜霁北聽從池閑的建議,忐忑不安地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

父母被吓得親自接送了他一段時間,直到怪老頭不再出現在學校邊。

後來打聽到那老頭去了別的城市收書,父母才同意讓姜霁北自己上下學。

回想起這一段極不愉快的回憶,面對着這個老頭,姜霁北極不客氣地說道:“不知道。”

還能不知道的,池閑好笑地看了姜霁北一眼。

老頭被這明顯拒絕的話語一敲,居然還不肯放棄,嬉皮笑臉道:“我送你們上學啊?走路多辛苦。”

“不了。”姜霁北幹巴巴地回答,拉着池閑飛快地遠離了老變态。

初中的教室與記憶中的一般明亮,但教學內容對姜霁北來說實在無聊。

姜霁北坐在教室裏百無聊賴,日子這麽一天天過,這離池閑杳無音訊的日子還遠,可什麽時候是個頭?

“我看他沒什麽惡意。”課間,見姜霁北坐在座位上,一臉無聊又犯困的樣子,池閑跑去搭話。

姜霁北想也不想,知道池閑指的是書攤老頭:“惡意大了去了,你不是覺得他有問題嗎?”

“我?不覺得。”池閑語氣輕快,毫不在意的樣子,“有人捎一程挺好的。”

池閑不覺得書攤老頭有問題的世界,是不是搞錯了什麽?

但如果此時把記憶裏舊書老頭對他做的事說出來,又不成依據,因為現在什麽都沒有發生。

就在姜霁北陷入深思的時候,池閑忽然俯下身,把自己的眼睛放在與他的眼睛齊平的位置。

湊得有點近,姜霁北心頭驀地一跳。

池閑的眼睛清澈如水,在這雙藍眼睛的注視下,姜霁北思緒亂飄。

連最普通的游玩邀請,都讓他品出了一點旖旎的味道。

“不說這些了,放學後我們廠裏的夥伴約好一起去爛尾樓撿寶貝,你要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七夕快樂~

有沒有發現這一場裏,少年霁哥和少年阿閑的性格有點兒互換了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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