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至死靡它
第15章 至死靡它
◎怕你不要我。◎
卿卿。
一瞬間好像穿越了數十年光影, 回到那個悶熱潮濕的小房間。雨水敲打窗楞,床墊微微塌陷,他緊緊摟着她忘情地親吻。
那時這兩個字, 幾乎被融化在唇齒和呼吸之間。
“卿卿, ”此刻與十年前的聲音重合,語氣卻完全不一樣, 他眨着眼睛仿佛在證明, “我現在能看見了。”
帶着濃濃讨好意味的醉話,此時更像是控訴。控訴她十年前的抛棄,控訴她說那些話傷了他的心。
蘇卿望着他迷離的眼睛,酸澀在心尖滋生。
“怎麽喝這麽多?”她吃力撐住傅雪辭, 像跟一座傾倒的山做抗争。秋風都被傳熱,呼吸之間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嗯。”他點頭,柔軟頭發摩擦她耳根和頸邊肌膚, 引起細微的癢。
蘇卿不太舒服的轉開臉,用盡力氣将他靠到牆邊站好,順了順氣, 伸手帶上門。
轉過身, 他老老實實站在那裏,像被人點了穴。
每次喝醉,他總是又乖又溫順,讓她有脾氣也沒地方發。
“喝醉了不回家, 來我這裏做什麽?”是覺得她照顧出經驗了?
這好像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傅雪辭眼中劃過些許茫然。酒精讓他的體溫升高, 他微微蹙起眉頭, 手指一邊熟練地解襯衫扣子, 一邊思考。
“不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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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扣子已經解到第三顆, 脖子以下的風景若隐若現,蘇卿趕忙阻止這種不良行為。
“不可以再解開了。”
“好的。”
嘴上應着,傅雪辭卻突然上前一步,那股熱氣也跟着席卷過來。面對面不過半尺的距離,他彎下腰,垂眸看着蘇卿的眼睛,小小聲說,“家裏沒有你。”
兩張臉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西裝外套滑到他手肘,領口裹住蜂腰,繃起的肩胛骨在白襯衫下線條清晰明朗。
從前,蘇卿聽過最能敲入人心的聲音是寺廟的鐘聲。莊重森嚴,蘊含着千秋萬載的厚重,每撞擊一次,心靈好像被洗禮一遍,韻味悠長。
從未想到過,一句醉話竟然也有此等功效,讓她一時回不過神。
“傅雪辭……”
“頭疼。”好好的西裝被他抓成皺巴巴一團,時不時還要嘟囔一句。
蘇卿嘆氣,知道跟個醉鬼沒什麽道理可講。讓他先坐在沙發上,去廚房沖了一杯蜂蜜水。
“沒有上次甜。”他從碗裏擡頭,嘴唇被潤得晶亮,語氣還有點嫌棄。
蘇卿懶得理,收回空碗放在茶幾上,跟他商量,“我讓司機過來接你好嗎?”
他搖頭,“不要。”
就是不要,沒有為什麽。
“那我送你回去?”
鐘表指針滴滴答答走着,在安靜的空間裏仿佛放大數倍,有點吵。
傅雪辭看着她,漆黑的眼眸宛如夜色中的大海,波浪在翻滾,一層壓過一層。
蘇卿總覺得他這種眼神能看到人的靈魂深處,那些腐朽的肮髒的念頭和想法都無法隐藏。
“你……”
“你就這麽不想看見我。”酒精侵蝕大腦,他抗不住向後倒去,閉眼半躺沙發,濃密的睫毛輕顫。
“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太有說服性的解釋不知是否取得信任。他沉默着分辨真實性,到頭來選擇跨過這個問題,可憐巴巴重複到,“蘇卿,我頭疼。”
“家裏沒有醒酒藥,明早買給你。”她嘆氣,只能妥協,“能起來嗎,扶你去客房睡覺。”
傅雪辭好像睡着,任何語言無法入侵他沉睡的大腦。蘇卿決定作罷,準備回房間拿條毯子過來。
傅雪辭感應到她起身,怕自己被扔下,緩緩擡起手伸向她,“那你拉我一把。”
“……”
這真不是在裝醉?!
家裏沒有男性換洗衣物,蘇卿也不好去幫他脫衣服,就直接讓他躺床上湊合一晚,床單被罩明天再洗就是。
幫他蓋好被子,準備離開時,那人在半醉半醒間一把握住她手腕。
炙熱的溫度像電流,燙得她一縮。
“你去哪裏?”眼皮沉到睜不開,也固執地想要抓住她。
蘇卿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告訴他:“去睡覺。”
三個字越過漫長的反射弧傳遞到他的大腦。傅雪辭遲疑片刻,緩慢松開手,“那你別走得太遠了。”
“怎麽,你還怕黑?”
“不怕黑,怕你不要我。”
別人是酒後狂吐,他是酒後瘋狂吐真言。每個字跟釘子一樣,專門往她心上紮。
蘇卿深吸口氣,溫柔地摸摸他額頭,不知怎麽回應,只好低聲哄着,“睡吧,我就在隔壁。”
總算将人安頓好,她花半小時洗個澡,出來時手機正響得歡實。
未存姓名的號碼讓她心生抵觸,但若是不接有些事怕是說不清。
“您好,傅小姐。”
對面單刀直入,沒有一句廢話,“蘇秘書,阿辭是不是在你那裏?”
蘇卿擡手扯掉綁在丸子頭上的皮筋,随口道:“他喝多了,不知道為什麽會來找我。”
傅思珈一時沒言語。回家後挂念傅雪辭,打電話沒通就聯系了張司機,三言兩語後他說傅雪辭沒回家,而是去找蘇秘書了。輾轉之下這通電話最終打到蘇卿手裏。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今晚麻煩你照顧他一下。”
“嗯。”
蘇卿在盛勢這麽久,兩人一直都認識,但是關系始終也不熱絡。傅思珈不在集團工作,對蘇卿而言只是老總裁的孫女。倒是也領過任務陪這位傅小姐去選禮服做造型,只是每次交流都不會超過十句話。
就像現在,蘇卿在聽到她的下一句話時,馬上有了結束通話的欲望。
“蘇秘書,我提醒你一句,爺爺有讓阿辭聯姻的意思。”傅思珈語氣很淡,目的是警告還是閑話家常,她自己最清楚,“他接管集團,很多事身不由己。婚姻就是其中一個,以後的妻子只會是門當戶對的名媛千金。”
“傅小姐,今天是傅總自己過來的,不然這個時間我早已經躺下睡覺了。”蘇卿唇邊泛出一絲笑意,“對此我也覺得很困擾,要不您過來把他接回去吧。”
“我這邊走不開……”
“那要不讓他的聯姻對象來接。”
傅思珈一頓,“蘇卿!”
“傅小姐。”蘇卿胸口起伏,緊緊握着電話,一字一句告訴她,“我想不管十年前還是十年後,我都不需要你這種‘善意’的提醒。如果沒有其他事,那麽再見了。”
蘇卿幹脆利落挂斷電話,彙集在胸口的濁氣卻久久不散。
有些人不管過去多少年,合不來就是合不來。
·
汗浸透襯衫,黏在身上像裹了層保鮮膜一樣難受。傅雪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喉嚨似有火在燒,燒得牙齒和舌頭都在慢慢融化。
好難受。
他痛苦低吟,額頭上汗珠密密麻麻,順着眉骨流下來。擡手擦幹,他睜開眼,只看到一片漆黑。
腦子裏一陣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夕。他好像發燒了,胸腔裏仿佛有岩漿在翻滾,骨頭酸痛使不上力,在一點點被岩漿吞噬。
傅雪辭坐起來,大口大口喘着氣。拖鞋沒穿就下地,一點一點摸着牆壁尋找有光亮的出口。
冰冷從指尖擦過,膝蓋咚的撞到牆邊幾,他悶哼一聲。疼痛喚醒頭腦,恢複幾分清明。他小心翼翼繼續向前走,叮叮當當的聲音化成一把鑰匙,開啓了他混沌的記憶。
那個女孩怕他不方便,就在家裏的牆壁上用繩子串起鈴铛為他做指引。每個地方的鈴铛數量聲音都不一樣,摸一下就知道自己在哪裏。
他不懂為什麽要做這麽多。明明自己從來沒有理過她,也從未主動跟她說過一句話。她就像個小太陽,晚上被他冷落走,第二天總會照常升起。
“這個方法好,還是我們卿卿聰明。”門外傳來外婆誇贊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
“這樣傅雪辭走路就不會撞到,不然身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看着都疼。”
他愣愣站在房門前,眼前漆黑的無人宇宙裏有一塊在慢慢塌陷。陌生人而已,她為什麽要費盡心思對他好呢?大概是看他可憐吧。
他是個瞎子,他也覺得自己可憐。
忽然失去了跨出這道門的勇氣。傅雪辭慢慢放開鈴铛,小心翼翼爬回床上,用被子緊緊裹住自己。
夢境與現實反複交織,讓這一覺睡得格外累。睜眼時雪白吊頂在搖晃,這一夜好像睡在海盜船裏,分分秒秒都不得清淨。
拇指與中指按在兩邊太陽穴,緊閉的眼眸微顫。大概也就過去一兩分鐘,他睜開眼眸,忽地坐起來。
尚未全部散去的醉意讓他身體失去平衡,坐在床邊晃了身子。傅雪辭無暇顧及,跌跌撞撞走向房門,一把抓起那串拴在門把手的鈴铛。
淺粉色漆面已經斑駁,露出鐵面本來的顏色。稍微晃動,熟悉悅耳的聲音跟記憶裏重合。
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傅雪辭呼吸不穩,喉結一下一下滾動。
咚咚咚,“傅總,您醒了嗎?”
蘇卿的聲音隔着一道門傳進來。
傅雪辭摘下鈴铛攥在掌心,打開門。
“給你買了醒酒藥……”他眼神安靜又狂亂,好像身體裏有兩個人格在作鬥争。話音卡住,蘇卿慢了半拍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讓司機送了幹淨的衣服過來,您洗完澡可以直接換上。”
“好。”
“那你先收拾,等下出來吃早飯。”
“蘇卿。”傅雪辭看着她的背影,緩緩開口,“昨天麻煩你了,對不起。”
蘇卿停下腳步,默默吐出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攥緊,轉身時換上無懈可擊的笑容,“說實話,直屬領導深夜造訪确實給我帶來了困擾。希望傅總不要有下次,不然孤男寡女傳出去也不好聽。”
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和言辭之間的客氣,無一不在拉遠彼此的距離。
眼前的蘇卿好像又回到幾個月前,在老總裁病房裏疏離的叫他“傅先生”的蘇秘書。
傅雪辭怔愣着,朝她攤開掌心,“能不能把這串鈴铛送給我?”
蘇卿臉色微變,語氣竟生出幾分急躁,“不能。麻煩從哪裏拿的把它挂回去。”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這是我的東西。不想送就不送。”
清晨的風吹翻窗簾,她眼中的平靜也跟着搖晃。傅雪辭猶如睡飽的老虎,機警和敏銳全部回籠。
“我問的是你為什麽要留着它。”他眼神銳利,緊逼的步伐像随時準備捕獵的獸,一旦目标做出要逃跑的姿态,那麽它會一躍而起,用獠牙咬住她的脖頸,“如果沒認錯,它以前挂在我的房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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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卿從他手裏拿回鈴铛,明豔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家裏還有許多十年前的東西,也沒扔,你覺得那代表什麽?不是任何一件事都非要有什麽意義,如果有那也只是人們給它冠上的名頭。”
那會兒傅雪辭剛到家裏沒幾天,性子很冷,除了禮貌跟外婆外公問候,基本不怎麽搭理人。
從一個健康人變成什麽也看不見的瞎子,能想到有多絕望。自尊心也強得要命,夾菜夾不好就少吃,走路走不好就少走,多數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唯一陪伴的東西就是那副耳機。
陳尋知每次來都要從窗戶裏瞧他一會兒,看見身上的淤青就開玩笑問是不是家裏虐待他。
也就是那時候蘇卿才意識到,傅雪辭的不方便比想象中更嚴重。最基本的生活技能對換到新環境的他來說難如登天。
于是她就想到這一招。跑遍了鎮上大大小小的禮品店和超市,才找到幾種不同的鈴铛。
現在想來,這件事算是他們關系的第一個轉機。全部弄好的那個下午,她手把手教傅雪辭辨認每一處的鈴铛。牽着他的手摸大小摸數量,每一個對應什麽地方。
他說得沒錯,這串鈴铛就是綁在他房門的門把手上那一串。至于為什麽會帶到這裏來,她不想解釋。
有些事在那個當下就是想去做,等回過頭一看,只不過是心裏矯情勁兒發酵,等過去了,它就不具有任何意義。
“早飯已經準備好了,想吃就先去洗漱,如果不想,張司機就在樓下等你。”
傅雪辭眼眸沉了沉,看着她不回頭地越走越遠,低聲說:“不給我就算了,但我想跟你一起吃早餐。”
蘇卿腳步沒有停留,只是背對着他,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
有時候,她真的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
九月末,秋季來臨。早上的溫度偏低,空氣中帶着淺淺的涼意。樹葉被秋風染黃,在金燦燦的陽光下打着旋飄下來。
天氣明媚,卻驅趕不走傅雪辭眉宇間的愁緒。這一路上他沉默的坐在後座,回憶昨晚自己是否說過或者做過什麽不合時宜的事情,不然蘇卿的态度怎麽變了。
明明這段時間相處得很愉快,甚至親近了一些,怎麽一晚過去,她就退回到原點。
百思不得其解。
頭痛。
傅雪辭揉着太陽穴,詢問張司機,“昨晚從老宅出來後我有沒有說什麽?”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他,在對視前轉開視線,“您說不回家,去明富山居。”
“沒了?”
“好像沒有了。”張司機踩下剎車在紅燈前停下,忽然想起什麽,“哦對了,您還說要給蘇秘書送啵啵……”
傅雪辭:“……”
“她喜歡喝奶茶。”
“什麽?”
紅暈爬上耳尖,傅雪辭轉開臉看向窗外,“我說的是啵啵奶茶。”
張司機聽懂了,忍着笑點頭,“明白明白。我女兒也喜歡喝。”
他女兒還喜歡跟家裏的貓啵啵,不知道一人一貓是不是也在讨論奶茶。
一上午風平浪靜,蘇卿去學校辦事,方逸行留在公司任老板差遣。
中午接到蘇卿電話,說下午會直接去見設計師就不回公司了,“傅總晚上有飯局,中午準備營養餐給他墊墊胃。還有,最好晚餐前讓造型師過來一趟,他該剪頭發了。”
“好的,蘇助理。”
挂斷電話,方逸行原封不動把話上報給傅雪辭。他只問了句:“蘇卿交代的?”
“是的,她特意打來電話。”
“嗯,就照她說的做吧。”
方逸行忽而産生一種荒謬的錯覺,這兩個人不知到底誰是老板誰是助理。
中午吃飯時不小心把醬料沾到身上,蘇卿抽空回家換了套衣服。用洗潔精洗污漬時,溫迎打來電話。
閑聊幾句,才得知已經搞定那對白天黑夜吵架的情侶。
“她找男的來,我也找男的來喽。身材身高長相都沒得挑,天天裸着上半身在家裏閑逛,沒兩天對方憋不住,上來勸說讓穿衣服。”溫迎邊說邊得意的笑,“在自己家裏就不願意穿,你能奈我何。不想讓你女朋友眼珠子竄過來就別讓她出房門啊。”
蘇卿聽她說得繪聲繪色,也跟着笑起來,“然後呢?”
“然後就是靠陳尋知犧牲色相,瓦解敵人內部。今天裸上身明天只穿內褲到處走,那對情侶終于忍不了,吵起來,後來男的先動手,陳尋知抓到機會直接報警。”
“你說陳尋知?”蘇卿好半晌才回神,“我真無法想象你口中那個身材身高長相都沒得挑的人是他。”
溫迎哈哈大笑,“這不是幫了忙後看順眼了嘛。”
陳尋知平時吊兒郎當沒個正行,那張嘴有時還賤裏賤氣的,很容易讓熟人忽略他美好的外在。
仔細想想,溫迎倒也沒誇大,不然那家夥也不會從小就桃花旺盛。
“那後來怎麽解決了?”
“警察出面調解,陳尋知回家依舊我行我素,最後他們忍受不了搬走了。”溫迎嘿嘿一笑,“空出來的那個房間被陳尋知租下來了。”
What?!
事情的發展太過出乎意料。
蘇卿撐着額頭笑出聲,“呃……希望你倆友誼長存。”
換成是她,跟陳尋知住兩天就能發瘋。
溫迎沒聽出潛臺詞,還沉浸在獲新生的喜悅中,約蘇卿晚上一塊吃飯。
“不了,我回來換衣服,下午約了設計師要見面。”
提起這位設計師,也是挺有意思的一段經歷。
蘇卿關注她是偶然在顫音平臺上刷到過視頻。用款式老舊的衣服改成新衣服給自己穿。蘇卿當時就被驚豔到了,去主頁将二十多個作品全部看完,心裏只有一個想法,這人簡直審美天才。
無論多麽不起眼的布料,到她手裏都能化腐朽為神奇。不過更神奇的是,她的賬號只有幾百粉絲,每個作品的點贊收藏數甚至不過百。
蘇卿關注她快一年,在遇青決定重新找設計師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人。她試着發私信聯系對方提出合作,大概是被流量虐慣了,對方第一反應是遇到騙子。
後來沒轍,蘇卿直接發了自己的工作證,才有了今天的見面。
咖啡館裏,女人認真仔細端詳蘇卿帶來的工作證,确認無誤後,眼裏像染上星光,閃閃發亮。
“不好意思,謝謝你答應我可以當場确認。不然我真不敢相信這塊餡餅能砸到我。”
“沒關系,要合作建立信任是最基本的。”蘇卿溫婉笑了笑,“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
江絮點頭,“沒問題。”
“看顫音簡介你是京市服裝學院畢業,可以看一下畢業證嗎?”
這是面試最基本的流程,江絮從包裏拿出畢業證給蘇卿。
照片上年輕女兒梳着學生頭,一臉的書卷氣,像塊幹淨透亮的玉石。蘇卿看見上面的日期,微微有些驚訝。
“你才二十三歲?”
江絮摸摸鼻子,“我跳過級,今年二十一。”
蘇卿一怔,“那你大學畢業的時候才十九歲?”
她點點頭。
将畢業證還給她,蘇卿喝了口咖啡,不經意看向江絮。緊張和拘謹表現得很明顯,純真的眼神和單純的反應并不像被社會洗禮過。
她放下咖啡杯,問:“除了在網絡賬號上發表自己的作品,你還在其他地方工作過嗎?”
“在宗城一個服裝設計公司做過。”
“那怎麽沒留在那邊?”
江絮目光暗淡下去,“帶我的老師說我沒有天賦,所有稿子都不能用。”
大致了解後,蘇卿沒做評價,從包裏拿出一份合同推到她面前,“我雖然不太懂服裝設計,但我的看法不一樣。我覺得你在平臺上發表的那些作品都非常有靈氣,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這是合同,你好好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字。”
“好的。”
江絮翻開合同,看得認真仔細。她長着一張娃娃臉,氣質很幹淨,不說話的時候身上自然散發出一股沉靜的氣質,讓人很舒服。
“合同是沒什麽問題。不過……”
蘇卿笑了笑,“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先拿回去,找個律師幫忙看一下。”
“不是的,不是這個意思。”江絮搓着手,“我就是好奇,你們那麽大的公司想找多厲害的設計師都行,怎麽偏偏相中我了。”
蘇卿靠着軟布沙發,眼神溫柔,唇邊笑意恰到好處,“我想答案剛才已經給你了。你答應簽合同,以後也會自己找到想要的答案。”
有沒有天賦要靠事實,而不是靠別人用嘴巴說。
江絮琢磨着答案,一時沒有說話。
“我可以問一下,你在顫音的流量為什麽那麽差嗎?”蘇卿一直對這個問題感到好奇。
“啊?”江絮回神,這回有點憤憤不平的樣子,“因為我拒絕帶貨和接廣告,他們就給我限流!”
出乎意料的答案,蘇卿忍俊不禁,笑了聲,“我可以給你承諾,來到遇青,全公司最大的流量都在你這裏。”
這不是畫餅,一個服裝公司,設計師就是靈魂,當然要給最大的舞臺。
合同簽好,兩人一塊走出咖啡廳。江絮朝街邊車裏的人揮揮手,轉身跟蘇卿道別。
“蘇助理,那我們随時聯系?”
“好。”
高瘦的身影擋住陽光,兩人同時轉過頭,看見一張俊逸年輕的臉。
“哥,你怎麽下來了?我這邊已經結束可以走了。”
蘇卿驚訝,“這是你妹妹?”
“我堂妹。”江遇摸摸江絮的頭,似真似假到,“以後上班叫領導,下班可以喊姐姐。”
江絮愣住,“你和蘇助理認識?”
“何止認識,還做了三年同桌。”江遇看向蘇卿,不明所以地笑了聲,“現在關系更近了。”
人際關系是個圓,認識的人多了總能圓回來。而有些事建立在已有的關系上,操作起來更方便。
蘇卿接着江遇的話調侃,“你哥哥以前總拿我的筆用,還抄我作業。”
江遇啧了聲,“這麽多年了還記仇呢?”
江絮聰明的保持中立,夾在兩人中間忍笑。在咖啡廳裏面試的緊張,随着閑聊消失得無影無蹤。
電話鈴聲打斷交談,是傅雪辭的來電,“蘇卿,你現在跟誰在一起?”
她沖另外兩人擺擺手,走到一旁去接電話,“剛跟設計師聊完,正準備回公司。”
傅雪辭聽了直接說:“不用回去了,你來飯店找我。”
晚上有飯局,是在圖南路一家私房菜。桌上幾個老板都帶着秘書或助理,只有傅雪辭形單影只。
還在走廊就聽到包廂裏傳出的歡聲笑語。蘇卿走進去,一眼看到主位上的傅雪辭。
理着利落的短發,穿着三件套款式的西裝,外套拿去挂起來,身上只剩白襯衫和藏藍色馬甲。今日多了點綴,袖帶綁在結實的手臂上,有幾分紳士的書卷氣。
“傅總。”蘇卿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低聲打招呼。
傅雪辭正在聽對面的人說話,眼神落在那邊,很自然地将裝着蘋果醋的杯子挪到她跟前。
“傅總,你這個小秘書看起來比你還忙啊。有什麽事忙到最後一個才到場。”這話聽着像調侃,但在桌上就成了勸酒的說辭。
蘇卿讨厭酒桌文化,可出來談生意,最起碼的面子是要給的。一杯酒可以解決問題,可以促進一樁合作,對比之下也不算過分。
剛要端起酒杯,傅雪辭手臂忽然搭在她椅背上,手指不動聲色點了下。
蘇卿心領神會,收回拿酒杯的手。
“蘇助理酒精過敏,以前我不知道讓她幫我擋酒,後來鬧到醫院。”傅雪辭似笑非笑,話也似真似假,“今天再讓她喝酒,再進醫院誰賠給我?”
李總玩笑似的說:“看你寶貝的,秘書不多得是。傅總看我身邊這個怎麽樣?”
“還得是自家老板。”李總身邊的女人一頭大波浪,笑得風情萬種,“有什麽好事都想着我。”
大家聽了都笑出聲,都沒人當真,只是圖一樂。
“秘書多得是,但最合拍的只有一個。”傅雪辭端起酒杯敬李總,“豈敢當着李總的面撬牆角。”
李總哈哈大笑,将杯裏的白酒一飲而盡。而傅雪辭說是敬酒,剛沾濕嘴唇就放下酒杯。
衆人看在眼裏,也沒人真的去較真他有沒有喝。酒桌上都是老狐貍,玩笑歸玩笑,真正不能得罪的人是誰大家心裏都有數。
蘇卿将裝着蘋果醋的杯子推回他面前。傅雪辭專注跟那些老板談生意聊天,手卻不動聲色地将杯子攏進掌心,替換掉白酒。
他的頭發比之前短了一些,露出飽滿的額頭,更強調了凸出的眉骨和深邃眼窩。利落的短發讓他的臉部線條更加鋒利。
長得好在商場上只能算是錦上添花,好在傅雪辭有能力有手段,并非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花瓶。
紅燒魚轉過來,他用公筷夾了些魚肚子的肉放進碗裏。一邊說話,一邊很自然的放在自己和蘇卿中間。
接着修長的手指在桌面輕輕點了兩下,蘇卿會過意,這塊魚是幫她夾的。
他自來在這總場合游刃有餘,完全想象不到平時的他寡言少語,連笑容都欠奉。可是喝醉酒的時候,又是另外一副面孔。
也不知道那副百依百順軟嘟嘟的模樣有多少人見過,會不會濾鏡破碎。
飯局過半,蘇卿起身去洗手間補妝,順便聯系張司機先把醒酒藥準備好。今天可能不會喝多,但以防傅雪辭變成粘人精,還是先備着。
張司機很快回複信息:【好的蘇助理,我現在去買。】
也就是這時候,蘇卿才注意到還有幾條來自方逸行的未讀信息。
【圖片1】
【營養餐吃了一半,傅總讓以後減量】
【圖片2】
【造型師為總裁理發中】
蘇卿有些無奈,是不是條件如果允許,會給她來個現場直播啊?
【方助理,這些事情做了就行,不用跟我一一彙報。】
發出去沒幾秒,就收到方逸行回複:【對不起蘇助理,是傅總要求發給你的。】
“……”
老板太乖忽然有點不知所措。
蘇卿收好手機打開水龍頭洗手,嘩嘩流水聲中,不知怎麽就笑了。
以前傅雪辭為了遮擋眼睛,故意将頭發留長,劉海幾乎能遮住半張臉,打眼看去像個流浪漢。
炎熱的夏天連她都受不住,天天把長發紮成丸子頭,更何況傅雪辭。于是好說歹說他終于答應剪頭發,不過條件是只能她給剪。
她只給船長剃過貓毛,效果不太好,給人剪頭發也可想而知。她拿着剪刀梳子在傅雪辭頭發上裝模作樣,陳尋知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你放只雞在他頭上,估計啄得比你整齊。”
好好的一顆頭,像剪壞的草坪。長短不一,高矮不平,十分慘不忍睹。傅雪辭拿走她手裏的剪刀,擡起像被插了秧的腦袋,問的很多餘:“不好看?”
“何止不好看,是根本沒法看!”陳尋知笑出眼淚,氣息都不平穩。
蘇卿非常內疚,原本的發型雖然長,但是最起碼能看出來是個人腦袋,而被她修理之後……
“對不起,我給剪壞了。”
“沒關系。”傅雪辭沖她笑了笑,“你去幫我找個推子來可以嗎?”
“推子家裏就有,你等一下。”蘇卿用力推開唯恐天下不亂的陳尋知,翻箱倒櫃找出推頭器。
回到堂廳時,傅雪辭已經把披布和T恤都脫掉了。一黑一白的布料跟碎發散在地面,活生生像個什麽案發現場。
夏季燥熱的風搖晃樹影,混着陳尋知将死不死要斷氣的笑聲,一切都那麽令人煩躁。
只有他,安靜的像一汪清泉,穩穩坐在椅子上,老老實實等她回來。
一瞬間仿若涼水撲面,心都跟着靜下來。
“推子找到了。”蘇卿視線掃過他精壯的身體,臉頰微微發燙,“你怎麽把它們都脫了?”
“太紮了不舒服。”他按下開關,推子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從額頭向後推過去。
頭發像被修剪的枝葉紛紛落在地上,越來越短,額頭,鋒利的眉毛,和那雙漂亮的丹鳳眼也越來越清晰。化成破繭的蝶,慢慢展露出驚人的全貌。
蒙在珠玉上的塵被清掃幹淨,終于呈現出原本該有的模樣。
“我靠……”陳尋知臉上的笑褪得一幹二淨,怔怔看着變了個人似的傅雪辭,讷讷問,“他原來長這樣嗎?”
蘇卿拍拍他肩膀,當場報仇,“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後來她去鎮上的理發店當了一個星期的免費學徒,給人打雜跑腿,終于學會用推子推頭發,然而手藝沒機會施展傅雪辭就離開了。
而現在,他不再需要那把舊推子,他有了自己的造型師。
“蘇小姐,你也出來躲酒啊?”李總的秘書從包裏拿出粉餅,對着鏡子補妝。
蘇卿回神,才發現身邊多出一個人,“沒,準備回去了。”
“傅總長得一表人才,還對下屬這麽體貼。真是羨慕你。”
不在背後跟別人議論自己的老板,是蘇卿在職場上的生存準則。更何況,她跟這位秘書第一次接觸。
“李總也很好。”
秘書扣上粉餅,拿出口紅描唇,“看你說的是哪方面喽。畢竟年紀大了,一些事肯定比不上傅總這樣年輕力壯的。”
蘇卿笑了笑,不欲多說,“先回去了。”
“哎呀你等一下。”她扣上口紅蓋子,低頭翻包,從名片夾裏抽出一張名片遞過來。
蘇卿看她一眼,雙手接過去,正想說不好意思她還沒印名片,對方卻先開口:“麻煩你交給傅總。有什麽事聯系不上李總,找我也是一樣的。”
她眨了眨眼睛,強調:“我二十四小時開機哦。”
能坐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喝酒,當然不會只談生意。私底下的來往各式各樣,權錢交易,權色交易都稀疏平常,端看底線和能接受的範圍在哪裏。
車窗半降,晚風湧動。街邊LED大屏幕裏櫻花漫天,像被晚風卷落。
傅雪辭扯掉領帶随手扔在一旁,不太舒服地揉着太陽穴。昨晚估計都沒緩過來,才過幾個小時又繼續,即便沒喝多少,胃裏也是火燒火燎的不舒服。
蘇卿擰開解酒藥給他,低聲問:“讓劉醫生過來給你看看?”
“不用,回去睡一覺就好了。”傅雪辭喝掉解酒藥,随口問,“設計師談的怎麽樣?”
“很順利,合同已經簽好了。”
“嗯。”
他閉着眼睛,眉宇間蹙起一道溝壑,看起來很難受。可人人談生意都這樣,避免不了,沒有辦法,他已經非常控制了。
蘇卿慢慢拿走他手裏的空瓶子,似有所察覺,他緩緩睜開眼,漆黑的眼眸混着迷離的夜色,說不出的深邃沉靜。
“……我以為你睡着了。”她喉嚨有點發幹。
“睡不着。”他松開手,臉轉向窗外,“你的呼吸聽得很清楚。”
蘇卿一時沒明白,這是不是在說她吵的意思。
“下次實在不行,你也說自己酒精過敏吧。”
“你過敏,我也過敏。”他望着窗外景色,眼中湧動輕微笑意,“是我傳染你,還是你傳染我?”
“就是這麽巧喽。”酒桌上的話真假參半,沒人會去驗證真實性,端看說話的人是誰。
“跟他們喝都點到為止。真不能喝我不會勉強自己。”
“這樣最好,他們太會勸酒。”說到這蘇卿想起一件事,從口袋裏拿出名片,“李總秘給了我一張名片。說以後聯系不上李總,聯系她也可以。”
頓了頓,她将最後一句話補上去,“她說二十四小時開機。”
傅雪辭不以為意,“嗯。”
蘇卿斟酌着。有些話是不需要帶到領導面前的,想也明白一個大老板怎麽也不會去聯系對方的秘書,若是真要做,也該是同等級的人去聯系。
蘇卿并不打算說不該說的,但傅雪辭聽出話沒說完,便問:“還有事?”
她清了下嗓子,“她說……這張名片是給你的。”
車內一陣安靜,司機不動聲色看向後視鏡。傅雪辭轉過頭,漫不經心掃了眼名片,接着目光順勢而上看向蘇卿。
街燈透進來的光暈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幽深的眼窩打出陰影,延伸到鼻梁鋒利的線條,淩厲而蕭肅。
“是麽。”他當真把名片接過去,撚在拇指和食指指尖,低垂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微微抖動,“郝佳馨。”
慢慢悠悠念了聲名字,他将名片放進了西裝口袋。
作者有話說:
掐指一算,離親卿卿不遠了。這兩天估計都是這個時間更新,下了夾子後會恢複正常。本章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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