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願自去

我願自去

狗賊！你膽敢來探！

師父曾說我感知甚弱，若今日我止狗賊于門前之舉教師父看見，怕他要對我刮目相看。

想此前情狀莫不如是，就算我成了一捧灰，也能識得狗賊于五裏之內，這厮早已知曉，卻仍存心前來，必是讨罵！

我未放他入院，只隔着一扇一掌寬的門扉久站。從前皆是我話如繁雨，今日他倒先開口。

他問，三山，你近來可安好？

我便冷笑，笑完想起他看不見我，又重重嗤道，您是正道魁首，正人君子，何必來探知手下敗将的情狀？

他道，你權當我鬼迷心竅。

他道，三山，東籬山的桃花開了。

他聲音漸低，三山，我不知何時能教真相大白。

我不耐煩打斷他，不知便不知，這般沒用如何敢來見我。

狗賊沉默良久。

他道，三山，我有些想你。

我早知道這厮必定不懷好意，卻也沒想到他連裝癡賣傻這一套也使得出來，登時瞠目結舌。這般話語怎會出現在我與他之間，我此前最荒誕的夢境也不曾複現此情此景。

他以什麽身份來想我？

他憑什麽敢想我。

我只覺頭痛欲裂，眼前重回昨日夢景。我那從小一起的玩伴在火光中拉着我疾跑，他漸漸長大，舒朗端方，拽着我要逃離。那火燒在我的背上，顫抖的卻是他，從來從容的人不住地喚我，三山，快好了，三山，你再等等。

我欲等，周遭火勢卻愈大。暗影從火光中升起，越過我，将他一口吞噬。

萬籁俱寂。

後來仍是他将我拽離火海，忍住胸口巨痛端詳他，向來守禮的君子滿身狼狽，連眉毛都可笑地被燒掉一邊，我看着他漸漸平複呼吸來要拉我。

我退後一步。

把那柄似水寶劍刺進他的胸膛。

這不是我的竹馬。

我在滿目血色裏木然審視他，錯愕或者怆然都是表象，我看見那暗影在他身體裏翻滾，借由翩翩公子的皮囊做出令人作嘔的痛心之情。

我累了，第二劍刺偏，給他留有可乘之機。我記不清周圍的人是什麽時候出現的，或許一開始就在那裏。他們面容驚詫而悲痛，将我圍住，千萬只手化作枯瘦的枝幹扯住我，我隔着那些蠢貨的臉與他對視。

它在用他的臉泣淚，嘴角卻隐沒詭笑。

三山，他還在說話，我擡頭，永遠也不會移動的太陽刺進我眼中，此界皆成空無的光斑，唯一能落到實處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缥缈地與很久之前重合。

他說，三山，我就是他啊。

此生盡善盡美，此手劄或許并無存在之緣由。我願自去，未有憾事。

只三兩次曾想，或許當年異動，被奪舍的并非是他，而是我。或許我早已離世，只有殘魂仍在後山苦留。

我願自去，留有身後名待後人評說。

或許我只是籍籍無名一小生。

只是可惜師父教誨。

我再也提不起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