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吻

吻

江臨詫異地看着黎千行。盡管知道黎千行不是會拿戲來開玩笑的人，卻還是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他甚至問了句廢話：“你是指……哪一場？”

黎千行眼中滿是認真：“吻戲。”

随後，又補充道：“我看過何導拍的愛情片，其中的床戲部分多是采用局部特寫加整體剪影。現在沒見過他的分鏡圖，不知道他重點想刻畫哪一部分，所以床戲我們不好對，只能明天等他具體做指導。”

面對如此耿直的話，饒是江臨，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接才好，腦子裏只冒出一句——他難道連床戲都想先對一次嗎……

黎千行等了片刻，卻一直沒見江臨回話，又看江臨神色有些微妙，不由得眨下眼：“我是不是……太冒昧了，打擾到你休息……”

江臨被喚回神，連忙收斂心神，下意識露出常用的營業微笑：“不是，我只是在想……要怎麽對？我以前沒拍過吻戲。”

黎千行像是很意外他這話，想也沒想就道：“從吵架那裏開始，先按着第一感覺試一次，再根據錄像來讨論調整。”

一邊說，一邊擡手晃晃。江臨這才注意到，他手裏竟然還拿着手機用的三腳架。

眼看着黎千行要開始動手架腳架，江臨連忙伸手過去攔他。

手伸太急，本想按住腳架，卻不巧地按在黎千行手背上，又趕緊收回。

黎千行不解地轉眼回望：“嗯？”

江臨被那麽一雙仿佛幹淨得沒有一點凡塵雜念的眼睛看着，都有些不好意思對視。

他握拳掩嘴，輕咳一聲：“坐，我們先談談劇情。”

黎千行再次眨下眼。雖然面上依舊透着不解，但看江臨堅持，便坐在了沙發上。

江臨跟着緩緩坐下，想了想，開口說：“這段劇情，是造成兩名主角心态轉變的重要轉折點。”

黎千行點頭：“當年兩人分手，性格是主因。兩人都太驕傲，不願向對方透露自己的脆弱，因此造成雙方大大小小的誤會。兩人重逢後，雖然依舊相互吸引，卻始終擔憂會踏上過去的老路。

“這一次的争吵，雖由成越對季明安的誤會而起，卻是把當年的舊賬翻出來，将那些誤會都吵了個清楚。所以在這之後，兩人才察覺有長久走下去的可能，開始摸索與過去不同的磨合道路。”

江臨看着他：“過去的誤會是吵清楚了，但引起這次争吵的誤會，卻在他們吵到過去的事就被抛開。你覺得，他們的這次誤會，解開了嗎？”

黎千行一愣，奇怪地說：“那當然解開了。過後季明安對成越解釋過，成越也沒有再亂吃醋。”

江臨禁不住笑得眼睛都彎了些：“是解開了，但肯定不是因為季明安的解釋。即使我沒談過戀愛，也能知道，這種事不是靠解釋就能過去的。成越後來之所以能保持穩定的情緒，是季明安的舉動給了他安全感。”

黎千行似乎沒想到這一層。他垂下眼，靜靜地思索片刻，喃喃道：“你說得對……”

江臨繼續說：“當初圍讀時，這段過得快，何導沒細說。但按我對成越性格的把握，哪怕他氣上了頭會強吻季明安，但也僅止于此。後面的發展，其實主動權并不在他手上。”

黎千行臉上露出贊同之色：“我也是這種感覺。這次争吵，季明安一開始是生氣成越最初誤會時不先來問，搞得這誤會越滾越大。但翻起舊賬把當年的事吵開之後，季明安已經從生氣漸漸轉變為高興。

“他算是直覺為導向的那一類人，這個時候，內心已經隐隐察覺到一條能走得更遠的路。因此，他迫切地想抓住成越。後面季明安不是在和成越吵架，而是有意挑釁，那樣的發展，實際是他在主導。”

江臨：“所以，在那場吻戲當中，你想好怎麽體現這種背後的主動權了嗎？”

黎千行：“這就是我來對戲的目的。實拍的吻戲，我也是第一次。什麽樣的表演能有好效果，總要試過才能知道。今晚多試幾次，有了參考，明天再根據導演要求做細節調整，也能節約拍攝時間。”

江臨沒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去倒了兩杯水，将溫的那杯遞給黎千行。

剛才說了那麽些話，黎千行沒推拒，喝兩口水潤潤嗓子。

江臨一邊喝着水，一邊慢慢說：“何導的風格很細膩，深挖人物內心，并在細微之處體現，這是他的強項。”

黎千行面露疑惑，似是不解他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但還是點頭認同：“嗯。”

江臨：“何導挑我們來主演，一大原因是看重中我們沒有演愛情片的相關經驗。演員身上沒有以前的表演痕跡殘留，能夠完全照着他的想法去演繹。但他不去找新人，是同時還看重我們的靈氣。

“好演員能在他指導的時候一點就通，不用從頭一點點教。這是基于他的另一種行事風格——他喜歡捕捉演員聽過指導後的最初直覺，他說那時的演法往往最能體現他的意圖。”

黎千行沒太聽明白：“所以？”

江臨笑道：“所以，如果照你設想的那樣對戲，那可能就和何導的想法相背。何導一直把安排表壓到今天才發出來，估計也是希望我們不要過早地去想那些戲。”

這一次，黎千行垂眸思考的時間更長。

江臨也不急，慢慢地喝着水等。

老實講，他原以為黎千行說的對戲，只是兩人先商量下配合的動作，借位練一練。沒想到黎千行不僅要真練，甚至還想拍下來讨論，反複練。

盡管江臨也自認在拍戲上很敬業，明天就要為了事業獻出初吻。可現在和黎千行一比，他都不得不承認，要是今晚真親了，他會有種占人便宜的錯覺。

實在是黎千行那雙眼睛，太幹淨，除了戲，再沒有一絲雜念。

就在江臨胡思亂想間，黎千行擡起頭。從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他應該是放棄了剛才的對戲想法。

江臨正想再客套兩句就将人送走，卻突然聽黎千行開口問——

“你接過吻嗎？”

一瞬間，江臨拿着杯子的手不自覺地加進力道，弄得水面都在搖晃。

不過，黎千行似乎不需要他回答，又徑自說下去——

“我沒有。而對自己從未實際體驗過的事，在導演做出指導的時候，我恐怕會理解得不夠深刻，又或是理解了也無法控制身體有效表達。”

江臨：“……”

他看着黎千行那雙沉靜的眼，心中冒出一個感覺甚是荒謬的念頭。

果然就聽到黎千行繼續說——

“如果是床戲那種借位手法還好，但吻戲是實拍。所以，我希望能先體驗一下。我們可以不用劇本裏的任何一幕，而是自己設置一個背景。比如，是在影片劇情後，兩名主角的日常生活中，很自然地接吻。”

随着黎千行的話音，江臨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似乎在不受控地隐隐加快。

他注視着黎千行的眼，只覺得這人實在是瘋狂。

腦海中卻不期然地響起顏薏的斥責——“有你這麽瘋的嗎？！演個炮灰就真餓自己幾天！餓出病怎麽辦！”

當時他怎麽回答的了？好像是——“演技不會憑空冒出來。只要有條件，觀看摩仿一百次，不如親自體驗一次。”

親自體驗，哪怕一次，身體都會産生記憶。

饑餓是這樣，接吻也是這樣。

江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黎千行的唇上。

黎千行一直沒見江臨答應，有些失望：“當然，如果你不願意……”

叮的一聲響。

江臨彎身将杯子放在茶幾上，然後挪到黎千行身邊，牽起他一邊手，眼中滿是眷戀。

“明安。”

黎千行微微瞪眼，随即一秒入戲，身體輕輕靠住沙發背，唇角上揚，全身都透出股慵懶。

他擡起另一邊手，撫上江臨的臉龐，有些輕佻地摩挲兩下，又移到後頸，暗示性地用力。

沒說一句詞，催促戀人親吻自己的意圖卻再明顯不過。

江臨慢慢靠近過去。

兩人近得氣息可聞，為了看清對方的臉，都不自覺地眯起眼。

江臨停在雙唇将碰未碰之處，頓了一瞬，才貼上黎千行的唇瓣。

他先是蹭一蹭，再舔一舔，接着含住黎千行的唇輕輕吸吮。仿佛擔心驚吓到對方，試探得小心翼翼。

黎千行等過片刻，幹脆主動張嘴靠近。

兩人的唇瓣緊緊相貼，氣息稍稍急促了些。

好一會兒後，江臨微微後撤，調整着呼吸。

黎千行依舊眯着眼，開口的聲音有點沙啞：“怎麽不用舌頭。”

他的手再滑到江臨臉上撫摸，手指一下輕一下重。

“出差一周，這麽久沒見，我……”他伸舌舔過剛才被摩挲得豔紅的唇瓣，“要你更深地吻我。”

江臨只覺得心髒猛地重重一跳，耳裏好似聽到什麽東西斷開的聲響。

下一刻，他就狠狠噙住眼前的雙唇。

過電似的酥麻從舌尖蹿上頭頂，戰栗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生疏的兩人起先還得時不時分開來換氣，但沒過多久，分開的間隔便越來越短，氣息也越來越灼熱。

直到胸腔疼痛，舌根發麻，江臨才總算神智回籠，支撐起身體。

這時，他已在不知不覺間将黎千行推倒在沙發上。

黎千行的淡紫色頭發散于深色的真皮坐墊，眯着的眼中含着點水光，眼尾泛着一片紅。

一時間，江臨都有些恍惚——這是季明安，還是黎千行？而自己，是成越，還是江臨？

會懷疑，便是已經出戲。

江臨深吸口氣，坐直起身，抽張紙巾遞給黎千行，又拿起自己的水杯，借着喝水掩飾那略微的尴尬。

很快黎千行也坐起身，拿起杯子将剩下的水喝完，說話時聲音已經基本正常。

“謝謝配合。”

江臨轉眼看去，見黎千行已經恢複成平常那種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感嘆一聲他的收放自如。

剛才那聲謝不太好接，江臨随口轉個話鋒：“有收獲嗎？”

黎千行還真思考了下，說：“至少學會了換氣，明天在鏡頭前應該不會太過手忙腳亂。”

江臨：“……”

這時，一道音樂聲響起。黎千行掏出手機看看，對江臨道：“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

江臨站起身，将黎千行送到門口，拉開門。

黎千行：“辛苦江老師。”

明明剛剛才親密地接過吻，現在就生疏得和陌生人差不多。

江臨忍不住說：“你要是不習慣叫小江，可以直接叫我江臨。”

黎千行直視着他：“可是你叫我黎老師。我們年齡相差不是多大，對等稱呼是禮貌。”

江臨一愣，沒想到竟然是這個原因，不由得笑着先改口：“黎哥也辛苦了。”

黎千行眨下眼，點點頭：“那麽，明天見。”

江臨：“明天見。”

看着黎千行刷開隔壁房間進門，江臨才把大門關好。

一回身，他就直接靠在了門板上。

江臨閉起眼，擡手用力揉着眉心。

“星熠是怎麽把個大影帝養得這麽單純……”

不過，低聲嘀咕完，他的唇角又止不住地往上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