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林老太太雖同意二夫人将林如晚領走,卻是為從長計議,而不是當真認為自己有過錯。

就見她整頓好神色,下巴擡得越發昂揚,預備受這侯爺孫婿的行禮問安。

她哪知道陸勁素來便是個刺頭,就是當初皇帝連發诏令命他回京他都敢不聽,更何況她這個沒權沒勢,只知道欺負林如昭的老太太。

陸勁懶懶擡起眼皮,輕嗤了聲,轉身便對大夫人道:“嬌嬌想念岳母得很,岳母便去陪嬌嬌閑話。”又對大老爺道,“素聞岳丈字畫一絕,小婿正得了一幅名畫,還請岳丈品鑒一番。”

他語态從容,倒是心安理得地将堂前上位的老太太忽視了個幹淨,林老太太一僵,不滿道:“大郎,孫婿不知禮數,你也該提點一番。”

大老爺瞧了眼陸勁的神色,就見他低下頭,斂着神色,輕聲對林如昭道:“去吧,晚間我再來接你。”

那眉眼間俱是回護的意味,大老爺便也明了,笑吟吟對老太太道:“娘,你身子不适,回屋裏多躺躺,兒子先退下了。”

林老太太錯愕無比,眼睜睜見大夫人,大老爺各自帶着林如昭,陸勁退了出去。

她勃然大怒,手拍在交椅扶手上,向二老爺道:“二郎,你可看到了?你大哥當真是越發不敬我了。”

二老爺閉目坐在交椅上,他身形消瘦,衣冠肅正,頗有儒冠的氣質,因此越發襯得倚在一旁的拐杖格外刺目。

他睜了眼,淡然開口:“兄長本就是內閣首輔,如今又多了個侯爺做女婿,除了陛下,他還需要給誰尊敬?”

一番話說得老太太面色青白相交,越發不甘,牙齒咬得咯咯直響:“我可是他的母親!當初若非有我辛勤勞作,節衣縮食将他養大,他能有今日?”

二老爺不置可否,只是當他吃力地撐着拐杖站起身時,又多留了句:“娘親便覺得不甘心又如何?現在林家門庭全靠大哥支撐,娘親還是少與大哥置氣罷。”

*

那邊大夫人領着林如昭回了院落,林如昭兩日未見娘親,甚是想念,一待大夫人坐定,便滾入她的懷中,大夫人忙命人将湃在水晶缸裏的水果與冰鎮過的甜水都端了上來。

等林如昭飲了碗冰涼涼,甜絲絲的荔枝膏子,大夫人方才愛憐地摩挲着女兒的嫩臉,問道:“今日陸勁這般幫襯你,阿娘瞧他的神色仿佛對家中情景毫無意外,你如實告訴阿娘,可是你早就将家醜盡數透給他聽了?”

林如昭用帕子墊着手,取了顆還挂着冰水的櫻桃喂到大夫人唇邊,道:“一并都說了,反正早年我們家的事鬧得大,上京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有心打聽自然也能打聽出來,何必瞞他。”

大夫人頗為享受乖女的投喂,看着她依偎在懷裏的那乖巧模樣,更是心生愛憐,因此不得不憂愁道:“話雖如此,可到底家醜不能外揚,夫妻之間也多的是大難當前各自飛的例子,你若說得過于幹淨,也怕他看輕了你。”

林如昭道:“要怪就怪他成親前不曾打聽清楚,若是當真容不下女兒,将女兒休了就是,女兒也不稀罕在他侯府待着。”

“昭昭。”大夫人惱聲,林如昭撇了撇嘴,倒是把嘴乖乖閉上了。

大夫人見她的模樣,遲疑地問道:“他對你可是不好?”

“論不上好還是不好,只是女兒有些不适應與他生活罷了。”

林如昭掰着手指頭數來陸勁的缺點:“他說話粗魯,舉止亦是如此,完全不顧忌女兒的臉面,還,還特別熱衷于那事,将女兒折騰來折騰去,嗓子都壞了,也不見他有半分憐惜,偏偏還被林如晚瞧出了端倪,女兒當真沒法見人了。”

林如昭從小被嬌養長大,一身的細皮嫩肉,自然受不了陸勁的磋磨,再則她長到十七歲,也就在出閣前一個月才看上了春宮圖,對這樣一個素來恪守禮節的閨秀,從心理上也承受不了陸勁那些粗鄙話,因此林如昭至今不習慣與陸勁生活,也不在意外之中。

大夫人聞言也只好道:“陸勁到底曠了二十幾年,一時忍不住也是有的,但到底要為你身體考慮,你也不能一貫縱着他。”

林如昭聽完癟嘴道:“女兒說話也要他願意聽才是,他脾氣大,主意大,每回都拿女兒的話當耳旁風。在這樣下去,女兒恐怕為了保命,都得做主給他納兩個妾室。”

大夫人聽聞厲聲道:“昭昭,你可莫要行此糊塗事,到時有你追悔莫及的時候!”

林如昭卻不知該如何與大夫人細說那床帏之事,若非陸勁過于勇猛,回回都把她折騰得像是丢了半條命,她也不至于想到此等下策,一時之間也覺得委屈。

她又道:“阿娘不知,女兒才嫁過去幾日,那陸家祖母已經與我說了好幾回要我給陸勁開枝散葉,可我還那麽小呢,正是該好好享受的時候,還不想早早就做了娘親。”

這是大夫人早早料到的事了,她嘆息道:“武安侯嫡脈眼下只剩了陸勁,莫說陸家老太太了,便是陛下也着急,于子嗣上你壓力自然大,能懷便盡早懷上,別步了阿娘的後塵。”

大夫人想到自己早年的遭遇,一時也有些郁結,林如昭見自己不小心讓大夫人想起了傷心事,忙道:“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正該和阿娘說說笑笑才是,這些煩心事不提也罷。”

于是母女兩個又說了好些私房話,大夫人細細把禦夫之道教于林如昭聽了,林如昭卻覺那些禦夫之道有用不過是阿爹對阿娘有情,而眼下陸勁對她至多只有皮肉興趣,當是無用。

不過雖是如此,林如昭也不曾駁了大夫人的興致,認真地聽了後也都記下了。

午膳是大老爺帶着陸勁在外院用的,大夫人便讓蜀地的廚子又做了一桌辣菜給林如昭吃,林如昭吃得極為高興。

等到快歇午覺時,二夫人卻來了。

她先是為林如晚向林如昭致歉,林如昭也知林如晚是老太太跟前養大的,二夫人管教不了她,因此便是有氣也不會對着二夫人發作。

這時二夫人滿面愁雲道:“若我們晚晚有昭昭一半懂事聽話倒也叫我放心,她那性子以後要覓個好夫家怕也是難的。”

這話說完,二夫人話鋒一轉:“不過今日我見侯爺倒是對我們昭昭很是親厚,我很為我們昭昭能覓得良婿高興呢。”

林如昭自不會把那些話與二夫人說,只笑笑應了,二夫人又道:“武安侯府上的事,嬸嬸既在上京也多多少少聽說過,今見昭昭能與侯爺和睦已是大喜,實在不忍看昭昭再受嫂嫂當年之苦,因此嬸嬸回房後特意将這藥方找了出來,說是嬸嬸杞人憂天也好,只望小夫妻之間的感情別被子嗣離間。”

大夫人見那藥方有些熟悉,動容道:“這好似便是從前你贈我那方子。”

二夫人道:“正是。”

大夫人便對林如昭道:“既是你嬸嬸好意,你收下便是。”

林如昭自然聽大夫人的話,便将那藥方好生地收了起來,二夫人既送來藥方,又提起當年之事,大夫人也不免感懷起來,拉着她坐下說了好會兒話。

如此很快就到了掌燈時分,用過晚膳後,陸勁便來尋林如昭回侯府,林如昭不舍地又攀着大夫人說了好會兒話,最後還是大夫人怕陸勁等久了,才趕緊讓林如昭回去。

林如昭登上馬車後,馬車辚辚而動,等林府的宅邸都看不見了,她還打開障扇往回望着。

受了冷落的陸勁坐在她對面,一下一下勾她的腳。

林如昭登時也沒了心情,落了障扇,往回坐時卻不想從袖間滑出了一頁紙,那紙雖疊得四四方方,卻剛巧将個藥字落在外頭,被陸勁一眼看到,他驟然緊張起來:“嬌嬌,你生病了?”

林如昭還未察覺那藥方已經掉了出來,聽陸勁這般問,尚覺莫名:“我不曾生病。”

陸勁只當她瞞着自己,不願實言告之,便趁她不注意,長臂一展,将那藥方撈了起來,林如昭親手疊的藥方,自然知道了陸勁手裏拿了什麽,她頓時臉紅無比,蹿起身就要去搶奪。

可陸勁眼疾手快,一面将藥方拎高,一面掐着林如昭的腰身将她拽落,馬車還在前行,林如昭一時不慎便跌倒在陸勁懷裏,讓陸勁眉開眼笑起來:“才分離一日,嬌嬌便這般想念為夫,知道要跟為夫投懷送抱起來了。”

林如昭見他睜眼說瞎話那厚臉皮勁就來氣,道:“你又往臉上貼金,誰跟你投懷送抱了?”

陸勁不說話,只拿眼睛望着林如昭,那意思昭然若揭,林如昭啐他:“你做青天白日夢呢。”

陸勁聽聞,忽向着馬車外道:“再在外面轉兩盞茶功夫。”

林如昭尚不解其意,就感到陸勁松了挾制她腰身的手,只把藥方擎着,原先攬她的手卻高高揚起,他道:“老子現下可是松了手了,你自行下去便是。”

那是求子藥方,被陸勁看到了還不知要如何冷嘲熱諷她假正經,林如昭自然要拿回來,偏不幸的是那車夫得了陸勁的命令,不敢耽擱,又驅着馬車在街上游蕩起來,馬車搖搖晃晃,林如昭站立不穩,只能借着陸勁身體攀高去夠被他舉高的藥方。

陸勁閑閑地靠着車廂壁,好整以暇地‘啧’了聲:“還說沒有再跟老子投懷送抱,當真是口是心非。”

林如昭心知是被耍了,她氣鼓鼓地坐了回去:“你要看便看。”

陸勁将長眉高高挑起,他見林如昭确實沒有搶奪之意,便放下手,展開了紙,一眼就看到那碩大的‘求子藥方’四個字,他那長眉便挑得越發高了,似笑非笑地瞧着林如昭。

林如昭不等他開口,便唉聲嘆氣:“我最是讨厭吃苦苦的藥汁,阿娘與嬸娘向來都知道,可無奈我嫁的夫婿,今年已是二十八歲的高齡,她們唯恐他體力不濟,子嗣艱難,只能早早開好方子調理,也算未雨綢缪。”

這番話聽得陸勁臉如鍋底般黑,他磨着後牙槽道:“體力不濟,子嗣艱難?嬌嬌,你這是在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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