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九死一生

24  第二十四章:九死一生

◎我主人如果醒不過來,我便殺了你給他陪葬。【一更】】◎

從昏厥中醒來時, 紀桓躺在地上渾身骨頭像是被人用鐵錘狠狠敲碎過一道,疼得許久未能從地上站起身來。

他艱難地看向屋外,廚房的門依舊向外敞開着, 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魔族,讓他無法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咬緊牙關後背剛脫離地面兩個指節的寬度,完全脫力的身體又使得他再一次落回原位。

劇烈地咳嗽聲, 在後背落地時響起,一口黑血從喉嚨中咳出,腥臭味鑽入鼻腔,一時間讓腦袋更暈得厲害。

不知在地上掙紮了多久, 他才勉強坐起身來,依靠着身後的竈臺,合上雙眼奮力使周身的真氣運轉,當他睜開眼時, 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看來就連老天都覺得陸仙尊應當回到更廣闊的天地。”

坐在地上足足緩了一盞茶, 紀桓才杵着身後的竈臺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 他攙着竈臺将重續經脈的藥材一一放到藥罐裏熬煮, 待熬好湯藥, 便趕忙盛好一碗送去陸雲琛的卧房。

“藥熬好了。”紀桓邊說邊一把将門推開, 在跨過門檻時, 仿若鑄鉛的雙腿使得他一個踉跄,差點把手中的藥給撒了。

陸雲琛起身相迎道:“是什麽藥,怎麽一去就去了這麽久。”

紀桓笑了笑,也不打算提剛剛為了突破地階九死一生的事, 趕忙将手中的藥碗放置桌面, 雙手捏着耳垂倒吸了口寒氣:“處理這些藥材時費了點時間。”

陸雲琛颔首, 盯着紀桓看了一會,關切道:“怎麽臉色也這麽差。”

聞言,紀桓偏頭看向不遠處的銅鏡,鏡中的自己眼底烏青,雙唇血色全無,鬓角處還有未擦拭幹淨的血點,他趕忙低下頭佯裝不經意般将血點蹭去,淺笑道:“約莫是蹲在爐邊熬了一夜,你知道的,我雖是魔尊之子,但身體裏還有一半人族血統,跟我那些兄長自是沒法比的。”

說着,他擡手摸了摸下巴,道:“我有沒有長胡子?”

見陸雲琛搖頭,他嬉皮笑臉地揉捏了兩下頰面,朝着陸雲琛得意洋洋地一揚下巴:“我這叫什麽,天生麗質!”

陸雲琛淺笑道:“是天生麗質。”

看着對方心中的疑惑在自己插科打诨下淡去,紀桓心下松了口氣,拉着陸雲琛在桌邊坐下:“你先等我一會,我去書房拿點東西,我便開始為你重續手筋。”

來到書房取出魔族族內的地圖時,紀桓也有些遲疑,他本意只為了将陸雲琛救出險境,無意讓人界與魔族之間的平衡打亂,可突破地階後,他能感知到這具身體被那副烈藥催得元氣大傷。

哪怕能強撐到為陸雲琛續好手筋,這身體也未必能撐得下去。手中的牛皮紙在他掌心的力度下綻開道道褶皺,終随着呼出口的熱氣,他握緊地圖奪門而出。

當将整張牛皮紙在陸雲琛眼前攤開時,他一眼便看清了陸雲琛眼底流露出的訝異:“時間緊迫,我也許沒辦法為你摸清目前魔族的布防,要是中途出了什麽差錯,恐怕只能靠你自己拿着這張地圖找出去的路。”

“你就這樣毫不避諱地把魔族地圖送到我面前來?”

紀桓深吸了一口氣,道:“因為我相信陸仙尊是整個仙門最坦蕩之人,哪怕我将這份圖紙雙手奉到你跟前,你也斷不會做出小人行徑。”

這番話讓陸雲琛一時半會未能回過神來,他靜默了許久,轉而望着紀桓笑了:“你很了解我嗎?”

對方的反問,倒是讓紀桓措手不及。他對陸雲琛所有的了解都來源裏書裏的人設,一個角色的性格怎麽也不可能跟原書裏的設定相差太多,更何況這段時間的相處中,眼前的陸雲琛和書中的陸雲琛所差無幾……

陸雲琛道:“這個問題你遲疑了,其實你也不能确定我就是……”

“你是!”紀桓低聲将陸雲琛的話打斷。

陸雲琛偏頭盯着紀桓看了許久,只是笑了笑,并未再與紀桓争辯。在混沌中飄蕩了許久,連他自己都忘了那個陸仙尊究竟是怎樣一副模樣,時隔太久,那些曾屬于自己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

唯有臨死前無聲地悲鳴,仍舊清晰如初。

他不明白紀桓為什麽會喜歡那個空有天資,卻狼狽死去的陸仙尊,明明那是連他想起都為之厭棄的曾經,一個自诩正義卻連在意之人都護不住的廢物。

“我沒騙你,別管你那白眼狼徒弟說了什麽,他們那樣的人還不配對你品頭論足。”紀桓看着陸雲琛興致不高,揉捏了兩下陸雲琛的臉頰,“等你手好了,內丹也修複了,讓那群宵小之輩看看誰是爹。”

陸雲琛被紀桓逗得啞然失笑,待紀桓端起藥碗将放涼的湯藥喂到他嘴邊時,他并沒有拒絕,而是接受了紀桓的好意。

苦澀的藥汁在口腔裏綻開,陸雲琛蹙緊眉心,下意識地将頭偏向一邊。

“小仙尊是不是不喜歡吃藥。”紀桓說着,瓷勺在棕黑色的藥湯裏攪動了兩圈。

“有誰會喜歡喝這種東西?”

紀桓贊同地點了點頭:“我也不喜歡這種東西,小時候還偷偷倒過幾次,差點沒挺過去,醒來看見我父母站在我病床邊抹眼淚,我就沒敢再做這種荒唐事。”

陸雲琛知道紀桓說的不是七少的事,而是他自己的事:“看上去七少很有心得。”

聽到七少這兩個字,紀桓握着勺子的手顫了顫,趕忙心虛地低下頭,想到魔尊那種大角色在原主病榻邊偷偷抹眼淚的模樣,就連他身上的雞皮疙瘩也立了起來。

“是人間時的養父。”他解釋完,回想起前世父母的臉,心下一沉,又擡頭盯着陸雲琛看了許久,舀起一勺藥送到陸雲琛唇邊,沒辦法回去這件事有一點後悔,可如果能救下一個值得救的人,搭上這條命也不虧。

陸雲琛乖乖喝下湯藥道:“你人界的養父和親母是怎樣的人?”

紀桓搖了搖頭,怕越想越會讓自己動搖:“哈哈,時間太久記不清了。”

“恩,也是,你來魔族很久了……”陸雲琛知道紀桓有意回避,便也不再多問。

“你呢?在玉衡仙宗除了師弟,還有什麽親近的人嗎?”紀桓道。

“我師姐。”陸雲琛說着又飲下一口紀桓送到嘴邊的湯藥。

紀桓聽到這個答複,愣了一下,想起原書裏的劇情将椅子往陸雲琛身邊拖近道:“我想如果知道你失蹤了,魔族已經會加強對各個界口的防守,你獨自藏匿在魔族內,也很難長久。”說到這裏,紀桓将藥碗放下,指上地圖上的一角:“這裏是我大姐姐的住所,你逃到她那裏去,她知道你和你師姐的關系會幫你的。”

“你呢?”

紀桓緊抿住雙唇,他也不确定為陸雲琛重續筋脈後,是否能安然挺過這一劫,不多時他強顏歡笑道:“……我不能出面幫你善後,而且你知道的,像我這樣的人要真是背離魔族,兩界都容不下我,我肯定不能讓他們知道我是幫你逃跑的主謀。”

“找她就一定安全嗎?”陸雲琛問。

“她與你師姐交過手,對你師姐也是頗為欣賞的,而且她一直看不慣祁南枭的行事作風,先不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據我了解我大姐這個人更喜歡勢均力敵的對手,完全不屑于趁人之危。”回想起劇情裏魔族大公主的行事作風,紀桓對于對方會幫助陸雲琛離開這件事十拿九穩,只不過送陸雲琛回去後,她肯定會借機再跟陸雲琛的師姐打上一架。

陸雲琛淺笑:“連這你都知道?”

紀桓一愣,急忙幹笑了兩聲道:“你知道的,像我這種人特別适合交心。”

陸雲琛颔首。

兩人說着說着,碗中的湯藥已經見底,紀桓将陸雲琛牽到床邊,讓陸雲琛在床上盤腿坐下,他正坐在陸雲琛對面閉眼調動體內的真氣,待氣息凝聚于掌心時,他一睜開眼便見陸雲琛的臉色蒼白了不少,豆大的汗珠順着陸雲琛額角一路流至下颚。

他趕忙将真氣運轉回丹田,伸手去探陸雲琛的脈搏。

“怎麽會這樣,難道是我認錯了藥材。”紀桓眉心緊蹙,趕忙跳下床向門外趕去。

“等等,與藥無關,應當是我體內的舊疾。”陸雲琛開口說話時,語調都虛弱了不少。他望向紀桓,明明被識破殺了紀桓也并不會影響後續的打算,可他也不知道為了什麽,竟想在紀桓面前繼續演下去。

在逼斷雙手經脈時,他知道自己這樣的做法愚蠢至極,但又想到往後紀桓還會義無反顧地跟在自己身邊,又覺得也未必不值得。

“難道是藥性相沖。”紀桓自責的啧了一聲,看着陸雲琛蒼白的臉色,緊握住雙拳,“我太急切了,本當先觀察幾日脈搏再調整用藥,我……”

陸雲琛打斷道:“是我先隐瞞你舊疾在先,沒事,我看過你熬煮的藥材,應該與藥無關。”

紀桓咬緊雙唇,只覺得陸雲琛這番話是說來安慰自己的,可開弓沒有回頭箭,已經讓陸雲琛吃了那麽大的苦頭,無奈只能繼續下去,紀桓重新回到床榻,再度運轉體內真氣,氣流來到掌心,紀桓握住陸雲琛的腕口合上雙眼,用心眼去探陸雲琛腕口斷裂的經脈。

真氣依靠陸雲琛先前服下的湯藥一點一點将斷裂的筋脈縫合,紀桓感覺到渾身熱得難受,丹田處更是在真氣向外灌注下,像水在體內燒熱,将五髒六腑都狠狠灼燒了一遍。

一次一次突破身體本來的極限去做一件事,疼痛感愈演愈烈,紀桓緊咬着下唇,在劇痛中強行維持着注意力,心髒像是被烙鐵按壓,又疼又熱,像是馬上要在體內爆開,他深吸了一口氣,喉頭中泛上一陣腥甜,鮮血從唇間滲出滴落在陸雲琛的手背上。

陸雲琛感覺到手背上的暖流急忙睜開眼,紀桓臉色比剛來時更為蒼白,陸雲琛明白此時不能打亂紀桓的發力,只能調動體內的內丹去平衡紀桓已經紊亂的內息。

熱流在陸雲琛腕口處竄動,紀桓意識已然模糊,唯有心眼中即将快修複好的經脈。

當最後一處破損在金光下愈合,紀桓緩緩睜開眼,他看着陸雲琛彎起嘴角,還沒開口說話,口中噴湧而出的鮮血就染紅了陸雲琛的衣襟。

陸雲琛急忙将紀桓摟入懷中,嚴聲道:“七少!”

紀桓頭無力地靠在陸雲琛的肩膀上,想要擡手碰碰陸雲琛的臉頰,身上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我就知道,是我的話一定可以做到。”

陸雲琛眼角餘光看着紀桓血色全無的臉,從未想過還有人可以為了自己連命都不要,他掌心金光從紀桓後背灌入,奮力控制着紀桓體內早已紊亂的內息。

在昏迷前,紀桓只記得疼痛的內髒暖暖的,很快就沒那麽疼了,身上也暖暖的,他很累很困,聞着陸雲琛脖頸處淡淡的檀香味,全然克制不住困意。

當再醒來時,紀桓躺在床上,本以為身上會疼得厲害,哪知除了酸麻外,再沒有任何不适之感。

“是回去了嗎?”紀桓喃喃自語,他動了動酸麻的手指,想要睜開眼睛,卻又懶懶地不想動彈。

熱流掠過指尖,紀桓雙眼疲憊地拉開一條縫,隐約看見床邊坐着一個人影。

“是爸嗎?”紀桓問。

陸雲琛将白布搓洗幹淨,又去擦紀桓頸部殘留的血跡。

紀桓奮力睜開眼,在看到陸雲琛時愣了片刻,手指勾了勾陸雲琛衣服上的挂飾:“我是還活着嗎?”

陸雲琛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盯着紀桓看了一會,又默不作聲地将沾血的白布浸入溫水中清洗。

“不會吧!我對自己的實力還是有把握的,不可能我倆都死了吧……”

“沒死,你很遺憾是嗎?”陸雲琛冷聲道。

“我也活着!”紀桓拍了一把床板,猛然坐起身來,身體比強行突破境界時要好上百倍,紀桓坐在床上左右扭動着身子,“還以為這小破身板死定了呢,沒想到我還是挺厲害的嘛,陸仙尊你看我是不是……”

話說到一半,紀桓正對上陸雲琛如覆冰霜的眼眸,想了許久,又重新躺回了床上,雙手往肚子上一搭,合上了雙眼。

陸雲琛問道:“你在幹什麽?”

“人說臨死前都會出現一些幻象,不應該的,我心裏的小仙尊絕不可能會露出那樣的眼神,紀桓你一定是下地獄了。”紀桓躺在床上嘴裏小聲地嘀咕着。

陸雲琛看着紀桓在床上裝睡的模樣,輕嘆了一口氣,擡手拍了兩下紀桓的臉頰,本決定在紀桓醒來後定不給他好臉看,如今倒也先軟了下來:“我看你是很厲害。”

紀桓聽見答複,雙眼再度拉開一條縫,對向陸雲琛溫柔的神态時,不由呼出一口長氣,他就知道剛剛一定是起來得太急才會花了眼。

“你的手怎麽樣了?”

“能動了。”

“恩,那等出去後,我們就去找修複內丹的方法。”

陸雲琛低聲道:“如果修複內丹也要搭上你的一條命,你是不是還要做一次這種蠢事。”上一秒明明告訴自己不應當與紀桓生氣,可聽着對方說的話,下一秒還是控制不住心底的不悅。

“我……小仙尊,你是生氣了嗎?”紀桓問道。

“沒有。”陸雲琛冷聲應答,起身端起水盆離開。

紀桓望着陸雲琛的背影,頭無力地往枕頭裏一埋,他做這件事之前就沒想過陸雲琛面對一個将死的自己會是什麽樣的感受,反正他都已經死了,陸雲琛再怨再氣,他九泉之下也不會知道。

而且陸仙尊說不定能背負着自己這條命,無論遇到什麽事情,都會努力活下去。

可造化弄人,他不止沒死,一覺睡醒後更是生龍活虎,就剛剛那騰身坐起的模樣,現在想裝可憐博同情好像也來不及了。

屋外,陸雲琛端着水剛走出院門,登闕手中的長劍恰好攔住了陸雲琛的去路。

“我主人如果醒不過來,我便殺了你給他陪葬。”

陸雲琛往前走了一步,看着那正對着自己頸部的刃口轉向一邊,見狀他冷瞥了一眼登闕,從其身邊掠過。

登闕緊握着劍柄,望着陸雲琛遠去的背影,雙唇緊抿成一條線,心裏有千萬不滿,也不能在塵埃落定前砍下對方的頭顱。

他走到屋外,剛要擡手推開門,細細思慮後又緩緩放下。

屋內紀桓伸頭盯着門口的人影看了許久,才幹笑道:“小仙尊你回來了?”

“是屬下。”

“哦,那你傻站在外面幹什麽,還不快進來!”紀桓道。

登闕深吸了一口氣,一把将門推開,他看了一眼紀桓,俯下身低聲道:“屬下見你安然無恙就心安了,若主人沒有其他吩咐,屬下便先行告退。”

聽着登闕冷冰冰的話語,紀桓心下打鼓,他伸頭去探登闕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不确定地開口道:“你都知道了?”

“屬下只是尊主派來服侍主人的奴仆,沒資格詢問主人所做的事。”

那十有八九是知道了。紀桓深吸了一口氣,要是一開始知道有那麽多問題要處理,他還不如當時就死了算了。

“其實我做任何事情都是有能全身而退的把握的。”紀桓幹笑着,說出連自己都不信的話。

“屬下只是一個小小奴仆,沒資格過問主人的事情,若主人沒有其他吩咐,屬下便先行告退了。”

紀桓無奈道:“怎麽小仙尊生氣,你也生氣,我這個七少也做得是不是有點太難了……”

登闕嚴聲道:“主人為他……”話說到一半,登闕想起紀桓不喜歡有人說陸雲琛的壞話,再度俯身低頭道:“若沒有他事,屬下便退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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